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裴钦的到来,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秦家军气势愈雄,离长安愈近。
路上仍遇到几波阻拦,但是杯水车薪。
这年七月,最热的时候,秦家军围住京城。
京城尚有三万禁军。可这三万禁军,又能阻拦秦家多久?
主事的朝臣们心中已经知道答案。再看到秦家军射到城墙上的招降书,心情难言。
值得一提的是,秦纵之前让人把张涛拿来的招降书收好。这会儿,果然用上。
给朝廷的招降书,竟是直接摘录了其中言语。
在招降书发出去之后,秦纵便去继续看舆图。
谁也没指望这招真的有用。最重要的,还是拳头够硬。
京城八门一一入眼。朝中三万人心涣散的禁军,如何会是秦家数倍于此的雄兵的对手。
更有甚者,他们还留有一个秘密武器。
张涛此时依然活着。谈不上好吃好喝,至少性命无忧。
秦家军已经与他的父母取得联系。这一家人,虽然父母盲目溺爱,儿子无法无天,但倒是真有几分感情在。所以在上辈子,发觉父母因自己受累之后,张涛能洗心革面。现在,看到儿子的亲笔书信之后,张涛父母一样被死死拿捏,一次次把城中状况送到秦家军手中。
战事尚未正式打响,秦家军就摸清楚了城中兵卒分布。
再有,在递出来的信笺中,张涛父母还提到一件怪事。
皇帝已经几个月都没露面了。
当然,自从战事打响开始,殷玄在这方面的关注度就有限。但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久久不见人影。
他们倒是想不到几个大臣胆大包天,把皇帝囚禁。张涛父母提出的是另一个很有创造性的想法,他们觉得,殷玄可能已经逃走了。
接到消息,秦纵目光沉沉。
他看着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其中内容——算时间,殷玄好像就是在裴钦加入之后“失踪”的。当时京城尚未大乱,他若真要走,不是一件难事。可此后天高海阔,要从何处将此人揪出?……罢了,大不了他们直接宣布殷玄死信。到时候,再有人自称前朝皇帝,也都是冒充。
他打定主意,这时候,身边多了一道影子。
是裴钦来了。他在秦纵身侧坐下,问:“明日便要攻城,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秦纵摇摇头,放下手中信笺,说:“并无。”
裴钦说:“我倒是觉得还有。”
秦纵看他,裴钦说:“入了城,秦家为天子,我如何能与你平起平坐?你这会儿就应该训斥我。免得到了日后,又说我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么讲过,秦纵一点点抿起唇,却还是未像裴钦说的那样开口。
他模糊地想:说来,我重活一世,裴钦的龙椅却是坐不成了。
第94章 双重生(33)
有了这样的想法, 再看裴钦时,秦纵的目光里也带出一些。
裴钦自然猜不出秦纵的心思。但以他刚才说的话而言,秦纵目光再复杂也不为过。
他笑笑, 起身, 说:“时间不早, 快睡吧。胜负在此一举, 主将可不能有闪失。”
他一派萧疏轩举,落在秦纵眼中, 让他也忍不住微笑。
等到裴钦离开,营帐内又只留下秦纵一人。
虽裴钦说过“快睡”,但眼下关头, 哪怕阖上眼睛,秦纵脑海里依然是纷纷扰扰。
上辈子,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以“叛军头子”的身份来到京外。
回首过往,今生他做出的一个个选择历历在目。秦纵清晰地知道, 自己是为什么走到现在。但对前生护驾而亡的缘由,却已经难以想明了。
那个时候,长久、漫长的宫廷生活, 让秦纵时常觉得天地都是一片灰色。
夜半总有噩梦,梦到自己回到战场上。
他行走在无数尸骨中,想要找到父母。但无论如何呼唤,都只有秃鹫的叫声作为回应。
猝不及防被尸骨绊倒, 父母的面容骤然浮现在面前。脸上是亡者才有的青灰色,眼睛偶尔闭合,大部分时候依然瞪圆, 像是死不瞑目。
秦纵往往由此惊醒。他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他夜不能寐。
日子一天天过去,加上宫人们对他这个“皇后”实在不算上心。有好几年,是在冬日过半,殷玄一时兴起,记起自己还有一个“皇后”的时候,才发现他宫中未有炭火。那些上好的银丝炭早被其他宠妃分走,哪怕给秦纵留下一二,也被宫人们悄悄克扣。
消息不通,他很偶尔才会知道外间的消息。皇帝又大怒了,裴家反了,裴钦带领的兵马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秦纵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期盼对方的到来。
期盼裴家军帮自己结束眼前一切。
夜风“呼呼”地吹着,秦纵眼皮颤动。
他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漫长而沉重的过去之中。
他不欲如此,开始有意识地告诉自己:我回来了,一切都已经被改变。阿父、阿娘还活着,其他叔伯也尚未死去!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日后,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
这时候,不期然地,脑海里又闪过裴钦的身影。
那把乌金短刀就放在秦纵枕边,像是一个护卫。沉默地、安静地保护着秦纵。
秦纵的心情忽然开阔,思绪飞到高处,看到云月。
就像是每一次与裴钦分开时一样,他唇角再度有了笑意。往后一夜,安稳入睡。
到第二天,战鼓擂响,秦家军分为八队,涌向各个城门。
城楼之上依然不见天子身影,唯有几个大臣,勉力支撑。
但看着城下汹涌如潮的军队,他们依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杯水车薪,毫无意义。
最先被破的是西南城门,而非张涛父母与秦家军讲好的东北门,足以看出京城禁军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往后,其余城门接连被破。
一辆辆车在混乱中出城,追上去看,其中坐的十有八`九是达官贵人。反倒是寻常百姓,多半安稳待在家中,只悄悄从窗子看外间景象。
秦家军军风严明天下皆知。此时城破,他们非但不惧,甚至略觉欢喜。
殷玄上位时间虽短,但百姓已经尝过苦楚。殷玄本人祸害不到他们,可在皇帝纵容之下,京中时有勋贵仗势欺人之事发生,百姓遭到欺凌,申冤无门,只能忍受。
如今眼看勋贵远逃,他们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人一一捉来,亲自送到秦家军刀下。
可惜外间刀剑无眼,这种事,毕竟只能想想。
在百姓们可惜的时候,秦纵率兵进入皇宫。
马蹄踏入朱墙,前世今生在这一刻交叠。但很快,秦纵眼神一清,知道一切截然不同。
一路来到宣政殿,取得玉玺,却不见殷玄身影。
因张涛父母提前递出来的信,秦纵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念及“万一”,他还是吩咐人前去找寻。
期间,他随手翻开宣政殿上凌乱散开的折子,看着其中字迹。
不出所料,没有一封是殷玄亲笔所书。
眼看“殷玄早已离开”的猜想被进一步证实,秦纵心情不算美妙。
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将军——”不知从何时起,前面那个“小”字已经被去掉了,“找到皇帝了!”
秦纵瞳仁一缩,惊诧万分,问:“在哪里?”
报信的百户长喘了口气,把气息理顺,答:“太极宫!”
正是皇帝居所!
秦纵脑海中的疑问愈深。恰好,百户长补充:“只是,那皇帝的样子,不太对劲。”
秦纵皱眉,未再询问。
再多描述,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他离开宣政殿,往太极宫去。
路上,恰好与抬着殷玄过来的士卒们正面相遇。
之所以用“抬”,并非因为这些士卒对亡国之君有什么尊敬。相反,他们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以殷玄目前的状态,又当真无法站起行走。
他身形歪倒,离得近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不知是在秽物中待了多久。
秦纵看着面上各围一截布料的士卒,默默收回脚步,心想,早在看到他们这副打扮时,自己就该有所觉悟。
但是,殷玄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面上疑惑太明显,殷玄看得分明。
这一刻,屈辱、愤恨,攻占了殷玄所有思绪。
他这副样子,自然是因为数月之前,后脑挨的那一击!
那日醒来,殷玄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操纵手脚。
他自然愤怒,但是他的愤怒毫无用处。
朝臣们原先还有紧张,担心殷玄追究。但在发觉殷玄状况之后,他们安下心来,彻底将他这个皇帝扔到一边,不予理会。
往后发生的种种,殷玄一概不知。他独自待在太极宫里,这原本该是天底下最奢靡的居所,是至高皇权所在。但对于他来说,太极宫又仅仅是一个牢笼。
最先一段时间,宫人们对他还算上心。会及时帮他清洗,饭菜也不会落下。
但一日日过去,外间的消息不断传入宫中。殷玄不知道,伺候他的人却知道秦家军越来越近。人心浮动,做事便少了从前的缜密。一日,宫人们在忙乱了一个下午之后,才记起皇帝没有吃午膳。
他们赶忙端了羹来。但又饿又怒的殷玄哪怕手脚动弹不得,也硬生生歪着下巴,将那碗羹顶落。
他很快后悔了。
羹米滚烫不说,原先端着碗的宫人也面色骤变。他尚未训斥,那太监便蓦地抽了他一巴掌,骂道:“还当自己是皇帝老儿呢?!呸!你就是个瘫子!废物!好好的东西不吃,你干脆去吃屙在床上的那些东西!老子不伺候了。”
殷玄震怒……嗯,怒了也没用。
那太监直接走了。整整一晚,没人再给他送吃的。羹米逐渐冷下来,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他不舒服到了极点,心头盘算着等到明日,一定要给那些不敬之人好看。偏偏他等来的,还是昨日的太监。而在抽过皇帝一巴掌之后,太监也开始放纵。
在饥肠辘辘的殷玄面前,对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欣赏着皇帝的惨状,津津有味地吃着给皇帝准备的早膳。
殷玄目眦欲裂。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受万人冷落、万人冷眼。但是,哪怕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这般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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