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五时月
楚霁也并不十分担心。
沧州城前护城河波涛辽阔,钢筋水泥城墙高大坚固。
士兵训练有素,士气高涨, 立于城墙之上的十发连弩箭无虚发。
再加上城中粮草充足, 足以撑到秦纵回援。
倒不是楚霁贪心,冒着置沧州于万劫不复的风险也要拿下胶州。
而是周珩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不能先行拿下胶州, 反而让周珩以整个胶州为补给,同沧州打一场持久战, 那么沧胶两州才会被拖累到一蹶不振, 耗费尽人力物力。
所以釜底抽薪之计,唯有先定胶州, 彻底斩断周珩的后援。
楚霁的目光向近处收,城墙下是大片的血迹、杂乱的尸体和密密麻麻的羽箭。
昨夜,周珩已然强攻过一次沧州城门了。
夜袭,自然是极好的法子。
可楚霁早有准备,城门上的守军也及时发现了周珩的大军,传信回到东郊大营。
虽然周珩来势汹汹,但在十发连弩的攻势下,终于是有惊无险地逼退了胶州军。
“主公,阵亡士兵共计一百七十二人。”
蒯信穿着一身带血的铠甲,大步走到楚霁身边,哑着嗓子道。
楚霁心中一颤,有些堵得慌。
他垂下眼睫,默然良久,任由血腥之气侵扰鼻尖。
沧州城中士兵死亡近两百人,城外躺着的胶州军只会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不止。
但正所谓破而后立。
大雍早已从根本上腐朽,如今群雄割据之势初起,如周珩一般
的人不在少数,更进一步地蚕食搜刮着百姓仅存的血肉。
只有将这腐朽的躯干连根拔起,才能重新建立起稳定的秩序。
以战止戈,才是楚霁真正想做到的事情。。
若是不能认识并直面战争的残酷和牺牲,一味地庸懦仁慈,反而会造成更多的不必要的流血。
再睁开眼时,楚霁的眸光已无半分动摇。
他只是沉声道:“按规矩发抚恤金。”
这规矩是秦纵一早便定好的。
凡是在战争中牺牲的士兵,全部一次性发放十年月银作为抚恤金。家眷每月还可去官府领取相应的粮食和布匹,以保证烈士家眷衣食无忧。
城墙下,战士们的精神倒还算不错,正排着整齐有序的队伍打饭。
如今正是战时,东郊大营离得远,再回食堂吃饭并不方便,楚霁便命人在城墙下就地摆起大锅饭。
晨风吹过,城内的血腥气尽数散去,袅袅炊烟起,是沧州城内的百姓自发前来帮忙。
昨夜周珩率兵攻城的动静那般大,百姓们自然也都是听见了。
早先便听闻那个洵州兵曹起兵造反,众人一时之间惶恐万分,却恍惚间听见沧州军守城的号角,于是才心下稍定。
但战火当前,到底是辗转反侧,夜难安眠。
翌日一大早,听见外头鸣金收兵,知晓是敌军退了,这才敢出门查看。
城内并没有什么异样,虽说开门的商户不多,平日里摆摊的西市也没了往日的热闹,但衙役们依旧在尽心尽责地巡逻,面上没有一丝一毫惊恐的表情。
可直到走到了城门口,众人才看见了神情坚毅却衣衫染血的将士们。
显然是经过了一夜的苦战。
再回想起城中的祥和宁静,百姓们几乎要落下眼泪。
城中是为桃花源,将士血肉以守之。
恰在此时,黄均几人走了过来。
为防城中恐慌蔓延,楚霁命官员一早便要到市井中安抚百姓。
见到了神色有异的百姓们,黄均停下脚步。
“诸位莫慌,我等必然身先士卒,人在则城在。”
百姓们闻言渐渐聚拢过来,经过这么多个月的重新相处,大家对于原先的沧州城官员已经没有了敌意,反而因为他们切实地给大家做了不少事,名声口碑蒸蒸日上。
按照楚霁的命令,黄均几人并没有隐瞒百姓发生了何事。
得知是胶州牧周珩想要攻占沧州,百姓们一个个都愤怒地不得了。
这周珩在桐昌城里做的好事,醉乡楼里的说书先生早就讲得明明白白,他们是越听越生气。
沧州百姓曾受贪官污吏迫害多年,知晓了周珩的恶行后,对胶州百姓更是感同身受。
现如今这人还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来他们沧州作恶,起兵攻打他们好不容易才重建起来的家园,百姓们自然不能答应。
一瞬间,众人的血性都被点燃,激愤不已,口中大喊着要保卫家园。
好在黄均几人将百姓及时拦住。
他们的目的可不是要百姓们上战场。
只是未来的几个月里,周珩攻城之举只会越来越多。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百姓
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陷入恐惧慌乱中,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大家放心,有楚大人和秦将军在,必然要叫那周珩付出代价!”
半晌过后,众人才终于安静下来。
一抬眼间,众人发现食堂挪到了这里来,而那边的将士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开饭呢。
可这城墙下边儿就连灶台都才刚刚搭起来,火都没生上呢,这可不叫大家等得饿坏了肚子?
就那么几个火头军负责烧饭,能够什么用的?
于是乎,众人袖子一撸,不约而同地上前帮忙,倒是把火头营的人吓了一跳。
了解到百姓的来意后,炊事长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一转念又想到了秦将军常说的军民一家亲,便不再拒绝,反而是有条不紊地给大家安排了工作。
或是切菜炒菜,或是帮忙煮饭,还有的绞了热巾帕,递给将士们,让他们能擦擦脸上的血和汗,也稍微松快些。
不多时,将士们倦容消散,各自捧着饭碗,头也不抬地干饭。
唯有最后一批从城墙上换防下来的士兵,刚刚击退了胶州军,此刻一个个也顾不得吃饭,倚在墙根底下,抱着武器便睡着了。
这可叫众人犯了难,炊事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是军营这样的地方。
这军营里头原先是有规矩的,到点吃饭,过时不候。
可这些士兵刚刚才在城墙上击退了敌军,现如今睡着了,也不知该不该将他们喊起来吃饭。
若是不喊,他们便要饿着肚子到晌午;若是喊,可不是吵了他们的觉?
适时,楚霁从城楼上下来,路过此处,准备同将士们一起吃饭,以作鼓舞军心。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楚霁轻声道:“非常时期,不必拘泥。先别吵着他们了,让人先休息。灶膛里的火别填,等他们醒来就能吃上。”
众人顿时噤了声,不敢再上前打扰。
就让保卫家乡的英雄们,酣然入梦吧。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周珩不断下达攻城的命令。
胶州军进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一开始的五六日一次,到现在的两三日便会组织起一场大规模的进攻。
弄得沧州城内的士兵疲惫不堪,即便是楚霁已然安排了最好的后勤保障,也指定了更为详尽科学的轮班制度,还是依旧挡不住士兵们的身心俱疲。
反倒是那些胶州军,越战越勇,不知疲倦一般地冲锋。
只要有号角吹起,在没有完全断气之前,他们哪怕是化身人性屏障,也要为后面士兵的冲锋提供帮助。
现如今,沧州守军的伤亡已经扩大到了近千人,胶州军的尸体更是几乎填满了护城河。
浓重的血腥之气一日都不曾消散,昔日风景如画的沧州城外,已然是一片人间炼狱。
可楚霁却觉得,这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胶州军久攻城池不下,士气必然会一次比一次弱。
可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即便是周珩统领有方,可以使手中军队跳脱出这个规律,胶州军也不应当如此拼命才是。
更准确来说,他们绝不会为了周珩如此。
周珩在桐昌城所做的恶事人尽皆知,也足以让胶州百姓恨他入骨,要将周珩绳之以法尚且不足以平息恨意。
胶州军也是由胶州百姓组成,或许其中有周珩心腹,愿意为了周珩不惜性命,但绝不可能人人如此。
周珩在军营里屠杀了大批来自桐昌城士兵一事楚霁也有所耳闻,但这至多能让士兵短暂地产生惧意。
可恐惧,并不足以让血性男儿,为了一个恶魔这般不顾性命。
想到姜木说过,周珩是个用毒的高手。楚霁担心,该不会是周珩给胶州军下了什么药吧?
这个猜想让楚霁心头一紧,他急忙叫来蒯民,让他派人去查。
这事儿在蒯民心中也一直有个疑影,现在楚霁下令要查,他丝毫不敢耽搁地派出人手。
几日后,正值午饭时间。
城墙上的狼烟警报再次燃起,远远地又听到了敌军整兵冲锋的号角。
“他奶奶的,还来?”
蒯信一把扔下饭碗,豁然起身,脸上的络腮胡随之抖动,“全员列队,跟我上城墙。”
他身后的士兵也立即放下饭碗,应声而起,带上兜鍪,拿起武器,跟着蒯信疾步登上城墙。
可这一次,胶州军的进攻更是异于往常的猛烈,带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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