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河自西
“不久前我们科室就有过这样例子，剖腹产当天一切都很顺利，孩子很健康，产妇和家属也都很高兴，但是两个月后，产妇走了，原因是盆腔脓肿，我们主任偷偷躲起来哭了一个多小时。”
凯瑟琳说到这里时候面上露出一丝伤感情绪，见叶一柏久久没有说话，她拍拍自己脑袋，“抱歉抱歉，我话是不是有点多了，职业病了。”
叶医生苦笑着摇头，“我只是想到，沃克女士和您刚刚提到那位已经拥有相对充足医疗资源了，还是生得那么艰辛，母亲真很伟大。”
“没错，母亲真很伟大。”
两人重新做好消毒后，第二位产妇也已经推进手术室了，这位女士情绪比沃克女士要内敛地多，开刀那一刻，叶一柏注意到她牙齿都在轻轻颤动。
因为这位骨盆口有软骨瘤，格林医生操作时候稍稍多了一会儿，等到叶一柏把七层都缝合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两台连续接近一个小时缝合，到最后，最后打结放下持针器时候，叶一柏觉得自己手都有些抖了，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脑子里技术还在，但这双手还是缺少练习啊。
从手术室出来，叶一柏还来不及去食堂吃个午饭，就听乔娜说，沈来沈副院长一早就在罗伯特医生办公室坐着了。
叶一柏揉揉自己有些干瘪肚子，在理查同情目光中向二楼罗伯特医生办公室走去。
罗伯特医生办公室门虚掩着没有关紧，叶一柏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罗伯特医生和沈副院长奇怪对话声。
“如果您答应，药品我可以多加点。”
“一倍！”
“一倍？这也太多了，这不是我权限范围内事！”
“你可以去争取，你跟你们院长关系不是很好，还有碘伏、纱布这种基础医疗用品也多一点。”
“这……”
“你看这东西又重又大，让我这个老头子一路背去杭城，你没有点诚意说不过去吧。”
……
叶一柏敲门进来，就看到两个人正隔着一张桌子激烈地在讨价还价？桌子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金属制成怪模怪样圆形事物，其上还有三个长短不一金属筒。
照相机？摄像机？
“罗伯特医生，沈医生。”叶一柏进门后和两人打招呼。
沈来看到叶一柏，刚刚还气愤严肃脸一下子笑开了花，“小叶啊，下手术了呀。”他抬起右手腕看了一眼，“哎，正好，还能赶得上中午那班车。”
说着拉着叶一柏就往外走。
罗伯特医生瞬间就急了，“一倍就一倍，但是你得给我拍仔细了，我要看到细节！”
沈来跨出办公室门脚就是一顿，他笑呵呵地说了句“行。”随后在罗伯特无奈目光中背起了装着不知是照相机还是摄像机黑布包。
叶一柏见沈来吃力样子，开口道：“沈医生，我来拿吧。”沈来已经快五十岁了，叶一柏一个二十出头年轻力壮小伙子，总不能看着一个老前辈背着重重东西，而自己两手空空。
“这怎么好意思呢。”沈副院长话虽这么说手上动作却不慢，他将装着摄像机包递给叶一柏，“年纪大了，体力确实跟你们年轻人不能比。”
目睹这一切了罗伯特：……他怎么能这么蠢，跟沈来讨价还价做什么，叶一柏不就是他外科实习生嘛，直接跟叶一柏说不就得了？？
沈来不给罗伯特反悔机会，拉着叶一柏匆匆离开。
离开罗伯特办公室，叶一柏回了宿舍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拎上昨天早已准备好皮箱，坐上了沈副院长车。
上海来往杭城火车一天三趟，两人紧赶慢赶，在最后时刻赶上了火车。
“对不住啊，小叶医生，让你跑一趟还只让你吃火车餐，中午你就对付一口，晚上到了杭城我请你去楼外楼。”沈来看着桌子上简陋午餐，少见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叶大医生对吃倒不是很讲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要么在手术室里吃盒饭，要不吃济合食堂那中西结合创意菜，比起前两者，叶一柏居然觉得这火车餐还挺不错。
沈来买是特等座，特等座和普通座之间有红色布帘隔开，透过帘子缝隙，叶一柏可以看到前面车厢里密密麻麻人挤在一起，与他们这边走三五步就能看到空位情形形成鲜明对比。
火车门已经关闭，站台上还有不少人趴着火车窗户和亲人讲话，各式各样方言，各式各样不同服饰，母亲殷殷叮嘱，妻子依依不舍，孩子大声哭闹，在这个交通与通讯不便时代，离别成了一件格外郑重事。
站台上工作人员已经开始驱赶群众，火车也开始发出“呜呜呜”声响。
车要开了……
然而，五分钟后。
沈来皱着眉头看了看表，“这都到点了，车怎么还不开？”
不仅是他，其他乘客也发现了不对，“这怎么回事，这么还不开车？”
前头车厢已然嘈杂起来，穿着制服工作人员不满地呵斥着，“吵什么吵，迟早会开。”
特等座车厢里也有人开始不满，叶一柏身后坐着一个四十左右中年女子，她眉头紧皱，用杭城话抱怨着，“小慧，你去前头问问怎么回事，芳儿她们可在杭城火车站等着呢，万一误点了，让她们等久就不好了。”
“好，太太。”
那位叫小慧侍女站起身来，正要往前走。
这时候前头车厢忽然传来了几声惊呼声，随即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哒哒哒”整齐皮鞋踩在木板上脚步声传入众人耳朵。
特等座前头帘子猛地被掀开，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警察大步走进来，随即侧身站在座位两旁。
叶大医生看着某个站在他对面熟悉警员，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预感。
果然
不一会儿，裴大处长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凶神恶煞周大头。
周大头挺着胸膛跟在裴泽弼身后，他目光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合适位置，当他看到放下筷子叶一柏时，呼吸猛地一滞，脸上凶神恶煞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他……他胃疼！
第28章 叶芳
028
“叶……叶医生。”大头牙齿上下打着架, 磕磕巴巴才把称呼叫了出来。
叶一柏见到周大头倒是很惊喜，这可是他这辈子实际意义上第一个病人。
“大头，你这么快就出院了？胃还不舒服吗？”
周大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 “嗯, 好多了，不难受了, 谢谢叶医生, 那天多亏您了。”
叶一柏温和地笑道：“不客气，这两天也注意，稍微忌点口, 辛辣油腻不要吃。”
周大头头点得跟捣蒜似, 乖巧异常。
裴泽弼对沈来和叶一柏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随后大步向车厢后空着座位走去，周大头亦步亦趋跟上, 完全没有了刚进来时候气势, 更像个受了打击小媳妇。
倒是刚从小黑屋里出来搪瓷杯小警员张浩成一手捧着他从不离手搪瓷杯, 路过沈来位置时候还对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裴泽弼落座后, 这群黑制服齐刷刷在他周围坐下。
有了这一群黑制服坐着, 车厢里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众人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得轻了一些。
打破寂静是一个小孩哭声，约莫两三岁孩子，爬时候不小心从座位上掉了下来，屁股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孩子母亲赶忙将孩子抱起来，“嘘，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要用手去捂孩子嘴巴。
捧着搪瓷杯张浩成笑嘻嘻地转过头来, “大婶, 别捂小孩子嘴啊, 你放心，我们不怕吵。”
孩子母亲一边哄孩子，一边忙不迭地说着谢谢，至于张浩成话她信了几分，大概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还警察呢，闹得跟一帮土匪似，要是在杭城，我非得好好说说他们不可。”
“太太，忍忍吧，这是上海呢，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真晦气。”
叶一柏听到后座两人用杭城话轻声抱怨着，不由轻笑出声来。
沈来喝完最后一口汤，见叶一柏无故发笑，奇怪地问道：“笑什么呢？”
“我觉得某些比喻还挺形象，比如土匪什么。”
沈副院长一脸懵，说啥呢？
不过沈来也不是纠结这些人，他按了按作为旁铃铛，同时大声道：“服务员，帮我们把桌子收拾一下。”
中气十足声音在车厢里回响，竟使得车厢里紧张气氛霎时间变得轻快了不少。
火车再次发出“呜呜呜”汽笛声，随着“咔哒咔哒”车轮和铁轨碰撞发出声响，火车缓缓启动。
跟后世动车高铁比起来，1933年火车就好似一头疲惫不堪老牛，咔哒咔哒走在荒芜田野上。
整整八个多小时，等火车“呜呜”进站时候，已然是晚上□□点钟了。
“坐得我尾椎骨都疼了。”等到车停稳，第一个站起来是沈来，踮起脚来去拿行李架上皮箱，只是沈院长身高有限，两只胖手在空中挥舞。
叶一柏刚把自己行李拿下来，见状就要伸手去帮忙，只见另一只手更快帮沈院长托住了行李箱。
沈院长按了按自己帽子，转过身来笑道：“小裴啊，谢谢你啊。给我吧。”
裴泽弼把箱子往沈来手中一递，随后对叶一柏点点头迈步离开。
叶医生诧异地看了裴泽弼一眼，好像自从上次义诊后，这位裴大处长对他态度就好了不少了？
裴泽弼一行人离开后，安静车厢就好像被谁按下了播放键，一下子就嘈杂起来了。
前头普通车厢里有两个小厮跑过来帮叶一柏身后那位太太搬行李。
“八个小时，累死个人了，那些个警察一个个凶神恶煞咯，我回去要跟老杨好好说说，这算什么嘛，一个个小警察都摆这么大谱。”太太挎着珍珠小包，一边抱怨着一边往前走。
她走到门口时候，叶一柏和沈来也刚好走到门口，前头两个小厮上来就把叶一柏和沈副院长挡到了一边。
沈副院长头上绅士帽被这么一碰就掉到了地上，光秃秃地中海瞬间就露了出来。
沈副院长气急，“侬咋回事啦，没看到前面有人啊。”
两个小厮没接话，那位太太目光��过沈副院长光秃秃脑袋，捂嘴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施施然走了。
沈来那叫一个气啊。
“好了，沈医生，就当是让她了。”叶一柏帮沈来捡起帽子戴上，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走出车厢，杭城站台上，橙黄路灯一盏盏亮着，路灯下零零星星站着几个来接人家属，正探头往火车方向看。
最显眼莫过于那群穿黑制服，霸道地占了小半个站台，裴泽弼正和一个身材圆润中年人说话，两人在路灯下吞云吐雾，丝毫不顾火车站大喇叭里喊车站即将关闭通知。
“我们接下去去哪儿？”叶一柏转头问沈来。
沈副院长干笑一声道：“我们来这事我还没跟我朋友说过，这几年看医生太多了，抱着希望去又失望得回来，我想着我们明天上门拜访，就说你是我学生，去认认门，见了人，你再跟我说有多大希望。”
叶一柏：……
叶大医生也满脸无奈，什么叫见了人再说有多大希望，他眼睛又不是ct血管造影……凭经验这种事，出去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