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赵异抢话道:“谁让我小时候,狠狠地欺负了你。小时候你落泪,现在我把泪全还给你。你看看,遇上你之后,我掉的泪珠够不够。”
赵异俯身在林笑却耳畔道:“不够的话,晚上来找我,我慢慢哭给你听。”一边云雨一边落,泪珠全掉怯玉伮脸上去。佛祖原谅他,本性难移,他江山都改了,本性就容他多些时日慢慢来吧。
林笑却喝完茶,才道:“浪荡子。”还装林黛玉。
赵异笑:“做不成风雨,风流也挺好。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家惦记春水,我惦记春梦,他得到牵机,我又将得到什么。”
赵异接过茶盏,放到一旁,在地上盘坐了下来。
“我将得到佛祖垂帘。”他抬头望向林笑却,仿佛那就是他的佛。没有玉像能比拟,哪有凡尘能沾染……抚一把观音摸一下神鹿,哪怕不得超生。
林笑却垂眸,眼神安静,唇齿轻启,给赵异讲了一个故事。
狐假虎威,剥了兔子的皮,一窝窝一串串,血流满地。老虎不发威,当它病猫。狐狸脑袋落地。虎大摇大摆,横行山林,摔下猎人的陷阱。竹尖扎穿,落了大雨,春日的笋节节长。暴雨狂烈,山崩地裂,猎人埋入土。一阵春风过后,倏地发了芽。
赵异说太血腥了,想听个更温馨的。
林笑却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赵异笑着上前,要给林笑却脱靴,林笑却赶紧挪开脚:“我的意思是,我饿了。”
定源江畔。
濮阳邵终于赶到。然而为时已晚。
他大怒,要召集各地军队围城,荀延劝了下来:“此刻不是好时机。陛下伤势未愈,军心不稳,况且西面宣王鸱视狼顾。不如休整一番,待到夏季。绥地河流众多,夏季常有暴雨,去岁刚泛洪灾。”
荀延状似悲悯道:“天灾人祸,天灾天赐,人祸我来。引定源江、黑荥河、沛川江……淹没绥地,一举攻克十三座城池。”
“一片汪洋之下,能得几人还?座座空城,不费兵卒。”荀延叹了一声,“虽有伤天和,但可保全我方势力。”
绥地乃赵异赵岑残余势力,必得解决。濮阳邵留着跟宣王消耗。
濮阳邵听了,没管那些百姓,只是忧虑道:“可小怜——”
荀延道:“贵人们会往高地跑,行宫地理位置高,皇后娘娘不会有事。死的只会是下层兵卒和百姓。”
濮阳邵叹了一声:“太过狠辣。”
他望向荀延,军师此举,刷新了他的认识。南周的自相残杀,真是毒辣。
但寻常攻城,若绥城以小怜为质,或杀小怜祭旗,濮阳邵发狠道:“就依军师所言。”
水淹出其不意,届时他亲自乘船接小怜回来。
绥城内,宴席已经摆好。
众人入座了,赵异还未至。
赵岑说他饿了,问赵玚可不可以吃。
赵玚本准备等赵异来了再开席,此刻却道:“陛下,您快吃,开宴,大家都用膳!”
赵岑说他不是皇帝了,不用叫陛下,这一话竟惹得赵玚落下泪来。
赵玚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泪。随即高兴道:“太上皇亦是尊称陛下。陛下,您现在比皇帝更厉害。”
众人正准备开宴,赵异带着林笑却来了。
众人正欲行礼,目光却看到了赵异身旁的林笑却。
他着一身素衣,长发如瀑,脂粉未沾,走在这行宫之中,好似步步生莲。
厅堂的辉煌沦为庸俗,满室的灯火成了陪衬。
绥地常年有祭祀的习惯,祈求大周风调雨顺。每年开春,都会择选少年扮观音,游遍全城。春日的花抛洒,美好的祈愿倾诉……赵玚心道,今年不用再选,没有比眼前少年更好的人选。
赵异倏然牵住了林笑却的手,大大方方向众人介绍:“林笑却,朕的家人。”
赵异此言一出,一些人的目光垂了下来。
宴席后,回到寝宫。
赵异道:“他们看向你的目光,让我止不住想要重蹈覆辙。”
林笑却说:“欣赏罢了。”
赵异笑:“才不是。赵玚或许是,其他人可没那么活菩萨,见着这么一块好肉,哪有不想咬的。”
林笑却懒得搭理赵异。
赵异上前抱住了林笑却:“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你跟我该多好。”
林笑却说,没了其他人,他们迟早会死。饿死、渴死、病死。
赵异说不会的:“饿了吃我,渴了吃我,病了仍然吃我。把我吃光了,你会活下去。”
“那有什么意思。”林笑却推了赵异一下。
“怎么没意思了,”赵异说,“只剩你一个,你就是新世界的造物神。”
“你抟土造人,你是我的女娲,你是所有人的娘亲,我不会咬上你的母乳,我只会爬上你的脚背。巨大的神像,我一路往上爬,钻到你的心里去。”赵异笑,“把你心脏吃空了,我原地坐化,成为你新生的心。”
林笑却问赵异,他怎么变得神神叨叨。
赵异说,他不是神神叨叨,他是疯疯癫癫。
“我的心很静,我眼清耳明,我渴望你,但并不感到绝望。”赵异笑了起来,“我都不明白,过去为什么抓着晏哥不放。”
“明明晏哥不喜欢我。”
林笑却道:“我也不喜欢你。”
“不一样。”赵异笑,“你是一个善人,所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哪怕是舒厢,试图伤害你的人,你也放了他一条生路。”
林笑却道:“我没放他,是他自己放过了自己。”
赵异摇头失笑:“你不肯承认你是菩萨,你不肯承认你愿意照沟渠。”
赵异抱紧林笑却:“那就可怜可怜我吧,以前的罪孽我下了阴曹地府再去赎罪,活在这世上,我就要抱着你,直到我这条命彻底的终结。”
林笑却道:“你只是不够了解我。如果书香真的伤到我,我拿起刀剑来并不会手软。”
林笑却抚上赵异的脸庞:“你也一样。”
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恶意,这使得他的良善得以维持。他不是菩萨,他只是一个没有受到过分欺负的普通人。
赵异覆上林笑却的手:“这样更好,我宁愿你成为修罗,也不要在炼狱里被小鬼吞吃殆尽。”
“贪嗔痴,沾了一样就要沦为恶鬼。有的五毒俱全,有的执迷不悟,唯有怯玉伮,活在这世上却好似无情无欲,我看不出你的爱恨,我只瞧出你的薄情。”赵异笑,“那日舒厢骂你寄生虫,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倘若你真的是寄生虫,多少人愿意冒着腐烂的风险,也要接你到心上来。”
“把我啃成一具白骨,钻入我的骨髓,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朕的亡魂也送给你。”
林笑却抚上赵异额角的疤,他轻声道:“你喝醉了。”
赵异说他没醉,他还想继续絮叨。
方才宴上,那些人的目光越是躲躲闪闪,越是挣扎迷离,他越是喝得厉害。他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叫人把他们都拖出去斩了。
他身上没有兵权。
“酒不会醉人,朕只是说出真心话。”
林笑却浅浅笑了起来,道:“你这样疯狂,不害怕我觉得你,像一个乐子?”
赵异说他本就是个乐子,不怕别人笑话,要是林笑却能感到开心,不要收敛,尽情欢笑。
“我们笑作一团,酒来剑来,情来欲来,你一边剐我的肉,一边吻我的唇。好不好?”
林笑却摇头:“不好哦。”
他笑着收回了手。
赵异想去捉他的手牵住,林笑却道:“酒醉的人,该去睡觉了,不要闹着玩游戏。”
赵异说他想听睡前故事,说着说着还开始掉泪珠,大颗大颗的。
下人打来水,洗漱罢,林笑却道:“你躺着,我就给你讲。你再闹,我只会立刻离开。”
赵异说他不是小孩子,不用哄孩子。
林笑却笑,将赵异推倒在了床上。赵异眼见着他要离开,哽咽道:“真的不可以给鱼蛮子讲一个故事吗。”
他说起了儿时的小名,期望林笑却多一点怜悯。
林笑却回头:“不可以。”
谁知赵岑来了,他嘀咕着他会讲故事,儿子儿媳能不能一起听。
林笑却停下了脚步,赵岑拉着他坐到了床榻上。
赵岑悄咪咪地讲:“很久以前,我钻过狗洞的。”
“可钻到狗洞里,没有看到狗。”赵岑道,“还有还有,他们说卧冰可以求鲤,我偷偷卧了会儿,冰一点都没化,下着雪冷死了。”
“都说画地为牢,可我画了一个大圈,踏两步就走出去了。”赵岑悄悄说,“言语是会骗人的。”
他傻笑两声:“我也骗了你们,我不会讲故事。”他只是觉得无聊了,想找人一起玩。
小花小云不会说话,赵玚老叫他陛下,他不想看人掉眼泪,他想和人一起笑。
林笑却浅浅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就是会骗人的。越好听的话,骗人越厉害。越疯狂的话,越是虚假。”
“天马行空、浮想联翩,剥开诸多的比拟与形容,剥开那一层层假象,光秃秃如荒原。”
人成不了神,做不了鬼,人只是人。
林笑却给赵岑讲了个温馨的故事,有花有草有太阳,羊儿自在跑,鱼儿潇洒游,万事万物,沐浴在同样灿烂的阳光下。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白昼过去,夜色来临,微风轻轻地吹,小岛上的羊儿鱼儿都睡了。我们也该睡了。”
赵岑问:“会有一只小狗吗?”钻狗洞见不到的小狗。
林笑却道:“会有的。小狗汪汪叫,小猫喵喵喵,锦鲤湖中跳。”
赵岑指了指赵异,低声道:“小狗一定是他,坏蛋汪汪汪,骨头啃不到。”
赵异笑了下,什么傻爹,他听得到的。
赵岑又道:“小猫是怯玉伮,喵喵喵,有爪爪,去抓他。我们一起打坏蛋。”
林笑却问赵岑是什么。
赵岑想了会儿,傻笑道:“我是傻子。”
“傻子是不是超级厉害,比太上皇还厉害。”
他曾经听过一些人说他傻子,他去问了,他们说傻子是最美的词,专门用来形容尊贵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