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不归
片刻后,程先又问道:“和我们比,你好像很厉害。你能有多厉害?”
他勉强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开玩笑:“杀了整个桐城的人能做到吗?”
谢长明把玩着手中的槍,动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不难。”
程先听到他的话,从胸腔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像是受到了肉体不能承受的重压。
他哑声道:“如果是军队想要攻陷这座城市,最起码也要几万人才可以。”
事实上谢长明并非骗他,对于渡劫期的修士而言,普通的人类城池如同一张薄纸,即使陵洲与东洲不同,也不能例外。
过了一会儿,程先平静下来,他终于对谢长明说出此行的目的。
“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你要的那个草药太难找,我的兄弟们翻遍了整个陵洲,也没发现踪影,还拜托了好几位教授,他们正在翻阅书籍。投入这么多,你给得不够,要加钱。”
谢长明“哦”了一声,问道:“加多少?”
程先看着他,松开手中的槍,摇了下头:“现在我反悔了。”
谢长明没有发怒,只是听他继续往下说。
程先道:“我可以给你找到那个草药。所有人都会拼命去找,只要这玩意儿真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会被找到。如果你们得到了那个草药,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离开陵洲了?”
没等谢长明回答,他又添了一句:“但我一分钱都不要了,之前的定金也会还你,我要换一份报酬。”
谢长明抬头看了他一眼。
程先向前走了几步,似乎不再害怕接近这个他心中的怪物:“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后,你们就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谢长明道:“陵洲,或许还是有事要来的,‘永远’二字,现在难以承诺。但,我不会无事再来这里。”
第一世的时候,谢长明有过永远待在这里的念头。
重生后,他也想过找到了鸟,渡过黑海,在陵洲度过余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对于修仙者而言,陵洲并不算什么好地方,没有赖以生存的灵力,即使有很多方便、新奇的事物,可能会有一时的乐趣,却也抵不过他们对力量的渴求。
在这里,修仙者和世上的其他任何一人没有区别,也只是凡人,或许能活得稍久一些,却无法如同从前一般呼风唤雨。
寻常修仙的人很难忍受这些。
可谢长明不同,他拥有很多力量,却并不依赖。
鸟喜欢这里,他也不讨厌,那么陵洲就没什么不好。至于灵力和修行之事,谢长明也并不执着。
可是现在,谢长明想要快点拿到离魂草,再迅速离开陵洲。
与第一世不同,小长明鸟不是那只小废物,不过三两天就适应了环境,不会再因为失去灵力而虚弱。而小长明鸟没办法待在他的肩头,被时时刻刻地保护着,很容易因为那些细碎的,不经意的小事而被伤害。
在东洲,小长明鸟是高贵强大的神鸟,而在陵洲,他连单独出门都不太行。
作为饲主,谢长明希望他的鸟一切都好。
程先提出的报酬没能得到满足,他似乎有些崩溃:“我只是希望你们这些非人的怪物不要待在这里,不要打扰我们本来的生活,这也不可以吗?!”
谢长明道:“陵洲与外界隔了一道海,外人很难渡海,千万年来,除我以外,记载里只有一个修仙界的人来过这里。寻常人不知道渡海的方法,我也不会对外说。”
他顿了顿,又道:“即使是我有事要来,如非必要,也不会杀人。”
程先怔了怔。
他意识到,谢长明将他想要的报酬替换了。
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谢长明至少没有杀人的恶习,而经过这次的事,他大约也不会想再来陵洲,如果外人不知道怎么过来,陵洲还是个无人打扰的地方。
所以程先还是做成了这笔交易。
谢长明想要离魂草,程先想要陵洲恢复正常而平静的生活——所有的纷争都可以用槍火解决,而不是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物,徒手便可以杀死所有人。
临走时,程先平静地问:“你们,你们是神仙吗?”
谢长明坐在桌上,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帘子的卧室,里面的小长明鸟正在安稳地睡觉。
他道:“他是,我不是。”
第088章 镯子
盛流玉睡了很长的一觉。
他做了个梦。
鸟是很少做梦的。
至少盛流玉是这样的。
周围很吵,充满着很多人聚集在某个狭小地方时制造的噪音,听不懂的方言、或重或轻的脚步声、愤怒的争吵声、桌案被敲打的声音、热水沸腾的声音,很多很多。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味与腥味,还有很多奇怪的食物味道,像一个巨大的熔炉。
盛流玉有点窒息,他讨厌这样的地方。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想要醒过来。
明明是在睡梦中,他却依旧很困,连眼睛都睁不开,站在某个人的肩膀上摇摇晃晃,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某个人,是谁?
是……是那个人。
盛流玉的意识模模糊糊,想不出个清楚明了的结果。
忽然,巨大的鸣笛声伴着蒸汽涌动声响起,尖锐至极,像是往盛流玉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有人走了过来,是一个小孩,他的声音清脆,也很吵闹:“叔叔,把小鸟给我玩一下吧!”
说完,便要伸出手。
这个小孩子自我感觉理所应当的请求没得到应允,那人毫不犹豫道:“不行。”
小孩被推开,大声哭嚎着躲进母亲的怀抱,然后是一连串嘀嘀咕咕的安慰和咒骂声。
盛流玉很厌烦,想要说话,发出的却是“啾”的一声。
在梦里,他似乎是一只可以站在人肩膀上,不能说话的小鸟。
那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含笑:“后悔了吗?买票那天,你觉得二等座太贵,胡搅蛮缠,非要换通座,剩下的钱拿去买蛋糕,吃得倒是很开心。”
此时的盛流玉虽然意识不清,却还是很不服输,连啾了好几声反驳,甚至泄愤似的啄了那人的脸颊一口。
很轻的,没有用力的。
任性的小孩被安慰了一通后,没有死心,又走了过来,想要出其不意地抓住小鸟玩。
他的手是黑乎乎的,很脏。
盛流玉是只有洁癖的小鸟,吓得眼睛都没睁,翅膀已经扑腾起来了。
那人按住小孩的魔爪,往外推了一下,站起了身。
哭嚎声越发惊人了。
那人没理会,只是偏过头,吓唬肩膀上的盛流玉:“再敢乱飞,就要给你戴脚环了。”
盛流玉吓得动也不敢动。
那人没再坐下,扶住肩膀上摇摇欲坠的小鸟,走到车厢尽头,大约是去补足二等座要的钱了。有人打开门,领着他们去了另一节车厢。
盛流玉听到那人恶劣的话:“在车上补票要多花两倍的钱。小东西,你接下来三天都没有蛋糕吃了。”
小鸟连啾都懒得啾一声,似乎是知道他不过是骗自己玩。
那人忽然捉住他,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怎么了?突然就蔫了?”
又道:“到了桐城,你听话些,蛋糕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盛流玉给他台阶下,顺势点了下头。
二等座果然清静了很多,接下来的一路都无人打扰。
这个庞然大物呼啸了一路,上上下下了许多人,他们也在桐城下了车。
不知为何,盛流玉一直很困,睁不开眼,他想要努力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总也做不到。
那人似乎有事,去了一个阴暗的小巷,将他揣在口袋中,叮嘱他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同别人说了什么话。
几声槍响。
盛流玉努力想要探头去看,却被人按住脑袋。
过了很久,那人走出小巷,将他从口袋中拿出来,放回肩膀上,轻轻地道:“刚才很乖,给你选择午餐的权利。”
盛流玉闻到那人身上的血腥味,什么都不想选了。
最终,那人还是带着盛流玉去吃了蛋糕。
他们在桐城的街道上漫步,盛流玉能感觉到树叶落在羽毛上的重量,然后,他听到那人问:“谢小七,你想待在这里吗?”
那人若有所思:“不回去了,在桐城要比在乡下好。至少不用再听你吵着要吃蛋糕,这里蛋糕店很多,不过我得找份工资丰厚的工作才能养得起你这只小废物。”
回去?回哪里?
盛流玉迷迷糊糊地想。
他忘掉了什么?
在梦中,他的思维似乎很慢,很迟钝,很多的不明白,很多的不理解。
那人走到一家店前,推开了门。
这是一家照相馆。
盛流玉从照相馆门前整理衣冠的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是一只很不好看、胖成球、灰扑扑的小鸟。
盛流玉来不及嫌弃梦中的自己,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发现他只有半边肩膀入镜,身姿高大挺拔。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往里走一步?
盛流玉急切地想着,却莫名地意识到,如果那人的身影真的落在了镜子上,他一定会再次困到睁不开眼。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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