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生
殷承玉免了礼,只说来翰林院寻几本古籍,顺道想挑几位新科进士去东宫侍读。
“孤近日读史,有不少疑惑难解。与太傅讨教,太傅却言孤走进了死胡同,孤便想寻几位日讲官为孤读史,或许能得些许启发。”
掌院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连忙引着人去了国史馆:“今科一甲三人皆是惊才绝艳之人,太子殿下可去试一试。”
国史馆清幽,殷承玉过去时,不少学士正在埋头修书。
掌院请殷承玉在待客的厅室稍坐,亲自去点了四人过来,其中正有谢蕴川。
“殿下,这乃是今科进士中学问最好的四人。”
几人忽被掌院唤出来,茫茫然间得知是太子要来挑选侍读,都是既惊又喜。唯有谢蕴川瞧着平静一些,神色似有些诧异,目光隐晦地瞧着坐在主位的殷承玉,以及侍立在殷承玉身侧的薛恕。
不论是太子还是太子身边伺候的薛公公,他都曾见过的。
尤其是那位瞧着不太好惹的薛公公,还曾救过他一回。
谢蕴川很快收回了目光,凝眉思索。虽然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他总觉得这二人似乎格外关注他。尤其是当初薛公公将他与其他几个书生从诏狱带出来时,半路遇见出宫的太子,太子看他的目光十分奇怪,就好像认识他一般。
太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谢蕴川思索着这个可能,又很快否决了。
当年他身体弱,自幼就被父母寄养在观中,外人并不知道谢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后来观主病逝,他被老师收养,便是有心人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才对。
谢蕴川略微放了心,听闻点到自己的名字,神色恭敬地上前一步,回答太子的问题。
虽然挑选侍读只是个借口,但殷承玉还是认真将四人考校了一番,并未区别对待谢蕴川。
结果很让他满意,除了谢蕴川外的三人,学识竟然都十分不错,都是可造之材。
他原本只打算挑选两人做侍读,但却临时改了主意,将四人都要了,让他们自明日开始,轮流到东宫侍读。
第一日到东宫侍读的人正是谢蕴川。
殷承玉并未因为上一世的旧识就格外优待他。毕竟人总是善变的,这一世的谢蕴川与上一世的谢蕴川中间足足隔着四年时间,他还需要时间慢慢了解这几年的差别,再图谋后续。
所以第一日他只让谢蕴川为他讲史。
谢蕴川确有才学,即便是早就已经被读透读烂了的史书,他也能提出与众不同的见解来。
殷承玉与他互相探讨,倒真得了不少启发。
侍读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到了时辰之后,谢蕴川便规规矩矩地告退。
退出去弘仁殿之前,他又小心抬眼看了太子一眼,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或许只是错觉,今日太子待他并没有什么特别。
倒是半路上又遇到了薛恕。
入宫之后,他才知道这位曾救过他一命的薛公公,如今竟已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
从前他对这些阉人的观感并不好,尤其是被牵涉进孙淼案中,在诏狱见识过种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后,对于这些以权谋私祸乱超纲的阉人愈发没有好感。
但那日在诏狱里,薛恕一刀给了孙淼一个痛快,却叫他有所改观。
更不提后来薛恕将他与其余几个书生从诏狱带出来,也算是间接救了他们一命。
谢蕴川停下脚步,瞧着走过来的薛恕,主动拱手问好:“薛督主。”接着又弯下腰郑重一揖:“当日刑部一别,还未谢过督主相救之恩。”
正准备与他擦肩而过的薛恕脚步一顿,诧异地挑起眉来。
第117章
上一世时,谢蕴川可没少参他。
谢蕴川是文臣,自诩清贵之流从来不屑与他这等弄权的阉人为伍。更何况他手掌大权足以挟制帝王,几乎是谢蕴川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朝与他斗法争权不说,后宫也要掺上一脚。每每上奏请求殷承玉纳妃立后的折子总有他一份。
那时殷承玉羽翼已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便总想效仿前朝,将他这奸佞拉下马来,成就自己万古青名、
直到后来殷承玉病逝,两人同为辅政大臣,在许多政见上不和,依旧势同水火。即便在殷承岄这个小皇帝面前也没少争锋相对。
但现在,这位自诩清贵的未来首辅,却在他面前弯下腰来,语气真挚地同他道谢。
薛恕将人从内到外将人打量了一番,确定他并不是虚情假意地做戏。
谢蕴川竟也有今日。
也对,这时候他还不是浸淫官场纵横捭阖的首辅,表现得再老成也只是个初触权势的年轻人罢了,尚且生嫩得很。
薛恕展眉笑起来。他抬手将人扶起,模仿着郑多宝的神态语气,摆出十足平易近人的姿态来:“谢大人不必多礼,咱家向来见不得那些权阉祸害平民百姓,不过是顺手为之,不足挂齿。”
大约没想到堂堂东厂督主竟如此好相与,谢蕴川明显愣了一下,就听面前的人又和气道:“咱家幼时没进过学,最是仰慕读书人。谢大人日后若遇到了难处,尽管来寻咱家,能帮得上忙咱家都会帮。”
谢蕴川闻言愈发诧异,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却瞧不出破绽来。
他心中有些警惕,怀疑薛恕有所图谋。可转念想想,自己身上除了未报的血仇,实在没什么能够图谋的东西。
谢蕴川行了一礼,同薛恕辞别,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
薛恕站在原地,瞧着他走远后方才收起虚假的笑容,嗤了一声。
欠了他人情,他倒是要瞧瞧日后谢蕴川还有没有那个脸皮去参他。
弘仁殿内。
隔着一扇窗户,殷承玉早早就瞧见了薛恕与谢蕴川两人撞上了。他本是担忧薛恕又胡乱拈酸吃醋针对谢蕴川,但瞧着瞧着,却发觉这两人竟好似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定定瞧着薛恕面上的笑容,缓缓皱起了眉。
待薛恕进殿时,他不动神色地批着案上的折子,嘴上却问道:“方才与谢蕴川说了什么?”
薛恕想了想,没有吐露自己的小算盘,而是道:“没说什么,谢大人就是感谢臣之前在孙淼案中出手搭救。”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笑道:“从前臣倒是没发现,谢大人竟是位好人。”
实在好骗极了。
殷承玉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淡淡收回目光,似并不太在意:“是么?”
薛恕颔首说是,想起来意,转而又同他说起正事来:“下头人已经查到了姚氏与淄阳王世子之间的关系。三皇子大婚后第五日,就带着姚氏去了城外的温泉别庄,在别庄里住了五六日,方才返回京中。好巧不巧的是,那几日淄阳王世子也在城外。他在那附近的镇子上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是个寡妇,他每隔上一两月都会私下去镇子上住上几日,与寡妇私会。那寡妇所在的镇子与三皇子的别庄相距不到两里。而且按照姚氏传出有孕的时间推算,应该就是在温泉庄子这段时日。”
更不说派去别庄打探的番役还查到,姚氏在别庄那段时日,每日都有服用助孕的汤药。
种种线索串联起来,几乎已经拼凑出了真相。
如果换做旁人,必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来。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皇子竟然会找自己的堂兄借种。
殷承璟这一步虽然兵行险着,但若是成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淄阳王与隆丰帝是亲堂兄弟,殷承璟与淄阳王世子自然也是有些许相像,一旦姚氏生下的是皇子,他便再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了姚氏与淄阳王世子的,从这两人的反应看来,对此事都并不知情,尤其是淄阳王世子。
“让乌珠去探探姚氏的态度,若是可以,最好将人拉拢过来。”殷承玉思索片刻道。
姚氏的父亲姚兆安乃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后军都督府在京下辖十八卫,在外下辖直隶二十个卫、十一个千户所。仅京师和直隶加起来的兵员就将近二十余万数,更不提其他地方卫所的兵员。
姚兆安以军功起家,在军中威望不低。但这些年大燕朝文官与武将勋贵之间矛盾越来越深,殷承玉的母族虞家乃是簪缨世家,以姚兆安为首的武将勋贵素来与他不亲近,甚至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被殷承璟拉拢过去。
如今倒是个瓦解两方合作的好机会。
*
乌珠收到回信之后,便开始设法接近姚氏。
只是姚氏如今如惊弓之鸟,听闻乌珠来请安,立即便回绝了。她焦躁地在屋中踱着步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已经稍稍开始出现弧度的肚子,紧接着又被烫着一般挪开了手。
就在乌珠来寻她之前,她已经得了娘家的回信。先前她托了最宠爱自己的三哥暗中打探了淄阳王世子的行踪,却没敢告诉娘家人缘由。
今日三哥叫人传来的消息说,二月下旬时,淄阳王世子不在京中,似去了望京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而那个镇子与温泉别庄相距并不远……越来越多的巧合让姚氏无法再自欺欺人,她又想起了千秋宴那晚的情形。
千秋宴设在皇极殿,分了内外两边,赴宴的官员在外间,而随同赴宴的女眷则在内间。
那晚她在内殿坐得久了,觉得有些头晕胸闷,便带着侍女悄悄到了外头的园子里透气。结果半路上却撞上了喝醉酒的淄阳王世子。
淄阳王世子是个混不吝,她早闻其名,并不愿意与其撞上,就要带着侍女避开。却不料淄阳王世子喝多了酒又犯浑,竟胆大包天来拉她,嘴里还说着听不懂的醉话。
她当时不敢叫人,只慌乱和侍女将人拉扯开,却不料推搡间将淄阳王世子的衣襟扯开,瞧见了他左边胸膛上一块胎记。
那青色胎记十分特殊,是个铜钱形。
胎记唤起了一些她羞于回想的记忆,她竟觉得醉醺醺的淄阳王世子与自己的夫君有些许相似。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错觉惊住,慌乱逃开时,却又听见淄阳王世子嘴里叫着她的乳名。
这乳名除了家里人,她便只告诉了殷承璟。
可除了温泉别庄那几晚,殷承璟就再未唤过她的乳名。
她不想胡思乱想,可脑中荒谬的猜测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她明知道再继续往前,将会陷入万劫不复,却忍不住一步一步地探寻。
再联想到成婚之前,京中有关殷承璟的那些流言,姚氏的脸越来越白。
她想起新婚之夜时,殷承璟并未来她这里,而是去了乌珠公主的院子。后头归宁之后,殷承璟便带她去了温泉别庄,待她百般温柔体贴,还同她解释新婚之夜去乌珠公主那里,不过是为了给乌珠公主一些面子,不叫她太过难堪,以免影响了大燕与鞑靼之间的邦交。
后来在温泉别庄,他们夜夜缠绵,殷承璟还说想要个她的孩子,甚至承诺等回去之后,不会再去旁人的院子。
回京之后他果然信守诺言,没再去过别人的院子,连德妃赐下的两个侍妾都冷落了。
再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身孕,殷承璟待她更加体贴周到,为了叫她好好养胎,一直都宿在书房。
她陷在他编织的甜蜜陷阱里,如今回想起来才骤然惊觉,从温泉别庄回来之后,他就没再碰过自己!
青色的铜钱胎记在脑海中晃,她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殷承璟身上见过这个胎记。
姚氏痛苦地蹲下身,咬着手帕才没发出声响。
就这么独自在屋子里关了许久,她才擦干了眼泪,让侍女端了水进来洗漱梳妆。
重新梳洗之后,看着铜镜里毫无异色的妇人,姚氏露出个笑容,带上侍女往前院去寻殷承璟。
听见下人来报,说姚氏过来时,殷承璟面上闪过一丝阴沉,但当他迎出去后,面上又堆满了怜惜:“不是说动了胎气,不好好歇着,来我这做什么?”
姚氏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这两日总做噩梦,睡也睡不好。”她似有些羞怯,迟疑半晌才拉着他的衣袖道:“殿下今晚能不能回房陪我?”
殷承璟笑容一顿,之后抚着她的后背温柔说“好”。
当夜,殷承璟沐浴之后只着中衣,进了主屋。
姚氏在屋里等着他,见他进来,目光落在他胸前,却发觉他即便只着中衣,领口也拢得很紧,没露出半分肌肤。
她心底颤了颤,原因已经呼之欲出,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亲自验证。
熄了灯上榻,姚氏顺从地依在他怀里,耐心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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