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寒城
乌兰达鲁一改往日温和, 气得将那信笺重重拍在桌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桌案震碎,也惊得他肩上白鹰扑腾翅膀, 飞出了窗外。
“这位雍帝年轻, 但着实狡诈!”
谯丽照料完胡图赛, 挑帘从里间走出来,姣好的面容也十分凝重:“将军,此次是我铸下大错,若非是我轻信雍帝, 以为他只贪图小情小爱, 两州驻军也不会这么轻易丢了潼城。”
乌兰达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 公主还需尽快和胡图赛赶回大都,向大王交代清楚事情原委, 稳定军心。末将则前往支援两州部署, 再迟,恐怕雍军就得攻占云州和端州全境了。”
谯丽鲜红的指甲攥进手心:“将军觉得,两州一战,我们还能否扭转败局?”
乌兰达鲁撑着桌面, 眉头深拧:“这不好说。大雍军队过去二十年都没攻入潼城境内, 就算这次是我军先出了内乱,可要破十万驻军也没那么容易。于震洲的实力不容小觑,如今也只能尽力弥补, 守住两州现有城池。”
谯丽心有不甘,浓密的睫羽覆着狠辣之色:“区区亡国之君, 手下败将,却将我们骗的团团转!这口恶气,本公主咽不下。”
乌兰达鲁正要开口再劝她, 就有婢女弯腰进来通传:“公主,楼下有位雍朝官员求见您,说也想与公主谈一桩合作。”
谯丽怫然作色:“雍人还敢找本公主谈合作?!他们的脸皮未免太厚了!”
婢女的声音小了些:“他说,可以解公主心头之愤,且无需公主费一兵一卒……”
话音正落,那人便走了进来,以清高之姿朝他们行了个礼:“见过谯丽公主,乌兰将军。”
“是你?”
……
有人归心似箭,总想着不务正业,故而这几日早朝散得比以往要早。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裴珩这会儿就已到了弄月阁外。他疾步入阁穿廊,直到那间院外,脚步才有意放慢了下来,也没让人通报。
谢瑾此时正坐在院中编写文稿集子。
秋风习习,吹得他面前的十几本书册齐齐“哗啦”翻动,日光透过书页的缝隙,宛如银河流淌,映照在他白皙清透的脸颊上。
裴珩一路上都是急哄哄的,心中想的尽是下流之事,可一见到这幅如画景致,心就不由跟着静了下来,竟生出了不忍打扰之意。
灵昭这会不在院中。谢瑾也过了片刻才发现他,眉目恬淡:“来了?”
裴珩轻手轻脚走过去,笑着凑过去看:“忙什么呢?”
谢瑾提笔稍顿,望着他会心一笑:“没什么,不过闲来无事,整理一些策论文章而已。”
裴珩拿起一册翻看了几页,难得对这些无趣刻板的文章起了兴致,又问:“皇兄是按什么分的?”
谢瑾翻出一篇目录文章给他:“按史类、兵类、税类、工农类、法理类五大类,择取收录古今以来适合大雍当前国情的治国之策,梳理批注之后,再编成册。”
裴珩仔细看过,饶有兴致跟他讨教起来:“当前大雍的要务是收复中原北上,战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余四类,皇兄觉得如何分主和次呢?”
谢瑾轻声一笑,道出见解:“不分主次,治大国如烹小鲜,战事固然要紧,可其他方方面面皆得落到细处实处,才能免除前线将士的后顾之忧。何况这些策论中所提到的治国经并非只适用一时,哪怕是来日平定中原,皆可为皇上安定北方提供参考。”
裴珩若有所思,又笑着说:“所以,这些集子,是皇兄专门为朕整理的?”
谢瑾淡淡颔首。
裴珩从谢瑾的身后贴了过来,将下巴抵在他肩上,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不过朕最烦看书,皇兄莫不是故意的?”
一阵暧昧的酥麻之感顿时如蚁虫啃噬,从谢瑾的耳后一路爬到颈,再到他的面颊,最后欲求不满地蔓延至了他的嘴边。
谢瑾实在痒得不行,才轻呼出口气,用手去轻轻挡住裴珩的额:“明日是老师六十大寿,我想出宫前往太师府赴宴,为他祝寿——”
裴珩微微挑眉,坐好将书先合了回去,故作为难地掂量道:“皇兄想去康府,也不是不行,让殿前司派几个人护送你即可,可你能不见康府那臭小子么?”
“皇上说的,是醒时么?”谢瑾:“他是康府嫡子,老师的寿宴他定然是要出席的,这恐怕不行。”
裴珩不快,撑肘换了个条件谈判:“那皇兄搬去陵阳殿,弄月阁往后就不要再住了,朕来回赶路太麻烦。”
“也不妥,陵阳殿是你作为皇帝的起居之所。平日朝臣往来,人多眼杂,太过瞩目了。”
谢瑾蹙起眉头,似有隐忧:“说起来,前日老师来陵阳殿时,不是险些都要撞见——”
裴珩不豫一哂:“皇兄怕被康怀寿撞见?”
谢瑾垂着眸子,抿唇不言。
可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的关系终究是无法曝于日下,公之于众。
何况这又算是什么正经关系?
无非是从一开始为了折磨泄愤,再到后来的欲念横生,两具身体无意习惯契合之后,催生出的“瘾”罢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腻了。
气氛急转直下。
两人没再说什么,陷入了一种闷然不快的情绪中。
裴珩嘴角一沉,闷头重新拿起书,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谢瑾也只好继续握笔,耐性子写了两句批注。
不多时,树梢红叶忽被风一吹,不偏不倚落在了裴珩的帝冠上。
谢瑾本没有太专心案头上的文字,此时分神瞥见了,便下意识抬起手想帮他将叶片取下来。
他的指尖触摸到他的乌发,两人忽而视线一对,都不觉身子如电击般怔了下。
顷刻。
裴珩还是抛下了所有顾念,去吻住了他。
谢瑾无从招架,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否也是一种成瘾的症状。
就如同近来的每一次。
谢瑾明明是清醒的,明知这是错的,也明知自己不该和弟弟这般纠缠,却还是无可奈何。
如今任由那些“不该如此”的声音在心底叫嚣,可当裴珩的吻袭来之时,他却连“不行”二字都说不出口了,甚至还忍不住迎合、缠绵,甚至深陷其中。
渐渐的,他手心的那片红叶被捏得很碎,最后如星尘般洋洋洒洒落在他们的衣袍间。
不管是不是瘾,也无从深究这瘾从何而来,都得先将眼前灼人的欲望熄灭了。
快无法呼吸了……
两人不得不先停了下来,鼻尖紧密相抵,急促喘息。
裴珩滑动喉结,哑声提议:“进屋去?”
谢瑾声音也哑了:“还没……写完。”
“嗯?”裴珩用拇指动作涩气地擦他嘴角上的渍,勾引以诱。
谢瑾不由回想起了什么,面色霎时绯红,无奈低语:“好吧,改日再写……”
……
还是在谢瑾的百般催促下,他才舍得离开弄月阁。
回到陵阳殿已是深夜了,他这下反倒是精神抖擞了,也不耽误批阅折子的进度。
殿前司传话:“皇上,使团明日午后便要启程回北朔了,谯丽公主传信来,说明日想再见皇上一面。”
“朕没空,”裴珩头也不抬地批折子,嗤道:“大雍境内,让她少费心机耍诈——”
“是。”
那护卫犹豫了半分,道:“皇上,谯丽公主说,还有一物要呈给皇上。”
裴珩见到那递呈上来的东西时不由一怔,眉心深拧,鼻尖缓缓呼出一口冷气,不耐问:“她约明日何地见?”
第62章 玉珏
翌日, 太师府。
康怀寿德高望重,可他为人处世秉持清正高洁之风,不屑用官场那一套笼络人心, 逢年过节也不与朝中人往来, 更不收受礼物馈赠, 数十年如一日。
连这次六十大寿,他都只是邀请族中亲人与几位学生在府中小聚,旁的宾客一概不接待。
与以前司徒钊的寿宴截然不同。
“瑾哥!”
康醒时老远在街上见到宫里的马车,就知道是谢瑾来了, 忙跑过去迎。
谢瑾下了马车, 也对他温和一笑:“秋闱结束了, 醒时,你考得如何?”
康醒时便咧嘴抱怨道:“卷子倒不是很难, 不过我在贡院那张窄书桌上窝了十天, 浑身疼得厉害,那硬板凳坐得小爷屁股都快开花了!”
“听他们都说今年因为改制,考题出得比往年要难,看来你必得高中了。”
谢瑾一边走着, 说:“不过往后到了军中, 吃的苦可比一场科举考试要多得多,你可得有准备。”
“没事,到了前线见不到瑾哥, 我自然就没那么娇气了。”
康醒时笑着挠挠头,又跳起来往里边吆喝:“父亲, 瑾哥来了——”
今日寿宴上的人不多,皆是康府自家人,还有孩童在庭院间嬉闹奔跑, 热闹温馨。
康怀寿闻声走了出来:“阿瑾。”
他今日为了寿宴难得换了件新袍,衬得人精神了许多,可一见到门外那数十名殿前司护卫,未等谢瑾开口朝他贺寿,便有些冷硬刻意地说了句:“皇上今日没同你来么?”
谢瑾心中一虚,面上笑意微僵:“老师,何出此言?”
康怀寿稍顿,便捋胡笑了笑,道:“出宫赴个家宴而已,还派殿前司专程护送,所以为师第一眼以为皇上也一道来了。”
谢瑾心中愈发尴尬,笑着说:“皇上今日似临时有什么要紧事,一早便出宫去了。不过他也知道老师不喜收受赏赐,便托我向老师道声贺。”
“那便,替我多谢皇上了。”
康怀寿眼底笑意略深,将手掌缓重地落在谢瑾肩头,目生慈和,道:“好了,马上开宴了。过会儿,为师还想带你去个地方。”
……
秋阳杲杲,今日这天气诡异得恍如回到了酷暑,晒得人心焦灼。
“皇上,就是这了。”
“吁。”
裴珩勒马一停,与一众殿前司护卫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
这酒楼地处建康东北一隅,远离闹市,周边也没几户人家,算是城中相当偏僻之所,看起来经营也十分惨淡,没什么客人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