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不危
季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然后挂断与季昱的通讯。
季昱看着眼前暗下去的屏幕颇为烦躁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他怀着深深的忧虑硬是一夜没睡。
寒夜漫漫,星辰寥寥,军区后山上仍有士兵在进行训练,长风卷起枯叶,漫天飞舞。
随着审问的进行,贺吉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然而谢栋仍旧是在负隅顽抗,死不认罪,直到陆以衡等人拿出在莱茵药厂的地下发现的谢家赞助的机器照片,贺吉丰每个季度都会发送至他星网账号上的大量数据,以及数比交易记录,到此也容不得谢栋不认罪,不过谢栋最后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坚持称谢家的其他人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警方找不到能证明谢家还有其他人参与的证据,可网民们也不都是傻子,谢家其他人就算没有参与,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谢栋拿到手的那些数据难道是给了旁人?
那还不同样都是一丘之貉。
谢家连夜发出公告,除了在极力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外,还表明谢家将会承担起所有受害者的后续治疗费用,公告下面全是水军,看起来一片和谐,网友们在下面破口大骂,然而很快会被人工智能审核给删除掉。
与此同时,此前在星网上流传的那些关于季时卿的真真假假的爆料又一次被人提起,在各方推动下,季时卿的黑料在一时间盖过了谢家的丑闻。
那些爆料说他是行贿当上的研究院院长,说他在基因研究方面没有半分天赋,说他恶意打压其他天赋出众的研究员……都是旧事重提,但比之前每一次舆论来的都要更凶猛些,幕后之人是铁了心要将季时卿从院长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就连季远第二日的采访中也被临时加了一个问题:你是怎样看待你的兄长季时卿?他是否适合做基因研究院院长?
季远当然是想要回答不适合,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他的任何回答被放出后都可能会扭曲他的本意,转而变成攻击季时卿的利器。
他不想让季时卿继续做这个破院长,可他到底还狠不下心来。
思索良久,他把这个问题从采访稿上划了去。
将光脑合上,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季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进到梦中,又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仿佛是在为什么的到来做着准备。
他在一条小路上不知疲惫的不停地走着,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他的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呼吸与心跳仿佛也不存在,他不知道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直到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他很熟悉,是他的哥哥在叫他。
他转过头去,霎时间光明代替黑暗,万丈阳光飞泻而下,一座巨大的摆钟坐落在他的眼前。
那钟表上的金色指针却在倒退、倒退、倒退,一直倒退到他的童年。
幼年时候的季远站在玫瑰花园里,他的手里捧着无数灰色的弹珠,他听到了他的哥哥在不远处叫他,却找不到他在哪里,他急得哭出来,手掌中那被注入了金粉的弹珠哗啦哗啦掉在地上,竟是全部破碎。
于是,寒冬来临。
狂风卷起白雪,扑簌而来。
这冰雪足以将小小的他永远冻死在这片无边的雪原上。
他在这片雪原上终于找到了他的兄长。
他死去的兄长。
40. 第 40 章 40
季远低头, 木然地看着冰层下那人的尸体,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像是冬日里褪了色的玫瑰花瓣, 那双灰色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
破碎的弹珠散落一地,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七彩的光。
季远脸上血色尽失,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
他跪下身, 身体抖个不停,他的手刚一触碰到这冰面,寒冰融化, 季时卿的身体随着融化的冰水一起消失不见,季远的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灰色的弹珠早已消失, 花园也变成一片荒芜。
季远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茫然看向四周,世界仿佛被一层灰色的雾气包裹。
他站在原地,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场可怕的梦境当中脱身, 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疼得厉害。
这种疼痛陌生又熟悉,可季远完全不记得自己过去在什么时候经历这样可怕的事。
哒、哒、哒, 金色的钟摆轻轻摇晃,光影交错,花园里的景象再一次发生变化,他仿佛被置身在一条时空长廊中,他回到童年时候, 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疯狂涌来,想要将他溺死在里面。
他想起金玫瑰区那座高大而洁白的女神雕像和栏杆上振翅而飞的白鸽,想起在玫瑰花园里嬉戏玩闹的孩子和埋进树下的彩色弹珠,想起城堡后面奔跑的刺猬,想起一夜过后再不开放的奇怪花朵……
他想起1202年的冬天。
那个冬天还没有过去,他的兄长就死了。
他连他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最后拿到的只有一点骨灰。
骨灰被装在小小的匣子里,很轻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可季远拿不动它。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兄长会突然间离他们而去。
他曾经因为季时卿放弃机甲设计转而进行基因研究与他大吵过一架,曾因为季时卿开始投靠元老院玩弄权术与他冷战,到后来,他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多,成为元老院的爪牙,他们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季远远离他,又希望有朝一日从前的那个哥哥能够回来。
他从前的哥哥最终回来了,或者说他一直都在那里,然而他又永远地离开他了。
从此他们再也不会争吵,再也不会为彼此生气,他长眠在科菲利安山上。
绿色的山脉是他巨大的坟墓,矮矮的墓碑上他的名字永垂不朽。
人们在教科书的书页中留下他的名字,在一部又一部的影像中讲述他的故事,有人从回忆里拉出关于他的一二片段,写成文章,万人传看,也有人年年来到科菲利安山上,在他的墓碑前献上一束玫瑰。
从此以后,会有无数的人扮演着他,自以为是地在屏幕里出演他的悲喜,但他们都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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