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自从看到魏月融手里拿着那张写着诗句的纸条,她就知道,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从贮月轩走出去了。
昨天晚上,她已经把所有魏月融想知道的告诉了他。
魏月融虽然掌管家事,但也不能毫无理由地拘禁她、或者擅自做什么处置,她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而在这段时间里,魏月融会想好拿她怎么办。
自己只是一个想要勾引少爷的丫鬟,而魏月融向来是体贴下人,最慈悲宽宏的。
如果乐观一点,魏月融还可能替她隐瞒一些事,自己最终也就是被赶出府,让爹娘领她回家。
想到这一点,玉棋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此,被重新带到魏月融面前时,她的心情是平静的。
还是那间房间,亮着灯的矮桌边,她跪在魏月融面前。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整个人都柔和起来,相当舒适地倚靠在凭几上。
这让玉棋的乐观心态又多了几分凭据,然而魏月融开口,却问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问题。
“你说喜欢少爷,想跟着他。”魏月融说。
玉棋愣了一下,点头称是。
魏月融嗯了一声,便问:“那,你说二少爷最喜欢吃的点心是什么?”
魏月融的问题很简单,但玉棋却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她长了张嘴,竟答不出。
“二少爷读书时喜欢焚什么香料?”
“他最近都是什么时辰起床?”
“他早起第一杯要喝什么茶?”
玉棋的反应似乎并不出魏月融的意料,魏月融看她没有回答,便只是静静地挨个抛出问题,每个问题之间隔开一小会儿,一共四个问题,玉棋知道自己没必要再撒谎了,只是面如死灰地沉默着。
魏月融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了,便告诉她答案:“二少爷最喜欢的点心是云片糕,他读书时要在香炉里撒一些冰片,他最近似乎懒怠了不少,都是卯正才起床读书,早起爱喝祁门茶。”
“这都是松云告诉我的。”末了他说。
“你说喜欢少爷,可是你当了这么多时日的贴身侍女,连这些里面的一项都没有留过心吗?”魏月融质问她了。
玉棋无言可辨。
“你并不想嫁给少爷。”魏月融很快就下了结论。
昨日把小十六接回来后,魏月融除了忙着重新安排孩子的生活起居,还将太太早上说的那些话前前后后地思量了一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也正是这一思量,让他终于想明白了,香囊的事必与太太无关。
果然,玉棋上一份供词的漏洞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找了出来。
玉棋心中绝望了起来。
她终于不得不放弃了,却也因此莫名变得轻松了许多,毕竟在魏月融面前编造谎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说:“是,我不想嫁给少爷。不论二少爷还是三少爷我都不想嫁。”
玉棋的声音细巧,倔强而又带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魏月融不禁在心中讶然。
原来果真如此。
“那你想怎么样?”魏月融觉得自己有必要先问这个问题。
玉棋没想到魏月融会想先知道自己的真正的愿望,意外了一瞬,便说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过一辈子屈居人下的日子,我……”
她有些激动了起来,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样的话可能会冒犯到自己对面的这个人,才在半路勉强住了口。
不过魏月融不以为忤,他反而说:“告诉我究竟是谁让你做这些的,我会帮你。”
玉棋惊讶极了,她花了一番功夫才明白魏月融的意思。
魏月融说,阮家每年都会在春夏之交放一批婢女和小厮成亲,自己就会把她写在名单里,并且由她自己选择婚嫁的对象,条件就是要她交代所有的事实。
玉棋没有花什么时间就下定了决心,她说:“我爹娘和婶娘徐嬷嬷一门心思想让我给二公子做妾,我不愿意,又拗不过……因我从前服侍过五小姐,有一天,青姨娘叫了我过去,跟我说了许多话。他说,只要我听他的,他就能想办法让我出府。”
五小姐是青姨娘生的,魏月融倒吸一口凉气,他万万没想到此事会与青姨娘有关。
不过,他并没有打断玉棋。
“我听了他说的,那日便在这里,趁兰漪换衣服的时候解了他的香囊,回去之后放在二公子的衣物里。青姨娘说,二公子惹了这样的丑事,我爹娘必定会转了念头,让我出府……”
魏月融恍然大悟。
如此一来,一切便终于可说得通了。
理清思绪之后,他的脸上又不禁现出了憎恶的表情——即便玉棋害怕命运不由自己,但也不该害人身败名裂,何况还牵扯着兰漪的性命之忧。
玉棋却又哭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该害二公子,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青姨娘说,要是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让我当小姐的陪嫁,跟着嫁到外府去……”
玉棋还在哭泣着,但魏月融已经不再留意她。
青姨娘……青姨娘……他的头脑中一瞬间转起了许多事。
第29章
第二天一早,魏月融照例到了太太房里。
一边同往常一样梳理着太太的头发,魏月融一边跟她请示一些家事。
他像顺口说的一样提起了放人的事:“太太,今年府里满二十岁的丫头有不少,回头我叫人把名单都记下,太太过了目,下个月就好放她们嫁人了。”
太太闭目养神,闲闲地嗯了一声。
魏月融便又接着道:“青姨娘房里的云华,是秦管家的女儿,虽然没到二十,但秦家的来讨了情,也想让云华跟着这一批嫁人,另外还有二公子房里的玉棋,二少爷说不喜欢,也想叫她出去。”
魏月融语调平和,但在铜镜里不动声色地偷看了几眼太太的表情。
只见太太仍是闭着眼睛,听到玉棋的名字也丝毫没有改色,随口道:“云华便叫她去吧,再赏几两银子。”
又笑道:“珩哥儿向来不在奴仆上挑剔,如今也难为他提一次,那个叫什么……”
“玉棋。”魏月融口齿清晰地说。
太太随口嗯了一声:“就赶她出去,再另外挑个好的给珩儿使唤。”
魏月融答应了一声。
昨天玉棋跟他交代,上一次的供词也是青姨娘教她的,要让魏月融以为香囊一事是太太指使。
魏月融信了多半,但也是方才试探了太太的反应才能判断,太太果然是根本不知道此事的。
其实从昨天抱十六小姐回家的路上,魏月融就笃定此事与太太无关。
因为太太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太太说,因为忙着大公子的婚事,连月来无暇他顾。
倒不是魏月融真以为太太忙到了那个地步,不过,因为有大公子的婚事当头,太太不太可能非要在这个时候陷害阮珩。
别的不说,大公子的婚事如今虽然只差一层窗户纸,但究竟大户人家结亲慎重,阮家和江左总督家如今也只是厚密往来中,并没有到三书六礼的地步。
这所谓的婚事是随时可能烟消云散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公子的亲弟弟忽然染上违反人伦的丑闻,谁家还敢与阮家结亲呢?
就算消息防守得再严,阮家人口众多,这么大的事曝露出来,不可能是不透风的墙。
太太不可能蠢到在这种时候冒这样的风险。
何况阮珩近来的表现,屡屡都是退让阮璎之意。
魏月融从松云那知道,阮珩最近多少有些荒疏学业。
阮珩懒怠读书,其实跟他说清明节要给二叔扫墓分明是一样的道理,这件事,魏月融心里明白,太太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了。
太太忌惮和打压他是事实,但太太是很聪明的,她并不疯狂,不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像昨天那样,利用小十六轻易地蹂躏他的情绪,那样的事才是太太会做的。
太太毕竟是正妻,她是从不屑也不必玩弄阴谋的,因为她只要行使她作为正妻应有的权力,就已经能让魏月融得到足够多的痛苦了。
如此轻易,而丝毫不会伤及自身,太太这么做,别人甚至连一丝闲话都议论不出来,就连魏月融自己也得怀着感激接受她大度的施舍呢!
魏月融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昨天之后,太太心里的气应该已经顺过来了。
太太利用小十六的事,要带给魏月融的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震慑和警告,警告他不要因为阮珩的分化而飘起来了,更不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魏月融确实并没有那些想法,为了周全自己的那么多孩子,他也不会做任何冒险的事,但这不妨碍太太以防万一地敲打他。
不过,太太应当已经是彻底顺过气来了。
经过了小十六的事,魏月融知道太太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暂时不会再那么忌惮阮珩的乾元身份和魏月融作为他生母的尴尬地位。
而因此,阮家也该有一段平静的日子可过了。
*
在回去的路上,魏月融就叫身边的大丫头灯花当先去办两件事。
第一件,是照他早上说的,去跟青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云华的爹娘说,太太已开了恩,答应提早放他们女儿出府嫁人。
云华的爹娘一直有此念,早先也来明里暗里求过魏月融几次。
魏月融碍在云华是青姨娘的左膀右臂,因此一直也没答应这事,今天他倒不得不做这个人情了。
第二件,是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冰花代替云华的位置,跟在青姨娘身边。
让他知道他的一言一行,现在都在魏月融的眼皮子底下,别想再耍什么花头。
青姨娘虽然疯狂,但这样以来起码让他知道,如果阮珵婚事在即的时候他冒出来做搅家星,魏月融不用做什么,太太也会弄死他的。
关于青姨娘为什么做这些匪夷所思的行径,魏月融心中是有数的。
早在老爷娶妻前,青姨娘就是他身边最受宠的房里人,在娶妻之后,他的地位也并未动摇,这对于当时的太太来说,不得不说是眼中钉。
当年太太怀着大少爷的时候,叫娘家母亲物色几个坤泽来给老爷,就是为了不让青姨娘独占鳌头。
魏月融来了,的确也在很长时间内压了青姨娘一头,太太也是因此,早些年一直对魏月融多有信任。
青姨娘这些年,虽然表面上大家和气,但背地里不恨魏月融,是不可能的,这一点魏月融心里很清楚。
其实,魏月融并不想为难他,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如非不得已,实在没必要互相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