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嬴天尘
将乌篷船靠岸,晏危楼将船上的小孩子都放了下去:“你们暂时先在小叶村呆着,等我回来再送你们回家。”
留下一句话,他又将那四个人绑成一串粽子,随即拎起绳头,手腕一扯,这一串“粽子”立刻在半空中飞过一道弧线,惨叫着落入了乌篷船中。
晏危楼足尖轻点,身形凌空而起,随之落在船头上。他袍袖一顿,真气迸发,四周立刻涌起狂风。
岸边的孩子们呆呆望着那个神仙一样的大哥哥驾着乌篷船缓缓隐没于黑暗中。
河水汹涌,乌篷船顺着河水不断东去。
乌篷船中,晏危楼挨个审问那四人:“姓名……算了,姓名就不必了。告诉我你们的身份,来历,目的……同‘河伯’有什么关系?”
之前他便发现了,就是这几人潜在水中,一路默默驱动乌篷船行驶,以保证让那些孩子到达目的地。而看在无知的村民眼中,多半便是河伯在发力了。
面对晏危楼的询问,几人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船舱中响起一声轻笑,锃亮的刀光突然一闪,冷芒照亮了少年冰冷不含丝毫感情的双眸。
鲜血飞溅而出。
最左边的一个人眨眼间便尸首分离,重重倒地。鲜血溅在了几个同伴的脸上,他们却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这种毫不犹豫便下手杀人的狠劲,吓得剩下三个人身体一阵哆嗦,毫不犹豫地纷纷服软。
“少侠饶命,我说,我都说!”
他们争先恐后,唯恐自己慢人一步,步上了同伴的后尘。
“咱们是连山坞的人……”
“连山坞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处山寨。在这大横山脉尽头,大雍和东黎边境,就是连山坞的地盘——在当地是大名鼎鼎的匪帮。”
晏危楼眉头一皱:“大横山脉尽头,离这里有些远吧?”
几人被他吓得又是一抖,生怕他再来一下,连忙解释道:“是,少侠说的是。不过这里是大当家闭关的地方……”
“每年这个时候大当家都会在山脉深处闭关,还会派几个兄弟来跑腿,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趁夜把一船孩子送过去,过几天再送回来……”他们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当家闭关的地方。”
晏危楼目光扫过几人:“还有呢?你们大当家要这些孩子做什么?”
“没有了,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在他的目光中,这三个穷凶极恶的悍匪就像是小鸡崽一样缩成一团,拼命摇头,“除了知道大当家姓徐,其他的事情咱们真的不知道!”
晏危楼伸手摸上了刀柄:“真的只有这么多?”
三人又连忙拼命点头:“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因为这差事简单,还有亲自见到大当家的机会,兄弟们都把这当作肥差,每年都有人抢着来。少侠,咱们兄弟几个也是第一次来啊!”
看他们实在是掏不出什么东西了,晏危楼这才收刀归鞘,重新走到船头,船舱中的三人死里逃生,长长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一路上,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三人个个踊跃表现。
在晏危楼全力催动下,乌篷船的行驶速度远远比平常高,又有三人争相指引,小半夜时间不到,船身便驶过一个隐秘峡谷,缓缓来到了一处幽邃的山洞前。
水雾缭绕,洞口幽深。两侧青石上隐隐有些字迹,只是夜晚看不清晰。
三名匪徒看起来比晏危楼还要兴奋,连忙惊喜地指着洞口:“就是这里!大当家就在这里闭关!”
晏危楼起身向那洞口看去,目光扫过两侧青石上的字迹时,突然微微一怔。
·
与此同时,山腹深处的一处密室中,一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子正静静盘坐在此,四周磅礴的灵气汇成漩涡向着他汹涌而去。
他身材高大,相貌虽算不得十分英俊,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绸衣着身,匪气中又透出一股贵气。身为连山坞大当家,他的卖相在一众匪徒中实属一流。
没过多久,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徐徽眉头紧锁,脸色有几分纳闷,“今日修行总是静不下心来,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修行之人与普通人不同,修为境界越高,所谓的心血来潮、预感、直觉之类,便越是灵验。据说上古之时,古之圣人甚至能够达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的境界。
因此,此时的徐徽不由一阵心烦意乱,脸色慎重起来。
他仔细想了想可能发生的问题。连山坞那边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大事,那可能出现问题的便是这边了。
想到派出去接引船只的几个手下,徐徽难免猜疑起来:“难道是那几个蠢货半路出了问题?”
……这可是事关他的修行大事。
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拨动墙壁上的一处机关。石室大门缓缓向一边移开。
但就在门开到一半的时候,徐徽整个人猛然一惊,紧接着身体迅速向着旁边一闪——“轰!”
就在他刚刚闪避过去后,一道恢宏浩大的刀气蓦然横斩而来,将那重逾百斤的石室大门,一刀斩成数不清的碎块。
恢弘刀气中骤然延伸出数百数细小刀芒,转眼向四周弥漫开去,宛如一场刀光组成的龙卷风席卷而过,整间石室都因此坍塌成了废墟。
徐徽从废墟中飞出,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个以手抚刀,唇畔含笑的黑衣少年。对方毫无温度的目光正正落在他身上。
这是一座被挖空的山峰,两人站在宽广的山腹空间中,相对而视。
“可是徐大当家当面?晏某冒昧前来,失礼了。”
晏危楼笑吟吟唤了一声,手腕漫不经心翻转了一下刀身,神态散漫。那温和礼貌的姿态仿佛刚才甫一照面便拔刀相向的人不是他一般。
徐徽深深皱起眉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目光扫过周围废墟,脸色微微现出怒意:“阁下是谁?真是给了徐某好大一份见面礼!既然知道是冒昧,便不该不请自来。”
“没办法。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了。”少年似乎有些苦恼,“一旦有了疑问,就要立马弄清楚——不知徐大当家可否为我解答呢?”
话还未说完,他身形已骤然而起,似乎未借分毫外力,便轻轻飞上了半空,不带丝毫烟火之气。
而一道磅礴浩大的掌风便以毫厘之差从晏危楼肩头擦过,被他轻描淡写闪避开来,落在身后的岩壁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大块大块山石砸落下来,山峰都在发出震颤,灰尘四起。
晏危楼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看来徐大当家更愿意听我‘以理服人’。”
他信手一挥,刀光倾刻如汪洋,肆意而出。又像是文人泼墨,倾洒而下。绵绵无尽,浩渺无穷。
徐徽丝毫不觑,抬掌迎上去。
些许淡淡青黑之色在他双掌间现出,如丝线一般将他双掌包裹。这赫然是一双罕见的灵器。
一时间,山腹里地动天摇一般。
若论修为境界,徐徽已至洞见巅峰,比晏危楼还稍稍高出一个小境界,不过晏危楼的战斗经验之丰富却远非对方可比,往往能够用最小的力量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数十招后,晏危楼凭借着强大的战斗经验渐渐占据上风。
而徐徽则是越战越心惊,感觉继续下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反而还有败亡的可能,不免有了退却之意。
却在这时,晏危楼突然开口:“徐大当家——哦,不对,或许该叫你大幽皇子殿下才对。你真正的姓氏应该是许而不是徐。我应该没记错吧?”
“你怎么知——”
徐徽心神一震,惊诧不已,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下一刻便意识到不好。但他的动作也在那一瞬间稍稍慢了一瞬。
咻!
一抹流星逐月般的刀光骤然而至,趁他心神失守之时,恰在这一瞬骤然绽放。像是有一轮虚幻的圆月升腾而起,迷蒙而美丽的光辉照耀在他心上。
——这美丽中却蕴藏着致命的杀机。
刀光一闪,半空之中,两道原本激斗在一起的影子骤然分开,徐徽闷哼一声,身形急速向后飞去。
晏危楼的身影紧随其后,像是一抹追逐而去的幻影,倏忽之间来到徐徽面前。晏危楼自袖中伸出了另一只手。
数道残影闪过,两人再次以掌相拼数记。浑厚的掌风扫荡着山壁,漫天碎石在四周滚落。
砰!
两道人影重重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身在下方的徐徽砰然坠地,晏危楼却紧随其后轻盈飘落,左手缚住对方双臂,右手顺势而下,那冰冷的刀锋便擦着徐辉的脖颈,直直插在了地上。
铮——
刀身不断弹动着,在徐徽脖颈处划出血线。
晏危楼垂头俯视着地上的人。
“——现在可以说了吗?”
第75章 叹平生(9)
时值深夜, 宽阔的山腹中, 散发着奇异灵光的山石镶嵌在各处山壁上,柔和朦胧的光辉将这广阔空间照亮。
彻底被晏危楼制服后,徐徽沉默了好一阵,这才哑声开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是谁泄露了出去?”他眼角闪过一丝凶光。
按理来说,知道他真正来历的只有手下从小培养的几名心腹, 但那几人要么在连山坞坐镇, 要么便被他私下派出去了。面前这人应当没有机会知道他的身份才对。徐徽心头着实不解。
晏危楼笑了笑, 没有解释。
事实上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 没有十足把握。起因在于进入这处山洞前, 他不经意之间看到的那块青石壁。那石壁上书写着“眠龙涧”三个字。
那几个连山坞的土匪不识字, 但晏危楼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分明是至少八百年前,大幽皇朝尚在时, 所流行的一种字体。如今已经少有人用。而且那字迹也让他分外熟悉。
刚才一路进来的过程中,晏危楼仔细调动记忆, 总算是想起这字迹熟悉在哪里——这分明便与他还在盛京念书时,曾经在书院藏书阁中看过的一本古籍孤本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若是晏危楼没记错, 藏书阁中许多古籍都是当年大雍攻破大幽皇宫后获得的战利品, 他所看过的那份古籍,作者是大幽最后一位入道大宗师薛一拙。
这位薛大宗师当年极有名气。据说他若是稳扎稳打一步步修行, 待得积累足够, 本有机会步入天人, 乃是八百年前天资最高的一批人之一。
只不过他却主动放弃了机会,在守护大幽皇朝的最后一战中强行破入半步天人,护送着末代太子破开百万大军封锁,不知所终。
这位薛大宗师生前并不喜欢舞文弄墨,唯一留下的那份古籍也不是什么神功秘法,就是一份年轻时游历天下的见闻日记而已。偏偏却恰好被晏危楼翻了出来,又恰好在这里看见了同样的字迹。
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
认出薛一拙的字迹,再联想到小叶村村民所说,这里许多人都是大幽遗民,晏危楼心中便有些猜测。
有了猜测自然处处留心,待到见到徐徽,交手一番后,晏危楼果然又从徐徽的招式里认出了《镇龙诀》的痕迹。
别看这功法名字简单粗暴,但却是当年大幽皇室赫赫有名的绝学,一向只传嫡系,据说是开国太祖所创。
哪怕徐徽如今使用的并非完全版,而是经过诸多删减与改造,但那种相似的行功路线和武技套路,只要细心观察,以晏危楼的眼力还是能发现端倪。
这诸多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怀疑,这位连山坞大当家与大幽皇室有关。但是否嫡系却不一定。毕竟当年大幽末路,曾经只传嫡系的《镇龙诀》说不定早就散布开了。
晏危楼便随口诈了一诈。
哪知道徐徽居然真的是当年大幽皇室的嫡系后裔。事实上他的真名应该是许徽才对。
这些前因后果,晏危楼当然不会说出来告诉徐徽,因此他只是微笑不语。
晏危楼的沉默看在徐徽眼中,却显得如此高深莫测。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被人识破,看向晏危楼的目光愈发充满探究。
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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