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这把他没有听劝,只挣开顾悄,扯着那家伙衣襟,厉声呵斥:“道歉!”
他只虚长顾悄两岁,但身体强健,抽条极快,已经高出顾劳斯一整个脑袋,在一众青年里,也算是鹤立鸡群。
这一发狠,周遭顿时笑不出来了。
小伙子横起来还怪吓人的,顾悄嘴角抽了抽,顿时不敢劝了怎么破?
于是,他将求救的目光转向黄五。
胖子默默别眼,无声拒绝了猪队友的组队邀请。
其实,不怪原疏小题大做。
因为这已经不是小公子第一次被泼有色脏水了。
一直以来,欺负顾悄的人不少。
有人因他家世嫉妒,有人因他纨绔嫌恶,有人因顾氏失节瞧他不起,也有人因朝堂争斗恶意坑害,当然,绝大多数只是跟风随流,见他人踩,我便也来一脚。
只有一小波人,刻意针对来得不那么单纯。
当初齐宁街上,朱庭樟大骂顾悄以色揽人,后来他负荆请罪,也解释过原委,但这类污言秽语,并非偶然。
顾悄生得标致,又因身体关系,比之一般少年弱气许多,落在有心人眼里,如此弱柳扶风、多情善感,便成了不逊于南风馆的妍姿媚态。
知州公子看顾三的眼神,尤为不同。
这在以方白鹿为首的勋贵圈子里,几乎是个不用宣之于口的公开秘密。
方白鹿打压原疏,也远不是顾悄以为的家世差、好拿捏,只是因他无意撞破方白鹿的腌臜心思。
原疏的姐夫顾悦,游冶浪荡,他虽喜女,偶尔也会赶时髦,换换口味,玩赏男色。
休宁风气保守,南倌无明馆,有也只有一两间开在临渡的暗娼,自是不便叫家中管事补送嫖资。这时,原疏这打秋风的小舅子,就好用起来。
彼时的憨厚少年,穿行在陌生的风月场内,一路所见,净是掐得出水的妖娆少年,两耳所闻,更是迥异于男女调.情的兽.性喘息。
他顶着猴子屁股,替姐夫补了花销,就匆忙往外逃窜。
却有一个大龄娼人,欺他脸嫩端正,直直将他拉到别院一处清幽地方,自行拓着不便处催他,“相公,快……哈,快弄弄奴,不收你银钱。”
如此孟浪,原疏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特么谁嫖谁哪说得清!
兼之他没见过男人后.庭那阵仗,一时间喉头翻涌,白着脸仓皇而逃。
糊里糊涂间,他转到一间房外,被里头熟悉的名字定住了脚步。
“这新出阁小雏儿我可寻了许久,腰如弱柳轻盈,面似娇花风流。蛾眉带秀、凤目含情,比之谢长林亦毫不逊色,崖隐兄,我这生辰赠礼如何?”
开口的人原疏不认得,可崖隐他却再熟悉不过。
可不正是死对头方白鹿的表字?!
传说仙家多骑白鹿,隐于青崖云柏之间。
也不知方知州此时再看逆子清心寡欲的字,心虚不心虚。
“不如何。”就听方白鹿懒懒啐了一口。
“谢长林算什么,真要说,那小纨绔,才属人间第一流。”
“哈哈哈别说,小公子娇弱,性子又最是绵软,若是弄得狠了,哭起来……哎哟!”
迎合的正是县学一霸沈宽,也是方白鹿麾下第一狗腿,只是他话只说一半,便被方白鹿抓起香炉砸了出来。
知州公子声音森冷,“谁给你的胆子妄议?!还不替我将玉奴唤来。”
沈宽额间伤口都来不及包扎,转头间就亲自引着一位月白宽袍少年逶迤而来。
看到正脸的霎那,原疏简直心神巨震。
少年体态风流,不仅与顾悄身形肖似,连面目情态也有五六分相像。
内间方白鹿携了少年手落座,摩挲着他指尖习琴书留下的薄茧。
“伯鱼,欢场徒有样貌何难?当如玉奴这般,出身显族,秀外慧中,才最堪赏玩。你那雏儿,可曾轻裘肥马、养尊处优,见惯世间极致繁华?可曾师从名家,落笔见山川树石,拨弦是高山流水?”
“玩还是你会玩。”陆鲲只得讪笑,“哈哈哈,是愚兄浅薄了。”
书画琴艺,正是顾三拿得出手的才学!
听到这里,再不知几人口中的小纨绔是自家兄弟,原疏就是真棒槌!
他强忍着怒火,差点没掰断花窗的木楞条。
几旬酒后,夜色渐深,陆沈二人各自离席。
方白鹿愈加放肆,他动作凶悍,将玉奴压着榻上调弄,惹得小倡泣涕不止,喘息着告饶,“爷,您疼惜疼惜奴。”
直到人眼圈泛红,无声落泪,他才酣畅收兵。
云收雨歇,他又病态地去舔小倡腮边泪痕,缱绻亲吻他泛红的眼眶,还痴迷低喃,“对,就是这样哭出来……你一哭,就是要我剜心,我也能随你。”
听到这里,原疏终于忍无可忍。
他翻窗跃进室内,趁着他病要他狗命,狠狠搞了一波突袭,暴捶了方禽兽一顿。
互殴完,二人默契地绝口不提这阴私。
方白鹿害怕原疏去顾家告发,原疏也怕这事挑到明面,毁了兄弟本就岌岌可危的清誉。
由此,二人闷头拉开了暗中长久的较量。
这事最大的恶果,就是原疏开罪了知州公子却死活不愿服软,叫顾悦大为不满,自此再不为原氏姊弟提供任何庇护。
以卵击石,原疏却并不后悔。
那时他只想利用顾悄图个安身,都能尽力护他不入泥淖,此时他已经视顾悄作兄弟,又怎么会放任闲杂人等肆意诋毁。
只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也怪他将顾三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原身对“断袖”污名一无所知。一朝换成穿越而来,除了谢大人看谁都是兄弟的顾劳斯,就更不会放在心上。
瞅着左脸写着“我不李姐”、右脸写着“你无理取闹”的顾劳斯,原疏气得肝疼。
而那长嘴书生,也不是好惹的。
他半点不挣扎,反倒就着原疏动作,挺着胸膛一个劲往他身前挑衅,“怎么?想打架?总归都是要落榜的,不如咱们就来切磋一二,也好泄泄我这满腔郁气!”
这话顿时引起他人共鸣。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哦不,本就不容乐观的考场氛围,愈发雪上加霜。
有几个考生竟放下矜持,坐地大哭起来。
左边数起第一位,一边哭一边呜咽,“我与同乡一同赶考,说好的一个都不能少……”
黄五点点头,“这下多好,确实全都落榜一个没跑。”
书生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左边数起第二位,捧着袖子掩面,哭得肝肠寸断。
“想我一县案首,今日铩羽于此,如何面对江东父老?”
黄五煞有介事,“父老答曰,有劳挂怀,阁下你谁?”
那书生嚎啕咯痰,戛然而止。
第三位见识过胖子毒舌,抹泪怒斥,“区区商籍,你懂什么是科举吗?还不给我闭嘴!”
尔后红着眼圈大搞战前煽动,“昨夜无故落榜的同窗们在这打了一架,今日我们唯有再战,才能叫头顶的恶势力看清,咱们徽州府绝无懦夫!”
“拿下考场,赶走狼豺,夺回公道。”
“夺回公道!”
……
不消一会,“断袖”的小小争执,就淹没在罢考鸣冤的群情激奋中。
那嘲弄顾悄有不良嗜好的书生,也早已忘了同原疏的不愉快,激动地满脸通红,含着泪投入申讨大军。
昨夜混战,顾悄略有耳闻。
就发生在吴遇贿赂上官散席后不久。
因考生骤减,衙役只得连夜重置考场,往外撤多余的桌子条凳。
这头灯火通明,忙得热火朝天,那头吃瓜挤断腿的近百淘汰选手,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喝完失意酒,也不知谁带的头,一个两个的,散聚在考场外,咬着帕子公鸭子呜咽,嘎嘎声惊起数只林枭。
有几个酒胆怂壮的,热意上头,忽的就撸起袖子不让杂役撤案。
好似桌椅还在,明日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宵禁的梆子打响,青年们依旧不愿离去。
天空还应景地飘起苦雨,似乎老天都在替他们叫屈,引得他们更加悲壮慷慨。
他们高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撸着袖子把衙役搬出来的桌凳又塞了回去……
一来二去之下,也不知道谁的手先不听劝,动了起来。
等到苏训并吴遇闻讯赶到,书生与杂役早已打成一团。
二人对视一眼,不需多言,就知道这起科场暴.动,应对不好二人都得倒霉。
原先苏训倒也不怕倒霉,反正主子时日无多,多拉一个垫背的他也不亏。
可这会,苏大人才得了线索,死了血亏,自然不乐意了。
于是乎,他再不拖吴知府后腿,颇为不要脸道,“吴大人高义,这些学生有劳了。”
吴遇咬牙,没见过三十岁就如此无齿的!
他雷厉风行,一声令下,皂役们棍棒齐上,很快将几个闹得最狠的书生押下。
知府向来温和的脸上不怒自威,“闹够没?”
肾上腺素飙升的考生们挨了一通黑棍,头脑一清,顿时趴伏一片。
杂役们这才不情不愿收手,跟着跪倒请罪。
寂静的夜里,冷雨渐密。
知府大人站在雨中,久久无声。
有班头讨好地送上油纸伞,却被吴遇一把掷到杂役头头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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