守让见他寡言自持,心中暗怪自己多话,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也便讷讷不言语了。

“你日后跟着陛下,切记谨言慎行,”贺熙华温声道,“陛下的一举一动,对任何人都不要随意泄露。须知窥伺帝踪,是可以杀头的重罪……今日你告诉我陛下去了中书省,他日换作赵大人、叶大人甚至大将军,你又该如何呢?”

守让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就要跪下,贺熙华轻轻一托,“公公是内宦,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他又从袖中取出个沉甸甸的荷包,转手递到守让手中,“刚刚恐怕是我危言耸听了,公公勿怪。”

守让哪里敢收,又听贺熙华道:“就当是我贿赂公公好好伺候陛下的吧。”

到了清思殿正殿时,桌上已摆了两三样小菜,数个宫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贺熙华辨认出似乎是殿中省尚食局的,又瞥了眼桌上的菜色,忍不住摇头一笑。

“贺大人。”周俭昌今日也在,见了他自然亲近,“听闻大人要去广州,小的本想跟着一块去,陛下却说小的不能凫水,将小的留下了。”

观其气色不错,贺熙华欣慰道:“你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陛下身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孤单得很?也少了在民间的耳目口鼻,岂不是耳不聪目不明?”

“说的不错,”轩辕曜从寝殿出来,头发微湿,竟像是刚刚出浴,“若是没有周叔,朕如今就连长安西市景寺大火都一无所知。”

贺熙华躬身行礼,轩辕曜走过来,执了他手走到桌边,“今日这小宴是朕和周叔摊银子做的席面,一同来为你送行,就算为了咱们这份心,你也好歹多进些。”

贺熙华低低地笑,“这菜色一看便是周叔的手笔,我算是有口福了。”

周俭昌无奈地看了抬头望天的轩辕曜一眼,“大人喜欢便好。”

也不知是不是伺机报复,之后那顿饭,周俭昌一直在渲染这席面多么来之不易。

“这道明月上高楼,取了曹子建的什么尘什么泥的,是将鱼碾成泥,又用鱼骨熬汤,佐以茱萸、椒蓼,最后撒上豆粉,可费工夫了。”

轩辕曜一本正经,“是‘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也有椒房之意。”

贺熙华感慨道:“想不到周叔竟是如此一个风雅之人,再过些时日,兴许能连中三元也说不定。”

周俭昌似乎更来劲了,“这道红豆杏仁糕是红豆生南国,这道鸡蓉鱼羹也有个典故,太长了,我有些记不清。”

不需轩辕曜解释,贺熙华悠悠道:“是‘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的典?”

“正是。”

轩辕曜耳廓微红,夹了一块葫芦鸡塞到贺熙华嘴里,“这么多好酒好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贺熙华一愣,却见周叔埋头苦吃,似乎是没有留意,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轩辕曜静静地看着他,“方才周叔漏了一个,这碧梗米也有个典故。”

贺熙华略一思索,悄悄在袍袖下勾了勾他的手。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也慢慢进入收尾阶段 还有1-2卷就完结啦

皇帝应该是历代厨子里级别最高 最有文化的

第91章 第二十章:金风玉露

三人宾主尽欢,皆是一场大醉,贺熙华迷迷蒙蒙地睡了,再醒时,自己竟在寝宫的龙床上,轩辕曜侧坐在轩窗边,正托腮发愣,也不知是在看满天烟霞,还是在……

“醒了?”轩辕曜注视他有一阵了,见他醒时懵懂情态,心中欢喜,“朕已着人知会承恩伯了,明日一早再送你出宫。”

贺熙华起身时方察觉身上外衫已然被人褪下,只着了中衣,顿时有些无措。

轩辕曜亲自取了尚衣局新裁的一件蜀锦常服给他披上,牵着他在窗边榻上并肩坐下。

“你看,”轩辕曜指了指远处山丘上飞檐楼阁,“那便是蓬莱殿。”

蓬莱殿在整座宫城中地势最高,整个太液池连同四百间长廊一览无余,无论丽日晴空亦或是斜风细雨,均有潋滟水光、空蒙山色,因其景致最佳,历来不是帝王寝宫,便是宠妃椒房。

“旁人都说陛下游历一遭,俭素不少,才从蓬莱殿搬到清思殿,”自定情后,贺熙华在轩辕曜面前说话也轻快不少,“我却晓得,不过是陛下懒得乘船,懒得爬山罢了。”

“知我者,灵煦也。”也不知轩辕曜是怎么想的,每每唤他的表字都没个正行,光看神态,一个戏谑一个羞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情骂俏。

贺熙华轻声道:“明日,我与堂兄便启程了,陛下没什么要交待的?”

“对他没有,对你却有。”轩辕曜坐直身子,“让你去广州,当然不是单纯做出个贬谪你的假象。”

贺熙华点了点头,轩辕曜又道:“以你的聪颖,应当能猜到傅淼案时,朕已经向沈临亮明身份。彼时,朕交托给他和赵之焕一桩大事。”

“海运。”贺熙华想起大脖瘟时,轩辕曜便是以海寇为借口,想不到他如此之早便关注海事了么?

轩辕曜点头,“从天启时,我朝商人便从海运中牟利甚多,然而朝廷却一直忙于边患、灾荒、政斗等等,不曾在此下过功夫。朕读经史,历朝历代多是亡于田地兼并,就算是强如天启,中间亦是民变不断。朕便想,若能以外藩之膏腴,供养我天、朝之子民,百姓尤其是沿海百姓是否能脱离田亩。”

贺熙华蹙眉,“海运事关重大,陛下让臣去岭南,而非江南,恐怕也是为了避开重明岛晏氏吧?”

“不错。”轩辕曜沉思道,“朕不多说什么,你放手去做便是。侍卫常随,贺家自然会为你张罗,朕便不插手了,然而朕从江南为你搜罗了几个造船的能工巧匠,你还是带去,以备不时之需。”

贺熙华早已思虑得周详,却也不想在今日长篇累牍地议论朝事,便道:“臣临行前,自会拟个详细的条陈,彼时再请陛下圣训。”

轩辕曜笑笑,“不必,于庶务,朕还算是你的半个学生,哪里能训导你什么?”

“那待臣到了实地,亲眼见识了,再向陛下禀报。”

轩辕曜见天色不早,伸手勾住他指尖,“朕对你放心得很。”

“怎么,”贺熙华狡黠一笑,“周叔难道还留下顺便做了御膳?”

轩辕曜捏捏他鼻子,“是啊,他现在还在小厨房,朕去瞧瞧他,顺便送他出宫门。”

“为何不留他一道用膳?”

轩辕曜边走边回头,“坏人姻缘,祸及子孙,他哪里会做这般不知情识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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