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议事厅,”娄氏头微垂,“家里有专门做这些事的厅堂,丫鬟婆子都在,也方便避嫌。”
“你从未去过死者的院子?”
娄氏有些犹豫:“基本不去的,女眷有女眷的交往方式,若要找弟妹,妾会邀她去后院花厅或暖阁。”
“听说寿宴当日发生了意外,女眷席里摔了碗碟?”
“是,妾身当时正在盯着丫鬟们上甜汤,因离得近,也不小心沾到了,还不得已的,去换了套衣服。”
“死者呢,他沾到没有?”
娄氏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之后他穿的也是那些衣服,想是没沾到污渍。”
“那他什么时候换的衣服?他死时穿的,可不是午后那一套。”
“这妾身就不清楚了,申时妾身送走所有女客,同武弟交接完事,就再没见过他了。”
“你身上有伤?”
娄氏一愣,下意识扶了下自己的手肘,又很快放下:“没,没什么。”
……
送走娄氏,申姜憋了半天的问题终于能问了:“你刚刚是不是在诈她?就那个娄氏,她袖子那么长,就算有伤,你也根本看不到吧?”
“是啊。”叶白汀回他一张‘那又怎样’的脸。
申姜:……
“你都不知道,也敢诈?”
“敢啊,为什么不?”
诈,也是观察之后的结果。
叶白汀反问:“申总旗觉得,这个案子的关窍点是什么?”
申姜:“是什么?”
叶白汀伸出一根手指:“一,死者忙了一天,很累,周身难受,那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去休息,让人伺候放松,反而在书房看书?你若累了一天,会如此么? ”
申姜摇了摇头,那是不会的,但——
“昌弘文不就去了书房?没准死者就特别上进呢?”
“昌弘文是官,身不由己,”叶白汀看申姜的眼神宛如看一个白痴,“死者只是打理家中庶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必须得大半夜的马上做?”
“……是哦。”
“很大可能是他跟人有约,有事要言。”
申姜:“又是有约?”这批次的凶手很喜欢约人啊。
叶白汀伸出第二根手指:“关窍点二,剧毒入体,死者很大可能伴有尖叫挣扎,外边没有任何人听到,被凶手阻碍的可能性很大,还有挣扎的痕迹,凶手身上可能有伤,也可能没伤,但死者换下的衣服一定有痕迹,现场没发现,去了哪里呢?”
“三,书房非常整洁,没有打斗翻捡痕迹,环境干净成那样,凶手一定对那里非常熟悉,就算有什么乱了的地方,也可以在短短时间内整理恢复如初。”
叶白汀目光灼灼:“所以本案凶手存在的三大可能是,一,提前约了时间;二,可能受了伤;三,对死者书房非常熟悉。这可是规矩森严,丫鬟小厮多走一步都要受罚的昌家,什么人会在死者书房来去自由,都没人问一声?这天这般繁忙,谁的邀约死者这般重视,疲累到极限也要强撑着见面?老好人,也不是没有脾气,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候约都要见的,这个人——一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有不得不见的理由。”
申姜叹为观止,下意识鼓掌:“好厉害……每回你一分析,我就觉得凶手近在眼前,下一刻就能锁定了!”
叶白汀一脸‘这不是理所当然’:“你觉得,好仵作是什么样的?”
申姜想起之前的屈辱:“擅,擅用脑子?”
叶白汀唇角微勾:“好的仵作,不就是验尸寻踪,配合查访后的捕快诓蒙抚诱,恐吓诈供,从各嫌疑人中锁定真凶?”
申姜有点懵。
是……是么?可别人根本没干过这活儿啊!
第19章 你穿小裙子很好看
申姜琢磨着,今天一共来了五人,死者继妻张氏,亲近兄长昌弘文及其妻娄氏,不怎么亲近的嫡房堂兄昌耀宗,还有一个护院,除了昌弘文,其他四个身上都有伤……
“那张氏眼神躲躲闪闪,明显在隐瞒什么,是不是她?护院话说的最少,我觉得也很可疑。”
叶白汀看向他的目光像在看什么新奇物种:“不管张氏有什么小心思,在死者眼里,他们的感情是很和谐的,忙了一整日,又累又乏,同妻子有话聊,为何舍近求远,去了书房?小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是不能关起门在卧房谈的?”
申姜:……
“那你问她那么多!”
“不可以?”叶白汀看着无可救药的大傻子,问题不就是用来排除的?
好叭,你说什么都对。
申姜又道:“那是护院——”
叶白汀:“他对死者书房不熟。”
“也对,一个护院,能去几次主子们书房?”申姜铜铃眼瞪叶白汀,“那你知道,还不是问了那么多!”
叶白汀怜悯的看着他。
申姜:……
行叭,都是用来排除了,为了破案,老子忍你!
“昌弘文作为这一代的家主,倒是哪里都能去,他自己也说了对死者不错,常有来往,对书房应该也是很熟的,家里规矩对他不好使,他去哪都不会有人问,可他身上没伤……所以凶手不是他,是娄氏?或者大房嫡堂兄昌耀宗?”
“不一定,”叶白汀摇了摇头,“凶手是会说谎的,不明显的小抓伤又易遮掩,这几日过去或许只剩痂皮,亦或痊愈,不能简单粗暴地排除,我的建议仍然是,找到证物。已知凶手没有处理死者的衣服——”
申姜抬手:“等等!你怎么知道没有处理?”
叶白汀一脸‘这还用问’:“因为没有时间。”
申姜:……
见他还没想到,叶白汀表情玩味:“你们锦衣卫,这么没有门槛的么?”
又被骂没脑子了!申姜提醒自己控制住,不能揍,娇少爷这美人灯似的破身子,扛不住几拳……话说这小王八蛋怎么长这么大没被打死的?因为他没见识过的那什么玄学制穴工夫吗!
叶白汀:“护院说了什么?”
申姜:“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主家规矩严,职责之内必须勤快,没召见不能去书房?”
“他在最后还说了一条很非常关键的信息——夜深之时,他好像看到了个人影,就在书房附近,过去看时却没有,像是被他惊走了。”
叶白汀眼梢微眯:“死者被发现的很快,家中上下瞬间紧张起来,官府来的也很快,人多眼杂,凶手失了先机,就再没机会去处理这些东西,处理也没办法处理的很干净,于你而言,寻找起来难度就小了许多——东西就在昌家,且离书房位置不远,一寸一寸的翻,也用不了多久。如若杀人毒物也一起找到,就更好了,申总旗立刻就可以缉凶归案。”
一席话说的申姜双眼发亮,摩拳擦掌:“看起来老子是要立功了!”
叶白汀又道:“寻找时切记注意衣服面料……”
申姜:“您还记得这事呢?少爷,不是所有的案子都有关系,本案死者昌弘武和梁维没有交集,不能无凭无据随便怀疑,知道么?”
叶白汀白了他一眼:“脑子不好使可以不用,别想当然瞎猜,本案死者管理家中庶务,有钱给老婆买买买,自己身上的衣料能差得了?我只是提醒你,寻找时集中注意力,切记不要被似是而非的东西干扰。”
申姜:“干扰?”
叶白汀意味深长:“倘若凶手足够聪明,衣服没办法烧,不能处理的干净,就会想办法放烟雾弹。若一下子找到被丢弃的七八套衣服,你怎么确定死者的衣服在不在里面?哪件是?”
申姜这下彻底明白了:“行,我记住了,这就去跑腿——就不亲自送你回去了?”
叶白汀看了眼门边,有点舍不得。
房间是为了问供设置的,黑暗且压抑,只门边往外沾了一点阳光,不多,也只能在别人推门进出的时候看到,仅那一缕,也够了。
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度了……只这一眼,也奢侈至极。
没关系。
叶白汀闭上双眼,有机会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好。”他转身走向来时的小门。
……
北镇抚司院内,娄氏刚要上车,突然听到惨叫声,扶着丈夫的手一抖。
昌弘文温声安抚:“夫人莫怕,这里紧挨诏狱,是会有些声音,不要紧,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来配合工作,不会进诏狱,更不会出不去。”
娄氏脸色苍白,揪着袖子边:“武弟的案子……”
昌弘文轻拍妻子的背:“没事,你我皆不是凶手,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真有什么影响,为夫自会护你……你的事,为夫什么时候不上心了?今日天色好,回去路上正好经过一梦楼,给你打包一只你最喜欢的卤鹅走,嗯?”
娄氏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唇角绽开柔软微笑:“嗯。”
马车车帘将要放下时,一个身影从廊前晃了进去,颀长,昂藏。
娄氏怔住:“那是指挥使?”
“是仇疑青,”昌弘文面色沉凝,伸手挡住妻子眼睛,“若是害怕,就不要看了。”
怪了,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在啊……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还是……一直都在?
娄氏拽住了丈夫衣角。
昌弘文将车帘放下,握住娄氏的手:“不怕,指挥使再凶,也不会随便伤无辜之人不是?仇疑青上任以来,从未做过一件无理滥杀的事,夫人尽可安心。”
庑廊之上,仇疑青越过斑驳光影,穿过墙门,一步一步,从极亮到极暗,脚步坚定且从容。
小兵在搬一道寒梅映雪的屏风,想走的舒服,一直横着抬,烛盏流光,暗色映人,影影绰绰的,留下走在前方的人影,肩很瘦,腰极细,头发以一截细布束着垂在腰后,颈线光滑柔婉,隐现风流。
仇疑青越来越近,脚步声可闻。
小兵赶紧让道,一前一后的竖起屏风,站定垂首,请指挥使先行。
叶白汀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无比安静,蹙眉转身,正好和近前来的仇疑青撞了个对脸。
叶白汀:……
大脑一瞬空白,他赶紧学着申姜的样子,单膝下跪行礼:“参见指挥使——”
穿过来这些天,满打满算,他见过这位主两次,都是他在牢里,这位主在牢外,囚犯根本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礼节,乖乖的不说话不闹事就行,行不行礼,别人根本不会看,也不会计较,没学过练过,他能熟练才怪了!
动作做的不伦不类,加之身体本来就虚弱,刚刚还动了一番脑子,颇耗心神,‘行礼’这个决定没错,他现在穿着的就是锦衣卫小兵的衣服,可他力气不足,本来的单膝下跪,直接小腿一软,变成双膝落地,“扑通”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
叶白汀两眼呆滞……这就尴尬了。
谁能想到呢,单膝比双膝更需要身体平衡,更费劲!
本来这种极简单的,每天见到不知道多少回的打招呼方式,仇疑青根本不需要应对,走过去就行了,但他跪的这么响亮端正,岂不是在冲对方挤眉弄眼加招手——哈喽,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