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河自西
“客气，应该。”
虽然叶娴不知道裴泽弼这个应该到底是应该在哪，但是她弟弟倒是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她甩甩脑袋，年轻人事管他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叶娴就觉得自己膨胀了，她居然下意识地把裴泽弼这个上海市警事局实权派人物当成了弟弟，她可真棒呢。
叶一柏和裴泽弼出了普济医院坐上车，看到裴泽弼右手，“三点半？手表坏了？”
裴泽弼心虚地缩了缩，把手表缩进衣袖里，“嗯，昨天洗澡时候忘摘进水了，你要看时间？”说着，他从车子中央小盒子里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手表。
“十一点零九分了。”
“这么晚了。”叶一柏揉揉自己太阳穴，“门卫大概也睡熟了，大半夜叫醒人家，也怪不好意思。”
他这副模样又不好回家，张素娥看到他手受伤，不得原地跳起来。
“那……要不去我那。”裴泽弼攥着手表，好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我那挺大，你可以睡客房。”
明明是四月里春天，明明已经是半夜，但裴泽弼愣是感觉到了一股子夏天才有热意来，手心微微有了湿意，握在表盘上，滑滑。
叶医生闻言，心下一动，“你家在哪？会不会麻烦？”
“我在公共租界有房子，离普济也不远，明天我可以送你去医院。”
“那倒不用，现在出租车服务还是挺方便。”
“那……去我那？”
“那麻烦了。”
随着两个人客气而小心翼翼对话，车子缓缓启动，向着夜色中公共租界驶去。
“唔，裴泽弼，你那块手表不是能动吗？干嘛戴这块不能动？”
“哦，忘了，有空换。”但约莫，在手上表修好之前，他是不会有空。
这一边，叶大医生深夜无家可归被裴大处长收留，另一边杭城华宁医院员工宿舍楼里，于咏年心潮澎湃难以入眠，今天他真正亲眼目睹了那位梁聪小少爷断指。
那位梁聪小少爷那只手在灯泡旁烘着，华宁医院唐院长和许主任围在他身旁，头戴一种奇怪好似能放大设备，不停赞叹道。
“红通通多漂亮啊，毛细血管每根都很饱满。”
“温度也是暖烘烘，手指应该是成活了。”
“当真？那什么时候可以拆线，聪儿手什么时候可以动了？”
“五天后我们先拆一部分，再过两周就可以进行手部锻炼，放心吧，你们儿子手保住了！”
病房里，梁氏夫妇闻言喜极而泣，而门外透过门缝看于咏年心里也是心潮澎湃，拖了一个多星期地，擦了一个多星期床，替病人倒了一个多星期尿盆，他终于！终于看到曙光了！
明天！
明天他一定要拍到梁聪手！
于咏年深吸一口气，一股子混杂着消毒药水和汗臭味空气经过鼻腔进入他肺中，想象着新闻报道出去后国内外震撼反应，于咏年微笑着，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68章 发酵与急诊
068
翌日, 杭城
今年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四约莫五月初，大街上就早早有了穿短袖马甲人。
早上八点五十九分, 一排四五辆黑色轿车在路人纷纷侧目中停在了华宁医院大楼前。
最前头一辆车里, 周德旺快步跑了出来。
他跑到后边第二辆车后座旁，躬身打开面前车门，“太太, 老夫人到了。”
自从上次救援不力后，周德旺日子就难过了起来，虽然梁明康碍于当初承诺没有明面上找他麻烦, 但是当时在场那么多人, 周德旺表现很快就传到了很多有心人耳朵里。
原本快被周德旺架空杭城警事局正局很快抓住了这次机会，加上梁明康暗地里配合，周德旺如今在警事局里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但周德旺不是个坐以待毙，加上他在杭城经营多年，关系网四通八达, 他很快就得到了王太太和苏老夫人要过来看梁家小少爷消息，这不, 他一大早就等在了火车站门口, 皇天不负有心人, 总算让他等到了。
“阿妈, 您小心。”一个改良式旗袍娇小女子从车里走出来, 刚站定便弯腰将手伸进车里，“慢点走。”
“行了, 我还没到走不动路年纪, 可怜我聪聪, 这么小年纪就要遭这么大罪, 不知道这杭城警事局是干什么吃。”
老太太这话说给谁听，在场人心里都门清。
但周德旺却毫不在意，还是笑呵呵地上前领路。
“小少爷这事上，我着实惭愧啊，这不，自从小少爷进了医院，我这每天不来看一会晚上都说不着觉。老太太，前面左拐。”
王太太冷哼一声，“怎么，这是想让我们夸你一句用心吗？”
“不敢不敢，应该，应该。”周德旺连声道，“老妇人，王太太，前头那个清洁工在地方就是了。”
清洁工于咏年猛地回过头来，他和周德旺两人四目相对。
“于……记者？你怎么穿成这样？”
于咏年：……
于记者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周局啊，我们新城报近期在做一个关于清洁工专题报道，我觉得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所以就亲身尝试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楼梯方向走，“我现在实践过了，我要回去写报道了，周局回见啊。”说着，人一溜烟从周德旺飘过，迅速向楼下走去。
于咏年跑下楼梯，回头见没人追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手里挎着干木桶里将照相机拿出来，用力抱在怀里，七天，整整七天，历史会记住他这七天！
抱着照相机一路快走。
“黄包车！”
“哎，来嘞。”黄包车夫快速跑过来。
于咏年一只脚跨上黄包车，在另一只脚也要跨上去那一刻，他顿了顿，“师傅，麻烦您等一下。”说着，他收回那只脚，随即举起照相机，对着华宁医院大门按下了快门。
“走吧。”
新城报主编褚贺亭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了，见到于咏年进来，他连忙站起身迎过来。
“拍到了！拍得很清楚，手指确实是接上了，按照华宁唐院长说法，这手指肯定是成活了，五天后正式拆线，再十天左右就要做手指锻炼什么，也就是说可以动了。”
于咏年是快跑上来，说话时候还有些喘。
“好好好，小赵，小赵！来帮于老师把照片洗了，用最好药水！”
褚贺亭也是满脸激动，一周前梁家小少爷断指新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后来梁家出面施压，让杭城各大报纸减少报道梁聪事，但是梁家在杭城本就是话题中心人物，各大报纸心照不宣头版头条一天，整个杭城还有谁不知道梁小少爷断指事？
但谁能想到这个断指能够重新接上！谁又能想到这个做断指再植手术会是个华人医生！
褚贺亭已经再三确认过，不管是欧洲还是美国，都没有过类似断指再植新闻，也就是说，梁聪这例断指再植，还真有可能是世界第一例。
一想到这个可能，褚贺亭不由连呼吸都轻了些。
一百多年了，自从那年坚船利炮打破华国人□□上国美梦，华国人就开始迷茫，开始自我怀疑，他们这一代生于新旧交替之际，看着同胞眼神从骄傲到迷惘，从自信到麻木。
他们太需要一剂振奋人心良药了，哪怕这无关政治，无关国力，但是他至少能证明他们华国人不比任何人差！
“照片呢？还没冲洗完吗？”
“确定是华国医生？拍到那个医生照片了吗？”褚贺亭显得有些患得患失。
于咏年笑道：“照片至少半小时呢，确定华国医生，姓叶，上海来，大概是上海红会医院，因为是跟着沈来院长过来。”
“好好好。”
“照片还没好吗？”褚贺亭又来了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小赵那声“照片好了”传入两人耳朵，两个三十好几大男人立刻蹿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快地冲向大门。
新城报其他职员隐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放下手头工作围了上来。
“你看那只手，真接上了！”
“小王，你那里还有两次断指当天照片吗？”
“有！”
“拿来看看！”
当两张照片放到一起时候，众人都不禁发出一阵抽气声。
褚贺亭深吸一口气，最先冷静下来，“联系印刷厂！重新排版，明天，明天头版头条必须是它！”
“好！”
新城报众人立刻动了起来，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那个不知名华人医生做了世界第一例断指再植手术，而他们正在做世界第一例断指再植手术报道！
杭城新闻圈子就这么大，印刷厂更是只有这么两家，新城报临时改头条动作很快就引起了杭城其他报社注意，到下午时候，杭城各大报纸主编手里都有了一份明天即将发售新城报样报。
报纸上头版头条赫然写着“世界首例断指再植手术在杭城获得成功！”
平平淡淡陈述语句，与新城报平日里花里胡哨风格完全不同，但是“世界首例”配上梁聪前后两张照片对比，却比任何花里胡哨标题都要吸睛。
“去！去华宁！”
“快！去华宁！”
“准备车，去华宁医院！”
杭城各大报社记者几乎同一时刻，向着华宁医院涌去。
而造成这一切风波“罪魁祸首”，正举着他手上手向会议室走去。
“怎么突然要开会？还是全院会议，这不是一年才一次吗？我晚上都跟凯瑟琳约好一起去看电影。”理查一边走一边抱怨。
叶一柏闻言，侧过头问他，“那珍妮呢？”
“朋友，我们都是朋友。”理查义正言辞道，引得前方乔娜女士对他发射了一个死亡射线。
等到众人都在会议室坐定。
波恩教授和格林女士并着一个严肃老头从外面走来。
“这就是卡贝德院长，他超凶。”理查在叶一柏耳边道。
这还是叶医生第一次见到济合医院这位院长，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严肃而刻板味道。
他在主席台中央位置上坐定，目光扫视下面端坐着众人。
当目光扫过那现场唯一黑发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