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伏惟陛下恤悯……]
石斌、黄剑泉、何自愚,三人俱是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在折子里联名请傅润巡幸江南。
前两年也各有一封这样的折子,言辞相差无几,只不过……
今年较之早了整整五个月。
哼,看来是嗅到一些风声,急着表忠心想糊弄他。
一帮蠹虫!其心可诛。
傅润思忖半晌,到底嫌巡幸劳民伤财,何况京都也有其他迫在眉睫的烦心事——
“陛下吃茶么?”刘福满头是汗,局促地站在门口,双手垂于腿侧,朝他咧嘴笑。
傅润冷冷地摇头,犹豫间再抽了一本夹有蓝条的折子——
《金匮(今无锡)县请建书院疏》
金匮。
他下意识避开目光,不料却与面色惨白的刘福对视,心思几经回转,蹙眉低声问道:
“小周子,赵坼的老家是金匮么?”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些年不愿想起任何同金匮有关的事。
周总管:“是。若按三代算,将军祖籍在金匮,再往上数,奴婢记得是在临淄。”
傅润若有所思,坐下专心批折子,等到江浙这一沓都看过了,抬眸道:
“好,便去江南走一趟。不必声张,且看看石斌他们的诚心。总不会每年都是客套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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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我要存点稿,真的一滴也没有了(沧桑)。
【奇奇怪怪不对劲小剧场】
阴阳怪气的石大人:真的是客套话啊。什么?不会有皇帝觉得这是诚心的吧,不会吧,不会吧。就这?好起来了!芜湖,起飞!
顺便去找“老婆”算账的陛下:再这样说话,孤把你们都敲了(凶巴巴)。
第五十二章 官人
二月初八,张家湾(今北京)。
早春天寒,运河刚刚解冻,一望无际的河面尚有残冰,数十艘多帆高桅大船停泊在岸。
这一批御船装的是北方诸省的二等棉花和毛毡,若昼夜兼程,三月初应能抵达杭州卸货。
最大的一艘船边,顶上戴红绒球的大珰放下茶碗,喷出一口茶叶,尖声道:
“肃~静!”
穿藏青色直摆棉袍的漕运太监们双手笼在袖中,低头听旨,嘴角下撇含三分不屑。
嗐,不过是给宫里出来的人一个摆谱的面子。
要真计较每年谁收到的孝敬银子多……
嗬,除了陛下跟前那几个老哥哥,谁比得过他们啊。
不远处。
“陛下当心风浪,河水凉。”王长全满脸是汗,笑吟吟献殷勤道。
此次巡幸江南,他好不容易挤掉刘福和周总管的位置,少不得拿出十二分精神小心服侍。
傅润:“在外,你和你两个徒弟跟着孤即可,其余人不必凑得太近。”
王长全暗喜,说:“是。”
在他身后的一干太监、宫女、侍卫和文臣个个穿着素净,神情紧张。
管漕运的大太监关忠,鹌鹑似的缩在王长全徒弟小吉祥身旁,有口难辩,脸色黑如锅底。
关忠每瞧一眼自家手下趾高气扬的废物们,再瞟一眼最前方的圣人,只觉得小命很快不保。
朝阳藏在云堆中,云卷云舒,边沿倏地现出耀眼灿烂的光辉。
傅润面若冠玉,乌黑柔顺的长发仅用一支九色帔带玉簪固定于脑后,站在船头眺望河面。
说是不声张,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或者学杂剧做什么“微服私访”,那是在自己家里做贼了。
将一般重要的事交给中枢院处理,再授意压着京都的消息,大概迟半个月传回南行台而已。
此外就是削减仪仗和随行宫人数量、品级。
最后一项:借乘最近一批运毛货的御船去杭州,加赐虎头金符方便通行,以免途中耽搁日子。
傅润吹了会冷风,收紧大氅,淡淡地说:
“开船罢。关忠,你的太监们好威风啊。”
“你的”二字,轻描淡写,却足有万钧之重!
万一解释不好,真的会人头落地。
关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见圣人进船了,眼底闪过狠厉之色,转头就收拾那帮废物去。
一通推诿、抽/身、连坐、陷害。
傍晚时分,傅润正和高文鸢下棋,收到一张写着受贿共计十七万四千两的罪状,微微一叹。
这是阉人惯用的脱罪伎俩。按理当斩,以儆效尤。
可惜父皇留下的窟窿太多。
有时候睁一眼闭一眼装糊涂,实是无奈之举。
*
五十三艘御船从张家湾出发,沿路靠岸补给,因“上头有旨”,夜里点灯赶路,遇冰则忙唤纤夫拉船,宫人们常常一觉醒来,外面已换了一种山水,码头叫卖鱼米的小贩说着另一种方言。
二月十四日正午。
船过临清,停泊张秋(今山东),两个时辰后再准备起航时,王长全捏着兰花指摇头。
关忠心里咯噔一下,左手刚捏住袖中的银钞,但听王长全说:
“陛下嫌船里闷,上岸透气去了。你我在此等候罢,消息不得外泄,否则百姓们将要骚动。”
“哦哦,原来如此。敢问哥哥,陛下可是去张秋城?要不要召几个干干净净的官宦女子服侍?”
王长全再摇头,“你从前也是宫里当好差的,怎么放出去几年就懒得琢磨圣心了?陛下龙体何等贵重,张秋是河道交汇之地,闲杂人多得很,陛下岂会在这里歇脚?蠢、货。”
……
与此同时,距离张秋三十里地远的小县城保康县。
一艘小艇两侧放下四块铅锚,艄公熟练地收起竹竿,将船缓缓驶入唯一的青石码头。
傅润用薄荷玫瑰露漱了两次口,双脚踏上陆地,眼前的景象依旧轻微摇晃。
高文鸢和从工部临时抽调回来护驾的暗卫晋毅皆是仆人打扮,背着箩筐,筐内藏有长剑。
傅润叹道:“孤当年来江南,乘的是江上小舟,下船尚能临摹赵孟畹幕H缃癫钤读恕!�
主子的身体问题……高文鸢不敢置喙,小声提醒道:“二爷且改个称呼吧?”
傅润笑,不置可否,手握一件金柄折扇指向坐在码头嗑瓜子的县兵,“拿通行文书与他。”
高文鸢连忙照做。
县兵挺着将军肚咂摸两嘴瓜子,舔一下黑乎乎的大拇指便捻起文书审阅,惊怪道:
“小官人是京城来的?唷,我们这破地方要甚甚没有的,怎么不去前面张秋城歇脚呢?”
傅润一怔。
过了年他二十三岁,居然还有被百姓称作“小官人”的一天。
暗卫晋毅是个心直口快的,见傅润沉默不语,果断上前半步,替主子回道:
“俺们爷图个清静罢了。好放行没有?天晚了无处落脚——拿你个贼弟子孩儿是问。”
县兵把留有黑黢黢指纹的文书还回去,打量这位貌近神仙的小少爷,“好了好了!小官人恕罪,我、呃见官人长得怪好看的,心里实在是爱。您往前走,转过桥,就是县里的官驿。”
……
保康县有驿丞一人,驿吏一人,每月俸禄不过八斗粮。
因此,所谓最好的天字号房只是能住人。
傅润坚持在此歇一晚,见两暗卫忧心忡忡,笑道:“方才没听驿丞说么,在福建有花园的富商都住得;再者孤又不是没住过比这里更脏的屋子。孤缓缓神。自古行役最艰辛,是矣。”
天字号房在三楼,临街,推窗可见对面红幡翠绸的酒店和挂着零星猪肉的肉铺。
有几个戴狗皮帽、腰配长刀的衙差贼眉鼠眼地聚在一起抹骨牌,为首的有所察觉,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傅润,指指腰上的刀,手在脖子处比划两下,见傅润不为所动,嘿了一声。
傅润挑眉,凤眸微眯,“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文鸢正拿着棉布为傅润擦拭床板和桌椅,没听明白,理所当然看向双手抱臂的晋毅。
晋毅抬了抬眼皮,收回视线哑声道:“殿下,俺去教训教训他们。瞎了他妈妈的狗眼了!”
“——阿晋。”傅润没拦住,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懒得再管束,坐下气定神闲地倒茶喝。
县太爷手下的衙差们光着屁股倒插在猪圈旁的粪坑里,是今年开春头一件怪事。
第二件么。
夜里有一户人家走了水,火光冲天,因屋舍间有小河或池塘彼此隔断,轻易不会烧到旁家,周围的百姓都收拾了金银细软携家带口跑到对面桥头围观,亦有带水桶扑救的。
这或许是水乡独有的“好处”罢。
驿丞年迈,睡得鼾声震天,被小吏推醒后,迷迷糊糊披了件棉袍挑灯上楼招呼各房的房客。
“欸好,接着睡罢!不碍事,烧不到我们这。”驿丞直起腰,再往三楼走,先到天字号房——
他张了张口,愣是没舍得说话。
靠坐在窗边望月的青年面容明昳,眸色清澈而冷淡,霜色月魄幽幽勾勒唇瓣饱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