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44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少年凑得实在太近了,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徐霜策微低着头,床帏阴影交错,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发生,食指微微一抬,宫惟便仰脸把眉心凑上前;再一抬,又执意地追上来。隐秘的追逐如此重复数次,徐霜策的背渐渐向后靠去,床头因为承受两个人的体重而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不……”

  一丝一丝的、断断续续的灵力被灌注进气海,但那远远不够。

  宫惟仿佛陷在了轻软温暖的云海里,连拖长了尾音的抱怨都轻飘飘地:

  “……嗯……”

  仿佛终于理解了他的不满,徐霜策两指再次落在他眉心,汹涌纯粹的灵力立刻冲向四肢百骸。宫惟全身灵脉都骤然放松了,就像久旱逢甘露一般不自觉地仰起头,鼻尖几乎碰到了徐霜策的下巴。

  但紧接着,徐霜策指尖再次轻轻一抬。

  宫惟彻底地急了。

  刹那间气息交错,就在他手背挡住自己嘴唇的刹那间,宫惟抓着他衣襟急迫地挨上去,柔软冰凉的嘴唇终于落在了徐霜策的掌心里。

  那仿佛是个亲昵又讨好的吻。

  ·

  叩叩叩。

  屋外走廊上,尉迟骁敲了几下门,静候数息,扬声道:“医宗大人,盟主请您上甲板议事!”

  门后没有传来回音。

  治疗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难道到现在还没结束?尉迟骁本来就悬着的心一沉,手上不由自主加了劲,“咚咚咚!”又敲了几下:“医宗大人,可是治疗不顺?我……”

  屋内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进来吧。”

  那分明是徐宗主!

  尉迟骁神情一变,蓦地推门,迎面只见房间宽阔雅致,但烛光昏暗,床帏垂落,空气中飘浮着药气和檀香混杂起来的隐秘暧昧的味道。一只有力的手掀帘而起,随即整个人翻身下榻,赫然正是徐霜策。

  “……”尉迟骁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猛地把目光投向重重丝绸床帏内,隐约可见宫惟侧卧蜷缩在榻上,身上裹着一件眼熟的白金色衣袍。

  那分明是沧阳宗主的外衣!

  徐霜策仅着玄色修身内甲,整了整衣襟,平淡道:“何事?”

  换作别家子弟这时可能已经心胆俱裂了。尉迟骁张了张口,才听见自己挤出干涩的声音:“徐宗主与弟子内室独处,衣冠不整,不太合礼数吧?”

  徐霜策动作微顿了下,扭头向他一瞥,那目光似笑非笑。

  他问:“这就不合礼数了?”

  一股寒意如闪电般顺脊椎蹿上脑顶,尉迟骁眼神骤变。

  但所幸徐霜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他放下两边床帏,动作和声音都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的对话没发生过:“你来做什么?”

  医宗施救时不允许外人靠近,尉迟骁是特地半路拦下了传话的弟子才过来的。他原本想打听向小园恢复的情况,但知道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用再问了,几乎是强迫自己欠身道:“钜宗已经上船,盟主来请各位宗师前去,共议定仙陵兵人丝之事。”

  一言蔽之,要开始找钜宗算账了。

  徐霜策不置可否:“带路。”

  ·

  两人出了屋,沿着长而宽阔的走廊直至尽头,两旁路过的医宗弟子无一不快步避让、垂首行礼。长廊尽头是一座盘旋向上的白玉阶梯,尉迟骁退了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徐宗主,先请。”

  徐霜策一撩袍裾,稳稳地先行而上。

  传说徐宗主与应盟主是同年生的,那么他今年少说也有近百岁了。但从外貌上其实根本显不出这一点,因为徐霜策看起来还非常年轻,有种带着凌厉感的俊美,脱去外袍之后完全显出了劲瘦挺拔的身形。尤其从背后这个角度看去,行止间隐约能看出衣服底下流畅的背肌轮廓。

  他没有佩不奈何。但即便不佩剑,徐霜策周身那种可怕的沉着和稳定感也不会减少半分。

  “尉迟骁,”突然他头也不回地道。

  “……是。”

  徐霜策漫不经心地问:“向小园是怎么中兵人丝的?”

  那瞬间尉迟骁脑海中掠过了很多东西——被挖出来活生生挤成血泥的右瞳,带着一弧血线抛飞起来的头颅,断颈处喷出来的血溅在少年侧脸上,顺着雪白冰凉的皮肤缓缓往下流淌……所有画面最终定格,他看见那少年细白致命的咽喉被勾陈剑锋抵着,但却毫不在意,任凭手掌心里的鲜血一丝丝洇进剑槽,回头时长长的眼梢挑着毫不掩饰的狡黠。

  “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回答呢?”他笑嘻嘻地问。

  “你太软弱啦,尉迟大公子。你甚至不敢先砍我一只手,或捅我两剑——那你还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

  ……

  尉迟骁垂下视线,喉结明显地攒动了一下。

  “晚辈遭遇法华仙尊惊尸,力战不敌,未能保护好向小公子,才让他受到波及中了招。晚辈惭愧交加,请徐宗主责罚。”

  “哦,是吗?”徐霜策尾音平平地,“仅仅如此而已?”

  尉迟骁平稳地道:“仅仅如此而已。”

  这时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盘旋的白玉台阶到了尽头,眼前是一条雕梁画栋的室内回廊。

  徐霜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转身道:“贤侄。”

  尉迟骁随之站定脚步:“宗主请讲。”

  远处有医宗弟子经过,见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彼此相对峙立在楼梯上,都遥遥垂首站住了不敢上前。

  徐霜策说:“小徒自临江都回来后,左肩负伤,伤势甚重,言说是在王府门外遇到了鬼修,因贤侄力战不敌才导致的。此次下定仙陵,回来被种进了兵人丝,灵脉破碎,伤势更重,言说又是贤侄力战不敌,才受了池鱼之殃。”

  尉迟骁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徐霜策缓缓道:“贤侄还需勤学苦练啊。”

  他话音里没有丝毫起伏,好似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尉迟骁却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打了一拳,耳朵里嗡嗡响,好半天才听见自己咬牙道:“……宗主教训的是。”

  远处人影一闪,是穆夺朱笼着手从回廊尽头走来,见状奇道:“做什么呢这是?”

  徐霜策并不回答,径自从袖中取出一物,只见其色鲜红如火,赫然是之前从宫惟身上收走的那枚麒麟佩!

  “此物能玉碎替死,殊为珍贵,小徒担当不起。”他将玉佩递还给尉迟骁,居高临下道:“贤侄,收回去吧。”

  穆夺朱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睁睁只见谒金门少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接过那枚玉佩攥在手里,向后退着下了一级台阶。

  他本该要告退转身,但不知为何又站定脚步,吸了口气。

  “徐宗主。”他抬眼直视着徐霜策,声音十分清晰地问:“晚辈与向小园出生入死,情谊深厚,见他受伤卧病在床,十分挂心。晚辈可以去探望他吗?”

  真是非顶级世家嫡系子弟,断不能有这种勇气和底气。徐霜策定定俯视着他,眼底闪动着不明的神色,不知是欣赏还是嘲弄,半晌竟欣然道:“去吧。”

  尉迟骁欠了欠身,转头向下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盘旋白玉阶尽头,穆夺朱满心疑窦,刚要问什么,却听徐霜策轻声道:“看不到别人教训的人,只能见了棺材才掉泪。”

  穆夺朱诧异道:“什么?”

  徐霜策不答,转身向回廊尽头紧闭的大门走去,拂袖挥开了回廊尽头的雕花铜门。

  新鲜的风从瓦蓝天穹尽头扑面而来,远方山川连绵起伏,都城村庄小如沙盘;徐霜策举步踏上汉白玉阁楼,从高台尽头的栏杆向外望去,阁楼之下是金碧辉煌的、庞大坚固的甲板。

  这赫然是一艘航行在高空中的黄金巨船!

  堂上已经列席设座,东首两把紫檀木扶手椅,应恺已居其一,一手扶额心累不语;应恺左手下侧是剑宗尉迟锐,因为幻术后遗症的原因,此时还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右手握神剑罗刹塔,左手正从怀里掏出几个五香花生往嘴里丢。

  徐霜策走到东首另一张紫檀扶手大椅上坐下,穆夺朱亦在他下首掀袍坐定。众人视线都投向大堂正中的那把椅子,齐齐对上了长孙澄风。

  “……”

  钜宗百口莫辩,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情真意切道:

  “我与此事,当真无关,各位仙友明鉴!”

第38章

  “我与此事, 当真无关,各位仙友明鉴!”

  “……”

  应恺那只撑着眉角的手放了下来,表情似乎更心累了:“澄风, 你知道巨鹿长孙世家之所以三代钜宗, 主要就是靠举世无双的机关兵人, 对吧?”

  长孙澄风诚恳有加:“我知道。”

  “你也知道这世间只有你才能控制兵人,因为仅长孙世家嫡子才具备炼制兵人丝所必需的双元神, 对吧?”

  长孙澄风推心置腹:“我更知道。”

  应恺指向身侧,他跟徐霜策两座之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块巨大的千年玄冰砖,袅袅寒气托着冰砖上的精钢捧盘。盘中结满了白霜, 结结实实封冻着一段比蚕丝还细、泛着幽幽暗红辉光的血线。

  那正是从法华仙尊尸骨内提取出的兵人丝。

  应恺问:“那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机关兵人水火不惧, 百毒不侵, 寻常仙剑刀枪不入, 可高达数丈亦可形如灵猴,不论结阵作战还是单打独斗都勇悍无比,玄门百家闻之色变。兵人的制造材料及机关图谱一向是长孙世家代代秘传, 只有一样必需品是众所周知的——兵人丝。

  寻常傀儡丝已是阴毒罕见,但若是与兵人丝一对比,就仿佛拿普通金丹修士与应恺徐霜策对比, 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世间不知多少炼金修士梦寐以求炼出一段兵人丝,但终究都是徒劳, 概因炼制兵人丝必须具备一个条件, 阴阳双元神。

  就像人不可能长出两个脑袋,哪怕是应恺、徐霜策这样的大宗师都不可能凭空修出两个元神来,长孙家嫡子却生来就有这种天赋。在炼制过程中,钜宗自身保留阳元神,将阴元神注入每一寸兵人丝中, 因此每一座机关兵人都与钜宗元神相连、息息相通,无需操纵便能自发护主。钜宗在则兵人在,钜宗死则兵人死。钜宗要通过兵人丝控制傀儡,也不需要耗费太多灵力,心随意动即可。

  徐霜策从“向小园”灵脉内抽出来的确定兵人丝无疑。除了长孙澄风,还有谁能控制这毒辣强悍至极的武器?

  四位大宗师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对着钜宗,甚至连磕花生的尉迟锐都撩起了眼皮,冷冷地盯着他。

  “……”

  长孙澄风僵坐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我与法华仙尊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连交集都甚少,实在没理由费这么大干戈去侮辱他仙躯。”

  他顿了顿,又艰难地道:“但……如果硬要找出一位嫌疑人,我心里倒也不是没有怀疑。”

  尉迟锐立刻问:“谁?”

  长孙澄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向应恺深深行了一礼。

  “应盟主,兵人丝确属我们巨鹿长孙家独有,抵赖不得。但此事非同小可,请给我七天时间擒住真凶,七天后我将亲自上岱山懲舒宫负荆请罪,绝无脱逃。可否?”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已经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应恺皱眉道:“你怀疑谁?”

  长孙澄风维持着那个低头长揖的姿势,态度却毫不动摇:“七天之后必见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