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野蔓蔓
唯有太傅眉心紧蹙,始终舒展不开。
二月初,幽北再度传来捷报,圣上英勇斩杀了那位大戎天降首领,戎蛮军心大乱,溃不成军,败局已成定势。
然而,沈青琢还没来得及欢喜,一封密信又陡然将他打入地狱。
圣上腹部中了一刀,差点命丧沙漠深处。
沈青琢双腿一软,当即重重跪倒在地。
“青琢!”裴言蹊连忙上前搀扶起他,将他安放在椅子上,自己捡起密信看了一眼,脸色亦是大变。
但很快,他又松了一口气,“青琢,你没看完,信中还说圣上眼下性命无虞。”
凝滞的一口气喘了上来,沈青琢指尖颤抖地抢回密信,自己亲眼确认每一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戎族首领已死,大戎不足为患,如今幽北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裴言蹊抬手按住清瘦的肩,声音沉着地安慰道,“等圣上伤势好转,定然就会启程回京。在此之前,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沈青琢收起密信,嗓音低哑:“好。”
***
十几日后,幽北大境。
圣上躺靠在行军床上,与沈将军讨论接下来的追击战术。
常言道穷寇莫追,但他们已将戎蛮从领土最南方赶杀到了沙漠中部,此时又正值戎蛮群龙无首之际,他们必须趁机赶尽杀绝,让大戎至少十年之内无法恢复生息,再也不能侵扰边境百姓。
因此,萧慎伤势有所好转后便重新回到前线,打算速战速决,最好赶在开春后回到京都,去见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倘若圣上信得过末将,不如将收拾幽北战场的任务,全权交给末将。”沈风澜盔甲上沾满血腥气,身姿挺拔地站在军帐中,“如此,圣上也好早日启程回京。”
萧慎闭了闭眼眸,从怀中摸出香囊反复摩.挲,“你以为朕不想早日回京?”
装有先生发丝的香囊,因被他长期把玩,香囊表面的丝绣都被摸旧了,但他摸时脑海中就能想象自己正在抚摸先生的青丝。
沈风澜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难道圣上还有其他顾虑?”
“你看朕眼下这副模样,肚子上的大窟窿还没愈合。”萧慎掀开衣袍,露出腹部渗血的绷带,“倒不如彻底打完了再回去。”
临行前,他真真切切答应过先生,要将自己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但他还是食言了。
先生瞧见他背上的伤都要流眼泪,肚子上这个大窟窿被先生看到还得了?
帐内陷入一阵静寂,片晌后,军帐外传来一声:“报——京都锦衣卫求见!”
沈风澜皱眉转过身,“京都来的锦衣卫?”
话音刚落,军账已被一把掀开了。
萧慎不由抬眸望向来人,下一瞬,他如遭雷劈,整个人从眼神僵硬到了手指尖。
门口身着锦衣卫飞鱼服之人,一身风尘仆仆,却完全掩不住昳丽的绝色面容,含情带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锁定了他。
“先……”萧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思念先生而产生了幻觉。
沈风澜显然也很震惊,快步走上前,“小琢?你怎么来了?”
沈青琢将目光移到大哥身上,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大哥,好久不见。”
这一声,萧慎终于确定自己不是疯了,他急得彻底忘记自己身上的伤,下床时差点直接扑倒在地,“先生!”
沈青琢一惊,迅速一把推开大哥跑进去,“躺好别动!”
如同被下了定身符咒,萧慎瞬间不敢动了。
他被搀扶着坐回行军床上,暗色翻涌的眸子一直死死盯着先生的脸,再开口时,嗓音也彻底哑了,“先生……先生怎么会来?”
沈青琢眼眶泛红,微有些哽咽地回道:“只许你千里奔先生而去,不准先生奔你而来?”
得到消息后,他竭尽全力克制过自己,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要立刻见到小七,他要亲眼确认小七是活着的,他要亲自来幽北将他的英雄带回家。
这一辈子,他从未放任情感操控自己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但这一次,他只想遵从自己内心疯狂的呼啸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哥:或许,我不应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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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亲卿爱卿
“先生奔我而来, 奔我而来……”喉头频频攒动,萧慎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手掌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最终克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感情,一把将先生拉过去,狠狠拥进了怀里。
沈青琢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几乎同时抬手搂住宽平的肩背,任由小徒弟将脸埋在他胸前,认真感受着滚烫的呼吸,才终于有了一丝实感,“小七,先生来了……”
穿过四个月的时光,穿过无数次生与死,他们终于再次拥抱了彼此。
良久后, 安静的军帐中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咳咳……”
沈青琢如梦初醒, 忽然意识到大哥还在, 连忙松开双手,小声提醒道:“先放开先生。”
萧慎正深深嗅着先生身上久违的味道, 心中有一千个不情愿, 但还是听话地松了手,只仰脸盯着先生。
此处是幽北大境以北的沙漠之地, 漫天风沙弥漫, 沈青琢一路奔来, 难免有些灰头土脸。
但在萧慎眼里, 却是他的神仙可怜他朝思暮想下了凡, 简直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抠出来黏到先生脸上去。
沈青琢被炙热的眼神瞧得面红耳赤, 转过身面向大哥, “大哥,我回来看看父亲。”
沈风澜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了方才师徒情深的一幕,虽然心里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一时并没有多想,只回道:“父亲卧床不起,你能回来,他一定很高兴。”
兄弟俩堪堪说了两句话,萧慎就忍不住催促道:“沈将军,朕乏了,你先出去吧。”
沈风澜心知这对师徒俩许久未见,定然是有事要私下密谈,便干脆利落地拱手道:“末将先行告退。”
军帐中只剩下师徒两人。
萧慎再次伸出手,嗓音喑哑地唤道:“先生,过来一点,让我碰碰你。”
沈青琢转回身,跪坐在榻边,二话不说就去掀他的衣襟。
“等等……”萧慎按住纤纤玉手,笑容灿烂又讨打,“才见面,先生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沈青琢抬眸望进漆黑的眸底,语气清冷严肃:“少给我嬉皮笑脸,松手。”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萧慎妥协地松开了手。
宽松的黑袍敞开,露出腰腹部染血的绷带,光从表面瞧不出伤口有多大,但至今仍在渗血,足以说明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发颤的指尖一点点挨近绷带,又触电般撤了回去,沈青琢倏然扭过了脸。
萧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滚,滑过尖尖的下颌,“啪”地一声打在他手上,烫得他心尖发疼。
除了在床榻上,他完全见不得先生流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梨花带雨的小脸捧了回来,干裂的嘴唇亲吻吸吮温热的眼泪,不断低声哄道:“不疼了,先生,伤口早就不疼了……”
沈青琢偏过脸躲他的吻,嗓音中含了可怜的哭腔:“别亲我!明明、明明答应过我,还我完好无损的小七呜……”
腹部被捅了一刀啊,但凡再往里深入一寸,或是身体差一点抗不过去,他再见到的就会是冰冷的尸身……
萧慎一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干脆心一横,强硬地掰过湿漉漉的脸,用自己的嘴堵住柔软芬芳的唇。
唇瓣贴合时,思念与后怕瞬间蜂拥而至,他发狂般汲取着口中的津液,卷着香软的舌尖吸咬,恶狠狠地吞噬着先生的唇舌。
“唔……”这狂风暴雨般的吻成功夺取了沈青琢的呼吸,他头脑渐渐发昏,被狼吞虎咽的吻逼得喘不过气来,细白的手指紧紧揪住行军床上的被单,自然也忘记了伤心哭泣。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在先生即将窒息时,萧慎终于大发善心,松开了麻痹的唇舌。
沈青琢腰软得跪不住,只能靠在小徒弟怀里,神智涣散之际还记得避开腰腹部的伤口。
“没事的,先生不哭了……”萧慎来回抚摸先生战栗的脊背,又握住纤瘦的雪腕,放在唇畔细细地吻,“我赢了,我打赢了先生。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与先生分开了。”
***
帝师千里迢迢赶来前线,带来了朝廷的慰问以及奖赏,幽北士兵将战鼓擂得震天响,誓要一鼓作气将入侵者赶回沙漠以北,从此不敢再踏入大雍边境半步。
圣上本来打算继续指挥作战,就连沈大将军也劝不动,但太傅来了一趟,也只能乖乖撤出前线,退回幽北城中养伤。
掀开马车门帘,沈青琢提裾下车,望向沈府雄伟肃穆的朱门,一种隐隐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按照系统所言,他活了三辈子,每一次都是十六岁离家,至死都再也没有回过沈府。
沈府的护卫上前,大声质问:“来者何人?”
沈风澜身边的副将大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拜见三公子!”
护卫们连忙单膝跪地行礼:“三公子!”
“起来吧。”沈青琢回过神来,回身将伤患搀扶下来,两人一道踏进沈府。
刚走近院落,耳畔响起一道惊喜的女声:“小琢?”
沈青琢脚步微顿,抬眸看了过去。
看起来年逾四十的女子,一身素色暗纹长裙,乌黑墨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清丽脱俗,不难想象年轻时定是一位绝色美人。
沈青琢很快反应过来,轻声唤道:“母亲。”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与大哥长相一点也不相似了,他的外貌原是遗传了他的母亲兰阳郡主。
沈夫人怔怔地盯着小儿子瞧,忽然落下两行清泪,但却只是远远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来。
沈青琢有些尴尬,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只好说道:“母亲,孩儿先退下了,稍后再去给您请安。”
沈夫人这才恍然回神,捏着帕子拭去眼泪,袅袅婷婷地福身行礼:“见过圣上。”
萧慎沉声回道:“夫人不必多礼。”
不多时,沈青琢搀着他走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安置妥当,“这几日,你就乖乖躺在这里养伤,等伤势好转,我们再启程回京。”
萧慎笑道:“原来先生的美貌,是遗传了娘亲。”
沈青琢眉心微挑:“怎么说?”
“喜欢哭这一点,也遗传了。”萧慎语气欠欠地补充道,“常说女子是水做的,我看先生也是水捏的。”
沈青琢啼笑皆非,掐了他一把,“你就仗着身上有伤,先生不敢教训你是吧?”
“先生舍得吗?”萧慎没皮没脸地仰起脸讨亲。
“老实待着。”沈青琢伸手捂住撅起的薄唇,“我先去看看父亲。”
萧慎则趁机偷亲了一下柔嫩的手心,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