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泱
黄瓜忽然小声问,“凤大人的手艺有那么差吗?”
我说,“也不是说差。她太讲究,什么菜式都讲究要精益求精,一切味道都和她一样,太招摇。比如去年夏天,我就想吃一碗凉面,其实那面条用井水涮两遍就好,再加上芝麻酱、米醋、黄瓜丝,还有生花椒油就好,可是她非要做出一碗匈奴荞麦冷面,那汤汁都用冰块镇着,又加上了挫细的白萝卜泥、沙果汁、蜀中灯笼椒,简直就弄了个冰火两重天,那玩意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完了之后我的肚子疼了一下午。她做的东西时常吃一顿还不错,要是天天顿顿吃,总感觉太……太美艳了。”
我又叹了口气,“要是文湛有我娘那个手艺,也能给我做出那样好吃的饭菜,那人生才算是圆满呀……”
——“原来王爷这么看不上我呀。”
我正在感慨,忽然一阵阴风扑来,银铃般的声音吓的我一哆嗦,我颤抖着转过身,就看见文湛站在我身后,他的背后则是凤晓笙。
凤晓笙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原本以为王爷在这里吃不惯,我还上赶着过来给王爷准备膳食,谁想着原来我早就被王爷嫌弃了。既然如此,那凤某就告辞了,省的留在这里惹人烦。”
一见是她来了,我连忙站起来要拦住她道歉,却在她身后张口结舌。“……我,你……凤姑娘,我没别的意思,我就随便说说,诶,我道歉还不成嘛,诶凤美人,凤大姐,凤大小姐,诶,你别走呀!”
凤晓笙看都没看我,说完,只对文湛行了礼,就转身扬长而去。
我最近是太背了,还是雍京地面邪,怎么随便抱怨两句,就能惹来两尊真神现身?
走了一个泼辣的美人蕉,留着一个天魔星。
我对着他笑,“咦,这么早奏折看完了?”
他不说话。
“那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心?”
文湛却不理睬我的‘嘘寒问暖’,走过来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状似不经意的问我,“中午你想吃什么?”
我想着,既然我们有明前龙井,那么就应该配上一些南方小菜。
我扳着手指数着,“要宋嫂鱼羹,平桥豆腐,再来一个三黄鸡和清炒虾仁好了。”
我只顾着自己说的欢乐,愣是没看到文湛的脸色黑的像一个清秀的黑锅底。
我只听见他嘀咕了一句,“……这不太容易……”
我一直都知道,这个太子是个很辛苦的活儿,文湛本来说要和我一起吃点心,结果没一会儿他就被柳丛容叫走了,就留我和黄瓜两个人在花园呆着。这个时候外面有个小太监过来,他说小行宫门外有人要见我。
我问他,那是谁?
小太监回答,是雍京留园崔府的小厮。
我想着是老崔找我有事,就让他们那个崔家的小厮领了进来。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孩手中拿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一堆金黄色的橘子,一壶杏花村的酒,当然,还有一封信,是崔碧城写的。
崔家小厮让我当场就看,因为他还要讨个回话。
我看了看信,字写的好看,文也直白,就是说三天后是清明节,和往年一样,老崔让我和他一起到城外扫墓,外加踏青和吟诗作对。另外,他再让我带个人,是谢孟。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告诉那个小厮,“回去告诉你们崔老板,三天后让他到祈王府找我。”'
那个崔家小厮心满意足的走了,我却疑惑的问黄瓜,“老崔有出城扫墓的习惯吗?”
黄瓜的脑袋摇动的像个拨浪鼓。
我也琢磨着似乎老崔除了拜财神之外,没拜过别的。
我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一个更重要的事,“黄瓜,太子呢?不是说中午一起吃饭的吗,日头都偏西了,太子哪里去了?”
黄瓜低着头,“那不是让柳公公叫走了吗?”
我,“想是有什么大事,我们别等他了,你让他们把饭菜端上来,我们先吃。”
黄瓜却没动弹。
我,“怎么了?我指使不动你了?”
黄瓜,“王爷别生气,这个,不是在太子的小行宫吗,客随主便,王爷再忍忍,还是等太子殿下一起用膳吧。”
我转了一个圈,看了看他,“你不饿?”
黄瓜笑着,“奴婢自是不饿。”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轱辘轱辘,肚子叫的声音,黄瓜一捂肚子,对着我嘿嘿傻笑。
我一敲他的脑门,“行了,别装了,我们去膳房瞧瞧去。诶,早知道这样,真不应该说真话把凤姑娘气走。这是尘世是大话、谎话、人话、鬼话什么话都能说,就是不能说真话。”
咕噜……咕噜……
我的肚子也开始叫。
“一说真话就得饿肚子。”
黄瓜似乎有话要说,又拉不住我,于是我拽着黄瓜摸到小行宫的厨房。
这里和大正宫的御膳房不一样。
御膳房干净、安宁,不像做饭,到像念经的地方,里面出来都是一些精雕细琢,光鲜亮丽不垫饥的玩意。
小行宫这里就人间烟火气的多了。
老远一看,层层黑烟冒然升起,隐约还能见到火光、烟尘和水汽,仔细听,似乎还有几不可闻的咳嗽声。
我左看右看,摸索了进去,登时吓了一跳!
眼前一个黑漆漆的物件,面如焦炭,衣衫褴褛,似乎是刚从兜率宫太上老君火炉里面蹦出来的孙悟空!
他一张嘴,一口漂亮的白牙,“王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哇!”我受到惊吓,差点坐地上,幸亏有黄瓜顶着我,我惊魂未定,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原来这里还有个活物!你……你你你是谁?”
黄瓜连忙捶打我的前心后背,让我顺过这口气,黄瓜说,“王爷怎么不认识他了?这不就是柳丛容,柳公公吗?”
我揉揉眼睛,又看了看,“咦!真的是你呀柳芽!你怎么在这里?太子呢?”
变成包公的柳丛容欲言又止,忽然,一个堂皇的声音破空而来!
——“闭嘴!”
这是文湛的声音!
柳丛容的脸彻底成了黑锅底了。
还没有找到文湛,我被黄瓜连拉再拽的救了出去。
黄瓜痛心疾首的直跺脚,“王爷,你把太子殿下的心意都糟蹋了。”
我丈二了。
“不……不是,我……我又怎么了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的错?”
事实是,文湛为了给我做饭,差点烧了小行宫的厨房。
我听见把自己洗白的柳丛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似乎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撒娇卖乖的让太子殿下亲自动手做饭,结果却差点伤了殿下,还差点烧了厨房。
我太冤了我,文湛把一顿饭做的烟火流星,翻云覆雨的,这和我没关系吧。
可是当我被饿了三个时辰之后,看着端上桌子的所谓‘太子殿下用心做的晚膳’的时候,我抬头对着坐我对面的那个已经洗刷干净的文湛说,“我们晚上还是吃点心吧……”
豆腐弄成了豆腐渣,三黄鸡的毛没有褪干净,虾仁炒成了焦炭。
文湛淡如清水的看了我一眼,我连忙谄媚的拿着勺子去挖那盆子仅剩的,长的还不错的宋嫂鱼羹,放到嘴巴里面,嚼了两下,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殿下,这个,鱼的心肝肺,在做汤羹的时候,是要需要剔除的……
我被饿了四个时辰,终于吃到了文湛煮的鸡汤面,我当时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到面碗里面。
黄瓜安慰我说,这也算小登科的甜蜜,新嫁娘都不太会做饭。
虽然文湛和‘新嫁娘’,就好像汝窑梅瓶和土豆,凤凰和泥鳅,崔碧城和二两橘子一样,根本不沾边,可是,他们却还是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就是都不会做饭。
我小心看了看正在书桌那边看司礼监送过来的折子的文湛,心中有一个预感,他这辈子也不太可能会做饭了。
于是,我有了一个雄心壮志,我可以自己学会做饭!
只是……
在我踏入厨房,看到新宰杀的鸭子肚皮上那一丝凄艳哀婉的血的时候,我就好像面条一样,左扭右扭的昏倒了……
我觉得我在小行宫受到了虐待。
可惜,除了我之外,大家都不这样认为。
他们认为太子受到了虐待。
我很郁卒。
可是更加郁卒的是,文湛晚上居然还有心情抱着我晃悠,这一折腾,又是大半夜,弄的床板咯吱咯吱乱响,就是床边上那些华丽繁复的芙蓉帐都在不停的摇晃着。
诶,不好吃的饭菜,正直青春年少,又火气十足的那个人……
我除了叹口气,还能说什么。
文湛终于弄完了,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指挑起我脖子上的黑色丝线,轻轻摩挲着原本属于他的玉佩。
我嘀咕了一句,“给我挂这么贵重的玉,要是哪天我手头紧,把它当了,你怎么办?”
他潜下头,丰厚的头发垂在我的身上,痒痒的。
他舔着我的喉咙,却淡淡的说,“那我咬碎了你……”
当时我就是随便一说,可谁想到很多年后,竟然一语成谶。
我总觉得这个寂寞如雪的尘世后面还有一双手,那双手和这个美丽繁华的雍京一样,包容一切,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似乎,我们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局棋。"
第118章
楚府大喜。
我一到楚府,就被这阵势给惊住了。
楚蔷生不愧是楚蔷生!
即使没有内阁大学士的帽子压着,他楚总宪也是个千古风流人物。
来贺喜,来送礼,来拍马屁的络绎不绝,他楚府门外这阵势,当得起车如流水马如龙。
不过,楚蔷生现在毕竟被我爹从内阁除名了,太子也似乎有点什么麻烦背在身上,我更不喜欢应酬那些外人,所以我们就后门直接进到楚府后花园。
楚蔷生见文湛到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文湛,我知道他们有事要说,又不想让我听到,我就摆了摆手。
倒是楚蔷生过来笑着说,“王爷,我这里一会儿唱堂会,是你喜欢折子戏,我给您留着个好位子,就在那边的荷塘边上,又能听戏,还能看花。”
我原本想说,蔷生你忘了请我喝花酒了,忽然想起来,楚蔷生如今已经不在内阁了,再说,文湛还在边上,我就把这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