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香踪
“哈哈，欢迎欢迎，就怕你不来。怎么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老伴儿，帮忙整几个下酒菜，中午我和小晏要好好喝一杯。”徐润良招呼老伴，又招呼晏��，“快坐，我给你倒茶。”
晏��将东西递给徐夫人，在木椅上坐了下来：“谢谢老师。”
徐润良给他倒了杯茶，说：“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技术上取得了什么进展？”
晏��双手接过茶杯：“倒也没有。不过我们研发的汉卡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不知道领导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恭喜你啊！果然是后生可畏，我没看错人！”徐润良开心地拍着他的肩，发自内心地赞扬。
徐润良是计算机方面国宝级专家，他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学的是无线电，参与过中国第一代电子计算机的研发，见证了中国计算机的整个发展历程，多次获得过国家级大奖。
他也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留学的留学生，晏��当初回国，便是收到了他的邀请信，邀他加入中科院计算机研究所，他没有犹豫就回来了。
晏��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老师，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想麻烦您。”
徐润良正好要喝茶，听见这话，将茶杯放下了：“哦，说说。”
“是这样的……”晏��将公司内部开会决定的发展方向说了一下。
徐润良颔首：“这事我听过瞿延宁的汇报，利用汉卡的优势，从美国进口CPU、GPU等零部件，在国内开设工厂，组装属于自己的微机品牌。以后再用国产的零部件逐步替换，全面实现电脑国产化。这个想法还是不错的。”
晏��说：“他画的大饼是这样的。但现在却要砍掉研发的资金，用来发展工厂和品牌。我不觉得等他们习惯了赚快钱，还会愿意花重金去研发CPU与GPU。”
徐润良皱眉：“他说要砍掉研发资金？”
晏��点头：“对，我的研发计划被公司否决了。我本来已经跟所里打了报告，准备研发CPU。可是公司如果不支持，所里就算批复下来也没多大用处，甚至还是浪费资金，毕竟研发大头得公司支持。没有公司的支持，我们的研发就没法进行下去。”
徐润良吹胡子瞪眼：“简直就是乱弹琴！当初我就不太赞同你去公司，戴家益和瞿延宁跟我拍胸脯保证，你去公司才能更好地做研究，你自己也同意去，我才放你走的。现在倒好，为了利益，竟然舍本逐末了！咱们可是计算所下属的公司，办公司是为了将研发推广到市场中去，从而反哺科研。如今为了赚钱，倒把研究给晾到一边去了。简直岂有此理！”
晏��说：“我也是这么反驳他们的。但我一个人说服不了大家，他们都认为我操之过急。可时间不等人哪！”
更何况他清楚知道瞿延宁画的大饼也仅仅是权宜之计。
徐润良“哼”了一声：“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瞿延宁，这小子跟狐狸一样狡猾，真本事没有，就知道好高骛远，心眼子加起来比整个计算所的人都多，就不是个会踏实做事的人。只怪我当初没坚持留你。”
“不，老师，这不能怪您！我在美国的时候，看到过不少高校研究所和企业合作的成功案例，知道二者结合的优势所在。但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研发的汉卡救活了公司，公司却过河拆桥了。”
“简直就是鼠目寸光！计算机领域内科技日新月异，他们该不会觉得，有一个汉卡就万事大吉了吧！说不定明天就被人超过了。”
晏��叹了一口气，说：“还有一件事，瞿延宁背着我以公司的名义申请了汉卡的专利，没有通知我。”
徐润良惊愕地抬眼看着晏��：“他没提前跟你商量？”
晏��缓缓摇头：“没有，估计是怕我不同意。”
徐润良愤怒地拍了一下茶几：“欺人太甚！汉卡是你主持研发的，就算公司要申请专利，怎么能够不经得你本人的同意，没这个道理！”
晏��说：“他恐怕是怕我向公司索要专利费，所以偷偷申了。”
“果然是瞿延宁干得出来的事！”
晏��说：“老师，我想向公司讨要汉卡的专利费。”
徐润良十分诧异地看着晏��：“向公司要专利费？”这个他却是没想到，如果是他本人，这哑巴亏恐怕就吃了。
晏��点头：“对。现在指望公司提供研发资金是办不到了，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汉卡是我在所里就开始研究的项目，不完全属于公司，瞿延宁的做法实在是有违公道。所以我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用来研发芯片。”
徐润良更惊讶了：“你要专利费是为了研发芯片？”
“嗯。他们不支持，我就用自己的办法来做研发。”
“那你打算问他们要多少钱？”
“一千万。”
徐润良听完，沉吟片刻：“汉卡倒是也值这么多。不过院里和公司能同意？”
晏��摇头：“我不知道，估计有点难，这两天瞿延宁一直在躲我，找不到人。所以想请老师帮我打探一下情况。”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徐润良并没有拒绝：“要是真能要来，加上项目经费，差不多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了，我帮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不过你别太乐观，我不觉得院里会批。”
晏��由衷道谢：“谢谢老师！我也知道，但总要努力一下。”
徐润良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当初我把你从美国叫回来，短短几年时间，你就做出了这么好的成绩，说明我没看错人，咱们中国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21世纪是电子信息时代，咱们国家的芯片研发落后世界顶尖水平太多，现在还不奋起直追，以后想赶上都难了。”
晏��知道，中国永远不缺有远见有理想的人，只是他们都需要契机和土壤，而当下的中国，正是播种理想的最佳时机。
第6章 较量
星期一，瞿延宁终于出现了。
他一来，晏��就直接去找他，开门见山地问：“瞿总，专利费的事怎么说？”
瞿延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头说：“你说这事啊，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跟院里和所里的领导请示，他们认为你这要求不合规矩。汉卡不管是在计算所还是公司研发出来的，都是职务发明，专利都应该属于国家，公司已经给你发了工资，就不该要求专利费。”
晏��听见这话，就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谁知道这是瞿延宁的意思，还是领导的意思呢，他深吸一口气：“瞿总，这些天我也去了解一下专利法。我是汉卡的发明人，按照正常程序，您应该与我商议，并且做出汉卡专利权的归属约定，与我签订合同，您才能去申请专利。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去申请了专利，我可以向专利局申诉您的申请无效。”
瞿延宁脸色骤变，没想到晏��对这件事是认真的，他尴尬地笑了笑：“晏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这是职务发明，最终专利权还是归院里或者公司。”
晏��耸肩：“那也得专利局说了算。我就不信法律不会保护发明人的权益。”
瞿延宁说：“晏总，汉卡的发明你居功至伟，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院里和公司决定给你发一笔奖励以资鼓励。”
晏��抬起眼皮：“多少？”
瞿延宁说这个奖励明显是权宜之计，他还没决定好给多少，便说：“具体金额公司还没开会商议，所以还不能给你答复。你放心，肯定会让你满意。”
晏��讥诮地扯了扯嘴角：“那我就静候佳音吧。若是我不满意，我不会放弃我的申诉权。”
瞿延宁的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他知道，这次晏��怕是不好打发了。
下班回到宿舍，晏��在宿舍门上看到徐润良给自己留的字条，让他去他家一趟。
晏��连宿舍门都没开，直接抬脚去了徐润良那儿。
徐润良见到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小晏来了？还没吃饭吧，去洗个手，一起吃饭。”
晏��说：“老师，我已经吃过了。”
徐润良说：“那就再陪老师吃几口。”
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饭菜，徐夫人端着一碗汤上了桌：“小晏一起来吃吧，没什么菜，家常便饭，不要嫌弃。”
“怎么会，师母的手艺比我妈还好。”晏��不好拒绝，便洗了手坐到桌边。
徐润良对晏��说：“吃完饭再聊。”
徐夫人的手艺还不错，是晏��喜欢的家常口味，尽管已经吃过了，他还是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晏��还想帮忙收拾碗筷，被徐夫人拦住了：“我来，我来，你们有事去忙。”
于是徐润良和晏��便转移到茶几边，倒上茶，热气慢慢从茶杯里漂浮上升，两人端起茶杯，几乎同时开口：“我（今）����”
于是又同时停下。
晏��伸手，示意对方先说。
徐润良开口说：“我今天去院里了解你这个事，院领导认为，你这研究是在上班期间做出来的，算是职务发明，理当属于单位，不论是院里还是公司，都属于国家的。不该是个人专利。”
晏��点头：“嗯，我听瞿延宁说了。”
如果西华信息不股改，一直是国企，他自然也就不计较这专利了，可他知道，他辛辛苦苦研发的东西，最终为他的仇人做了嫁裳，他怎么能够甘心。
徐润良又说：“我说这笔专利费并非你私人需求，而是为了做研发。领导说一个公司，就该服从公司的整体规划。”
晏��垂下眼帘，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
徐润良见他这样，忍不住抬手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不过院里还是认可你的功劳，说是要给你发一笔奖金。”
晏��苦笑：“今天瞿延宁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他没说给多少。”他没把自己跟瞿延宁说要申诉的事说出来。
徐润良叹了口气：“小晏，这事委屈你了。国家现在发展刚起步，很穷，加上摊子太大，很多都顾不上，不能给科研人员相应的报酬，希望你能理解。”
他毕竟是领导，要站在更高的层次看问题。
晏��点头：“我知道。老师，我����”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他本来想将自己打算离职的事告诉徐润良，但又觉得时机不对，还是等真走的时候再说吧。
徐润良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说啊。”
晏��摇头：“没什么，还没考虑成熟，等以后时机合适了，再跟老师说。”
徐润良真心替晏��委屈，又怕他对单位失望，便说：“小晏啊，困难只是暂时的，咱们做科研啊，最要耐得住寂寞，坚持一下，盐碱地里也会开出最美的花儿来。”
晏��笑了：“我知道，徐老师，我不怕寂寞，就怕壮志难酬。”
徐润良连连说：“不会的，不会的。”
晏��心里却难免苦涩，他已经饱尝过那种滋味了，实在不想再碌碌无为一次。
接下来几天，瞿延宁都没有给晏��明确的答复，说是要跟上级部门请示批复。
一直到19号晏��参加完□□主持的国家科技进步奖的颁奖典礼后，瞿延宁才给晏��答复，院里和所里批示下来，给予晏��十万元奖励。
这个结果还是在公司的年会上当成表彰说的，不明就里的技术部同事拍红了手掌，大家都替他高兴。
只有晏��自己不高兴，能高兴才怪，比预期的少了两个零。
瞿延宁在台上叫晏��上去领奖，催了好几声，他都没动弹。
有人觉得他是不好意思拿奖，但瞿延宁知道，晏��是嫌少。
瞿延宁清了一下嗓子：“大家都知道，晏总是放弃了美国高薪回来的，如果他在美国，年收入怕是十万美元都不止。但他并不追求物质享受，而是心系祖国，回来和我们一起建设国家，他的高风亮节难道不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吗？”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
这纯粹就是道德绑架了，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甚至还容不得他拒绝。
晏��在大家的掌声中，一脸严肃地走上台，说：“我是国家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包括出国留学费用也是国家负担的。我学成回国，是一个普通留学生都应该做的事，算不上什么高风亮节。我回来，只有一个理想，就是希望能够为中国的半导体事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没有对奖励表示感谢，甚至都无视了瞿延宁朝他伸过来的手，就直接下台去了。
年会结束之后，喝得满脸通红的瞿延宁叫住了晏��，笑嘻嘻地说：“晏总，你说你是回国来奉献的，那奖金你是不要了？”
说话都带着一股子酒气，语气中还带了点揶揄，他这是喝高了，不然不会把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晏��往一旁躲了一下，他没怎么喝酒，也不是没人敬酒，大部分都推掉了，连瞿延宁来敬酒他都没喝，他看着瞿延宁，冷笑：“瞿总真是个生意人，价值几千万的专利费，到您这儿只值十万了，您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
瞿延宁倒不觉得臊，他伸手朝晏��点了点：“晏总，你可是说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啊，之前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是回来做贡献的，现在怎么又嫌钱少呢？”
“做贡献和赚钱冲突吗？有了钱可以做更多的贡献。我凭本事赚钱，清清白白，不寒碜！”晏��多活了这么多年，有一点是活明白了，就是不能耻于谈钱。
“对，赚钱不寒碜。”瞿延宁笑嘻嘻地说。
晏��嘲讽地看着瞿延宁：“清白赚钱不寒碜，拿不属于自己的钱才寒碜。”
瞿延宁喝大了，没听出晏��在嘲讽自己，他抬手去拍晏��的肩，被晏��躲开了，他的手落了空，微愣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总觉得晏总最近像变了个人，过于斤斤计较了，这种小市民心态，不可取啊。”
晏��黑着脸，强忍住揍他的冲动，说：“我是小市民，那瞿总是什么高贵人物？瞿总，我就明说了吧，十万不够！等着我跟专利局申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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