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洄
是秦见��来接他了。
叶知秋一路下楼，到了秦见��车前，他又想起来什么，把自己发顶的小夹子取下来，弯腰对着后视镜好一通整理自己的头发。
头发有点长了，低头的时候有点遮眼睛，他随便找同事借了个夹子别在了发顶，下来的时候完全忘了。
“你在我面前可真是一点包袱都没有。”等他整理好头发上车，秦见��不冷不热地说。
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视线扫向叶知秋受伤的那侧脸颊。
大约因为去见老师的原因，年轻人穿的很是乖巧。
一身休闲套装，让他看起来更小了几分。
但衣服乖巧没用，这个年龄的孩子，脸上带着这样的伤，总容易让人往“叛逆”这个词上去想。
“我在谁面前都没包袱。”叶知秋说，“除了张文远老师。”
“啧。”秦见��轻声，随即他微微倾身，抬手捏了叶知秋的下巴，将他的受伤的脸颊往自己这边转了转。
“这是谁下的手？”他问，眉心微微蹙起。
“先是弟弟，后是爹。”叶知秋两瓣花瓣般的唇瓣轻微开合，因为被人捏着下巴，语音含混。
“你在家里这么不受欢迎？”秦见��垂眸看他，视线不自觉移到他鼻尖那颗小痣，又到那两瓣樱桃般红润的唇瓣。
“他们为什么打你？”他问。
闻言，叶知秋一把拍掉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肉眼可见地一鼓腮。
随即他抬手捂了捂受伤的脸颊，瓮声瓮气：“因为我不受欢迎啊，您老刚不是说过了吗。”
秦见��垂眼看他，眸底慢慢浮起零星而浅淡的笑意来。
“别生气了，”他说，嗓音微沉。
用那把好听到让叶知秋耳朵微痒的声音叫他，“叶老师。”
第27章
两人离的有点近。
叶知秋可以闻到秦见��身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香水气息。
是极淡的木质尾调，若存若续，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颇为温暖。
叶知秋往后退了退，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
乌黑发梢下，他小巧的耳廓晶莹莹润，线条优美。
“其实我没生气，”叶知秋说，低头将安全带拉过来扣上，“秦总大可不必哄我。”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侧眸看向秦见��，语气中带着调侃与意外，“没想到秦总还会哄人？”
“嗯。”秦见��抬手，将他脑后视角盲区里微翘的几缕头发抚平，微微用力向下压了压。
“不过我也就会这个了。”他说，“其他的，以后还靠叶老师了。”
叶知秋笑了一声。
他那天也就是口嗨开个玩笑。
说实话，秦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恋爱上的烦恼？
只要他想，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
他只要负责躺平就够了。
这人不过就是坏心眼，逗自己玩儿罢了。
叶知秋也不点破，他摸出手机来解锁：“行啊，不过要看你表现。”
“在叶老师这里，什么样的表现才算合格？”秦见��问。
“至少不能像刚才那样故意刺激我。”叶知秋说。
“刚不还说不生气的？”秦见��笑了一声，“再哄哄？”
“别，”叶知秋边滑动手机屏幕边笑，片刻后又说，“不过，我确实没有生气，毕竟你又没说错什么，我在家里确实不受欢迎。”
他的语气很淡，浑不在意，秦见��不觉看他一眼。
叶知秋握着手机开始打字，神色平静而淡漠。
“那你和我有点儿像。”秦见��说，发动了车子。
“我爸打我那会儿，”叶知秋将手机熄屏，抬眼看向秦见��，“我确实有想到病房里你爸爸的样子。”
“不过，你和我还是不一样的，”他又说，“你至少还有妈妈，有外公，至少还有人在身边爱你。”
虽然家庭都不算和美，但秦见��和他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父母离婚后，秦见鹤选择跟随母亲，所以严格说来，他是在外公家里长大的。
所以，就算和秦旭��父子间的亲情再淡薄，就算秦旭��再偏心小儿子，又或者，就算继母和弟弟再视他如眼中钉 ……
也不会影响，他身边有爱着他的外公和母亲。
至少，他可以在他们的正常教育下长大的。
不像他。
襁褓之中，还是白纸一样的婴儿时，他就被叶洪宪交到了陶若晴手里。
所以，他的三观，他的思想，他人生中脑海里第一粒种子，都来自于陶若晴。
他这张空白纸张上的一笔一画，也全部都是由陶若晴亲手画就。
陶若晴选择性地屏蔽掉部分信息，让他自蹒跚学步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在这条路上疯狂奔跑，而他最信任的人始终温柔鼓励，告诉他那是对的，让他还可以跑得更快一点……
他根本没有机会挣脱那些被人刻意设置的，从婴儿期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枷锁。
犹如木偶一般，跟着别人的指令，走完了自己可笑也可悲的一生。
叶知秋其实并不笨，甚至于他比大部分人都更聪明。
可上一世仍要经历十年磋磨，才最终换来这一次的浴火重生。
所以今天，所以此刻，他才有机会坐在秦见��车里，和他这样说话。
“你呢？”车厢里安静了片刻，秦见��问，“没人爱你吗？”
闻言，叶知秋笑了下，不置可否。
“没关系，”秦见鹤聪明绝顶，虽然语气依然极淡，可话却说得体贴，就算现在还没有人爱，但将来，你一定会遇到很爱很爱你的那个人。”
车厢里浮动着很淡的木质香味。
香水的尾调是这样的，很淡，没有攻击性，却让人情不自禁喜欢，觉得安心。
空气中安静片刻，只有路灯斑驳的光点飞速掠过，间杂着导航偶尔的提示音。
“你见过张老师吗？”叶知秋问。
“嗯，小时候见得多些，”秦见��说，“工作后彼此都忙，见得自然就少了，不过我妈他们倒是每年都会聚上一次。”
闻言，叶知秋眼睛不觉亮了亮。
他由衷地感叹：“可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秦见��问。
“可以见证两位时尚界泰斗的友谊啊。”叶知秋说，“而且其中一位还是你妈妈。”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今晚话意外地很多，“其实我妈妈当年学的也是服装，我刚出生的时候，穿的婴儿服戴的小围嘴，都是她亲手做给我的。”
“所以你才选了这行？”秦见��问得不着痕迹。
叶知秋摇了摇头，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叶知秋仍是微笑，“如果我妈妈没有一毕业就结婚，而是和大部分人一样，进入自己喜欢的行业发光发热，她是不是也有机会和聂总一样，成为人尽皆知的设计师。”
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拥有自己独立的世界与底气……
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会有妈妈的教导与陪伴，过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但会很幸福。
“会的。“秦见��说，“不过，你的天分如此出众，相信她老人家的遗憾应该也早已补足。”
叶知秋没再说话，他偏头往外看去。
沿途投进来的灯光忽明忽暗，落在他受伤的脸颊上，犹如谁的画笔不小心掉落，留下了一片狼藉而晦涩的涂鸦。
他唇角微微扬起，眼睫间被黑暗遮盖的地方却隐约染上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潮湿之意。
秦见��刚刚那句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蓝桦……
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最能让他们内心安宁的一句了。
蓝月的死，叶知秋没有太过自责过。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还尚在襁褓之中，根本做不了，也左右不了任何事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偶尔也会想，如果……
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出生的话，蓝月是不是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和结局？
那是一种幻想中的遗憾，因为并未真实存在过，所以也根本没有办法补足。
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或许，真如秦见鹤所言，蓝月从未觉得遗憾过，遗憾的，从来不过是他自己而已。
车子一路前行，直到驶入美院附近一个新型小区，在中间那栋高楼前停下。
“到了。”秦见��说，抬手弹开安全带。
他起身去后备箱去取带给张文远夫妇的礼物，叶知秋也迅速再次整理自己的仪容，拎起自己脚边的礼盒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