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欢
褚云枫道:“就怕他自己不这么想。”
柳临溪看了一眼于行之,叹气道:“他这几日可有受别的伤?”
“不止一点。”褚云枫稍稍拉开于行之的被褥给柳临溪看, 虽然只露出了肩膀的地方, 但上头也能看到许多新鲜的伤痕,有些像是用石子一类的东西打的, 还有一些利器划伤的伤口, 虽然都不致命,但数量太多,看上去也触目惊心。
“这帮王八蛋!”柳临溪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道。
“这些伤都不是大事, 不过是皮肉之苦,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个差不多。”褚云枫道:“但脚上的伤要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他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儿,你要想好如何安抚他。”
柳临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往后这几日也要辛苦你了。”
“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柳将军能帮个忙。”褚云枫有些不大自然的道。
“什么?”柳临溪问道。
“那些狼,能不能送给我?”褚云枫问道。
笼子里那些狼被一并带了回来,柳临溪倒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置,直接杀了有些可惜,放回去又怕会伤了人。被褚云枫这么一问,他倒是有些意外,问道:“送你倒是可以,不过你要狼做什么?”
“少庄主昨日看到那些狼提了一句说挺喜欢,我是讨了来想借花献佛。”褚云枫道。
“原来如此。”柳临溪道:“这次能不折损一人便救回于将军,你和少庄主功不可没,狼我便做主送你们了,另外再找人亲自送到枯骨庄。”
褚云枫闻言连忙道谢,心道这回可算是找到能送得出手的东西了。
战事结束,李堰不能在西北继续逗留太久,徐州营和莒国的大军也要早日回程。所以三日后西北军大营便摆了酒,李堰亲自举杯,犒赏三军。柳临溪则带着西北军儿郎,朝殉国的卢志邦和其他儿郎敬了酒。
虽然战事平息,但儿郎们也不敢大醉,喝酒也只是浅尝辄止,倒是好菜好肉的管了个够。大周的先锋将军和两个俘虏被关在铁笼里,和旁边的狼近在咫尺。
柳临溪此前见到于行之的伤之后,曾经有过要折磨一下这几个俘虏的心思,但大宴素来没有折辱俘虏的习惯,他也自知此行过于残忍,便忍住了。但他刀子可以不动,嘴上却是绝不肯饶人的,当着三军的面将大周的这位先锋将军辱骂了个够。
李堰见他骂的尽兴,只在一旁眼中带笑的看着。
直到他骂的累了,才递了一杯水给他润嗓子。
“你既然这么大的火气,怎么不把那些都捉了来一并折辱一番?”李堰问道。
“那些人都是叛逃之人,逃回大周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柳临溪道:“况且,此人身为将者叛逃乃是大罪,可跟着他的那些人,却是他的亲随,跟着他出生入死也算忠心,我倒是有几分佩服,便绕了他们一命。”
可惜,再忠心的人在柳临溪说要放狼的时候,也还是都跑了个干净。
又或许这先锋将军在敌人面前失了体面,跟着他的人心态也早已崩了,自然没了血性。
李堰看着大营远处的天际,心中十分感慨。
这数月的光景如今想来不过弹指一挥,但那些厮杀和生死却又都那么真实。
他拉着柳临溪的手,感觉对方从前一直冰凉的手指,如今总算是有了些温度。大概是因为毒已经祛除干净了,再加上他在枯骨庄调养得当,所以身体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算起来,你去岁便是这个季节的回的京城吧?”李堰问道。
“差不多,似乎还要更早一些。”柳临溪道。
李堰转头看着他,念及往事,心中突然有些好奇,开口问道:“我一直想问你,去岁你回京城的时候,当真是厌倦了西北的生活,才想留在京城的吗?”
这个问题柳临溪曾经敷衍过他几次,虽然理由并不可信,但李堰从未计较过。今日他再次问起,自然毫无追究的意思,只是想听他说说心里话而已。
柳临溪想了想,看着远处道:“坦白讲,离开西北回京城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自己会留下。甚至直到进宫述职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会回来。但是有一天……我做了个梦……”
柳临溪想起了自己葬身湍河畔的梦境,转头看着李堰道:“我梦到自己在返回西北的途中被人杀死了,所以突然就害怕了。这才临时想了个蹩脚的理由,留在了京城。”
“你出宫当日皇伯便着人给你下了毒,若你当时离开京城,这梦便会成真。”李堰有些后怕的道。
“大概就是因为中了毒的缘故吧,我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活过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柳临溪坦然的道。
李堰闻言将他揽进怀里,开口道:“朕如今都不敢想,若你当时未曾留在京城,朕或许这一生都没有办法认识你。那这往后的大半辈子,朕该多孤单。”
“陛下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更……”
“找不到,除了你朕谁也不想要。”
李堰说罢低头亲了亲柳临溪,这个吻浅尝辄止,却郑重其事。一年的时间,柳临溪便如同历劫一般九死一生,李堰虽不能替他承受,却也从未置身事外过。好在到了今日,老天没有负了他们。
趁着这几日的工夫,李堰和柳临溪卫鞅一起,重新商讨了西北的布防。虽然战事平息了,但他们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战后边境很容易出现散兵流寇,如何做好边境的安防,是当下十分紧急的事情。
好在西北军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此外战后殉国将士家属的抚恤,伤残将士的安置等,都是不小的工作量。卢志邦殉国后的这段时间,李堰在西北军中也提拔了一些新的将领,倒是避免了西北军将领青黄不接的状况。
“明日莒国大军就要开拔了,三日后徐州营也会开拔。”李堰道:“到时候朕同你一起去枯骨庄,接着十方和两个小家伙一起回京城。”
柳临溪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件事呢,见李堰主动提起,便开口道:“枯骨庄在莒国境内,你打完了仗不回京城,先去莒国是不是不大合适?”
李堰一怔,问道:“我若是不去,他们三个怎么办?”
柳临溪道:“我可以去接着他们回京城。”
“不行,朕说过,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了。”李堰道。
柳临溪失笑道:“这回又不一样,你可以派人跟着我,保护我的安全。”
李堰道:“我不放心,除了亲自看着你,谁保护我都不放心。”
李堰这话说的不像是赌气,柳临溪见状倒是有些没辙了。
李堰盯着柳临溪片刻,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没有啊。”柳临溪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能瞒着你的?”
“你不让朕去枯骨庄,是不是……”李堰顿了顿问道:“孩子……真的没事吗?”
“当然没事了。”柳临溪道:“你想什么呢?”
李堰见柳临溪有些急了,忙道:“是朕太紧张了,朕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觉得我带他们回去可行吗?”柳临溪问道。
李堰笑了笑道:“好,都依你。”
柳临溪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还挺意外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李堰口头上答应了,待他睡了之后便去找了褚云枫。
褚云枫正和外头看着颜絮喂狼呢,一见李堰出来颇有些意外道:“这么晚了陛下还没休息?”
“朕有些事情想问问你。”李堰将褚云枫叫到一边道。
褚云枫一头雾水,问道:“陛下想问何事?”
“朕想问你,那两个孩子,究竟如何了?”李堰问道。
“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很好,如今在枯骨庄呢,有乳母带着,渴不着也饿不着。”褚云枫道。
“他们两个,身子都无碍?”李堰问道。
“呃……”褚云枫被李堰问的一头雾水,开口道:“小皇子身子有些弱,因为之前中毒略深一些,再加上早产的缘故……”
褚云枫话说到一半,便见李堰面色越来越难看,不禁有些担心,忙道:“但并无性命之忧,而且在枯骨庄好好调养,待长大一些后,便可以恢复如常。”
李堰拧着眉头道:“你当真没有骗朕?”
“我怎么敢欺君?”褚云枫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李堰见褚云枫信誓旦旦,就差诅咒发誓了,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心事重重的回了大帐。
褚云枫一头雾水,走到铁笼边上,见颜絮正拿木棍挑了一块肉送到狼嘴边。见他过来,颜絮转头问道:“怎么了?”
“陛下今晚有些莫名其妙。”褚云枫当即将李堰的话朝他说了一遍。
颜絮道:“他这是此前长期情绪太过紧张导致的,人如果运气一直很差,老是遇到不好的事情,后来一旦转了运,便会忍不住怀疑,觉得好事儿来的太容易,不敢相信。”
“那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发作了?”褚云枫道。
“此前忙着打仗,不敢多想,就算怀疑也会自己骗自己相信。”颜絮道:“一旦尘埃落定,到了该面对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紧张害怕。”
褚云枫道:“也对,柳将军自有孕时陛下便已经认定了孩子不会活着,后来柳将军失踪数月杳无音讯,他尽管不愿承认,估计心里也以为此生相见无望了。没想到后来,柳将军安然无恙,孩子也好得很,还生了俩。这事儿要搁我,我也会怀疑的。”
褚云枫带入了一下李堰的经历,顿时十分同情李堰。
“除非让他见到两个孩子。”颜絮道:“不然他是不会踏实的。”
李堰的情绪眼看越来越严重,柳临溪第二天也觉察到了。他起先还以为李堰只是在闹脾气,后来听颜絮一说才意识到,李堰这个情况有些创伤应激的感觉,所以自己那晚说的话,不知道触动了李堰的哪根弦,让他突然开始质疑起了孩子的事情。
这属于现代心理学的范畴,柳临溪不敢大意。
可惜这个时代也没有心理医生,唯一的办法就是颜絮说的,让他见见孩子。
不然就算回了京城,他肯定也会继续用这件事情来折磨自己,脑补这俩孩子是柳临溪编出来安抚他的……这个牛角尖李堰一旦钻了进去,再想出来就难了。若是落下了心理阴影,说不定将来柳临溪带着孩子回去,他会继续脑补这俩孩子是柳临溪找的托。
那可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柳临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莒国大军开拔之时,便带着暗卫先回一趟枯骨庄,让李堰见见孩子。然后他们再快马加鞭和徐州营汇合,届时徐州营刚出发没多久,倒也赶得上。
只要事情不声张,也没人知道李堰去过莒国。
这事儿倒也能压的下去……
“你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李堰有些难以置信的道。
“我怕你想孩子嘛……”柳临溪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我还不是怕你心理落下心病!
李堰一听说柳临溪同意去枯骨庄了,顿时又有些犹豫起来。柳临溪知道这种情绪有点类似于“近乡情怯”,越是想看到,越是害怕看到,可以说是非常矛盾了。
但越是如此,柳临溪反倒越不敢耽搁。
于是莒国大军开拔之后,柳临溪便带着李堰去了枯骨庄,颜絮和褚云枫还顺便将于行之也带上了。他如今腿伤还没有恢复,到枯骨庄也方便调养。
到了枯骨庄之后,柳临溪跟着颜絮去安顿于行之,让褚云枫带着李堰去了后院看孩子。柳临溪怕李堰到时候太激动,自己在旁边反倒影响他的情绪,便刻意避开给他留了个空间。
李堰到了后院的时候,远远便看到十方在院子里和药童一起晾晒草药。十方抬头看到李堰愣了一下,片刻后拔腿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李堰的腿。
“娘亲!”十方太久没见他,有些生疏了,但还是忍不住亲昵地抱着他,李堰一把将人提起来抱在怀里,亲了亲十方的额头。
“爹爹呢?”十方问道。
“他去照顾于将军了。”李堰道。
此时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十方一听,忙从李堰怀里跳下来,跑了几步又回来拉住李堰的手,一边匆匆朝屋里跑一边道:“宝宝肯定是睡醒了,他看不到我就会哭,但是我只要一哄他就不会哭了。”
李堰有些茫然的问道:“宝宝?”
“啊……”十方停下脚步,小声道:“爹爹给他取了名叫狗蛋儿,但是他不喜欢,你可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那么叫他。”
李堰点了点头,显得十分无措,直到被十方拉进屋里,看到屋里两个婴儿床上躺着的两个孩子,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男孩儿此刻正扯着嗓子哭得厉害,十方凑过去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孩子立刻便止住了哭声。另一边的女孩原本正睡得香呢,被男孩吵醒了,也不哭闹,转头好奇地看着李堰。
李堰走到婴儿床前,低头看看那个女孩,伸手想抱,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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