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我小孙弱小无辜, 朝中无人,真的扛不动一点点TAT。
方徵言一听, 这还叫人话?
他熬了几个日夜,累到连亲儿子都没力气亲迎。
才在衙门里眯个觉,就被“破城”的人工闹铃赶醒。
好容易逮了个带头搞事的,迎面又来了个兜头泼洪水的。
真当他方徵言软柿子好拿捏了不成?
他气呼呼一甩袖子。
“孙知府,若是你肯替我担下今年税粮,我便是替你扛一波水患又如何?”
小孙闻言惊得连连却手。
“我阖府上下漕粮一年也只得二十五万担,不敌你一府四分之一,这如何使得?”
方徵言冷笑,“哦,原来孙知府你也有自知之明啊。”
小孙欲哭无泪:我宁可没有。
二人为了谁主动泄洪,争得面红耳赤。
“都是为公,二位莫要动怒。”
身为上官,苏训不得不和泥,“不若先看看这马报。”
似是应他话音,遥遥又有一骑绝尘而来。
马上明孝卫来不及驻马,寺门前一个鹞子翻身,墙上几个借力,瞬息就到了跟前。
“殿下,马报是假,湖广、江西借此祸水东引才是真!”
“什么?!”
“假,假的?”
不止两府知府,豪华治水团也是一阵惊呼。
“敢矫汛情,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谁,胆敢拿江山社稷儿戏?”
“殿下令我等溯流而上,查探江西、湖广水情。
可我等才到九江地界,便被九江卫截杀。
明孝卫折损严重,十不存一。
千户与我几人侥幸深入江西腹地,才知两省置太.祖垦殖禁令如无物。
江汉各州府放任乡绅富豪肆意围湖造田,洞庭、鄱阳两湖亦步亦趋。
两岸只一味互相拼斗,不断筑堤垸田,并不曾认真疏浚河湖,终至河成悬河、酿成大祸。
自春以来,各支流水位无不高于往年,如此隐患各地均瞒而未报。
入夏又逢时雨,支江满溢又无余湖蓄水,以致内涝无处排遣,终于纸兜不住火,程先这才想出导河湖入江,叫下游泄洪的阴损法子。”
说罢,他呈上一封带血的密报。
“殿下,湖广、江西自知一损俱损,如今已是铜墙铁壁。
以江西为首,布政史程先贪腐,都指挥使高锦包庇,两司沆瀣一气!
唯有按察使文煌不惧权势,悍然上告。
奈何程先一手遮天,文煌奏折不仅未达天听,还反被诬告扰乱地方治水。
臣有辱使命,折下十人也不曾安全带出文煌,只……只带出这封血书。”
他单膝跪地,脊背挺直。
汩汩血水顺着膝盖,早已泅湿寺庙青灰色的石板。
明孝卫指挥使神色凝重,接过密报,令军卫扶他下去疗伤。
“殿下,敢斩杀明孝卫,此举与谋反无异,当禀圣上!”
明孝却摇头,否掉了这个提议。
“你以为,父皇不知?”
知,但仍放纵,其中必有因由。
大约这就是李长青说的,因果循环吧。
他大病初醒就自请南下,并非顺应神宗意图,截赈灾之功、治水之劳。
而是因为他的少傅李长青,戴罪递上来的一封密折。
李长青自知必死无疑,却也在死前求见,与他这便宜学生交了一回心。
锦衣卫暗牢。
李长青遍体刑讯留下的伤痕,一身粗麻囚衣早已看不出颜色。
他形容枯槁,见到明孝太子时,眼中才有微弱亮色。
便是狠心与苏训说,他不曾有过弟子,可十数年的朝夕相对,又岂会一丝感情也无?
“扶风。”
李长青气弱,这一声叫得也不似往日持重。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老师你这又是何必?”
若是这些年他清醒,断然不会放任国之栋梁就此毁于党争。
可惜,他百密一疏,算漏一点。
假中毒成真中毒,再醒来,很多事都再无转圜的余地。
李长青也不与他争辩,只与他道,“你在高宗跟前长大,应当知我。”
他艰难地动了动被紧缚在刑架上的右手,向上指了指,“他乃将才,实非王命。”
“若为将,他当仁不让,必定千古留名,但治国终不似治军。
寡恩不仁,必将众叛亲离。”
宁云默然,显然是认了这评价。
“助纣为虐,逢太后命毒杀你,非罪臣所愿,实乃形势所迫。”
李长青粗喘几声,干裂的唇齿间溢出几缕血沫。
“这些年神宗所为,桩桩件件皆令老臣寒心。
他明知太后非善类,却亲手养肥一条毒蛇,就为诛杀异己。
他明知赈灾非小事,却仍以百姓饥馑为筹码试探旧臣;
他明知水患关乎千万黎民性命,却还一意孤行,欲将此事作为助殿下坐稳储位的踏板。”
他颤抖着唇,气若游丝。
“三十六年了。
我非铁石,亦有神思松动的时候。
高宗神宗,这天下统归都姓宁,我也劝过自己,何须执拗至斯?
可每每我想投营,胸中道义总在问我,宁枢的天下,可容得下你那点初心?”
宁枢,便是神宗名讳。
如此直呼其名,叫监牢内外的锦衣卫明孝卫,吓得齐齐跪倒一片。
可见李长青愤懑。
“我出身微寒,爹娘早死,兄弟非命,唯有我命硬,靠着科举逆天改命。
我这一路,走得形单影只。为官所求,不过是叫如我这般的人,在这世道里能少些挣扎,过得轻省。
可惜宁枢的眼只看得到权利,看不到权利压迫下挣扎求生的庶民。
扶风,若是你肯替他看得长远些,便亲自去湖广、江西,看看什么叫……人间炼狱。”
他眼中的光将熄未熄,回光返照之后,便是颓败的死气。
“江西按察使司文煌豁出性命,为民请命。这偌大的朝堂,却无一人肯为其伸张正义。他的密信递到我这,可惜罪臣无能,无力保家乡父老,也只有……以一死劳请殿下了……”
可惜这人间炼狱,宁云终究是没看到。
李长青饮恨而终,宁云本想伺机暗查,谁知行至安庆,行踪意外败露。
不待他继续西进,神宗八百里加急的圣谕就阻住他脚步。
“吾儿心系险情,朕甚快慰。
但荆楚路途险阻,朕不忍你受累,已派能臣镇守。
你携要臣,镇守皖江,务必与程卿协作,共治水患,莫要轻易冒进。”
他佯装听训,冒进几日,文煌就死了。
他等的人,终不会来。
这趟治水,除开神宗既定的剧本,宁云简直寸步难行。
如此阻力,叫他终于领会到父亲的可怕。
神宗治下,有如把玩沙盘,一兵一卒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整个棋盘上,各子星罗密布,互相牵制。朝臣除了顺着神宗的手向前,几乎别无它路可走。
若是宁云生于现代,就知道这类人有个统一代称,叫“独裁者”。
他隐约窥见深渊,不由握紧手中杯盏,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老道夜观星象、日测风雨,历来不曾失手!
嗐,我就说,明明无雨哪里来的马报,原来竟是上游在做鬼!”
花衫子老道跳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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