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京城凡有人处,都在议论纷纷。
这可急坏柳巍麾下门客们。
以他们多年干坏事的直觉,这多半是要坏事。
可这时候,他们竟发现,柳大人失联了!
递进礼部的条子,石沉大海,门客在衙门外堵了三天,也不见大人踪影。
眼见着会试在即,一滴冷汗滑下门客额角。
衙门内,尚书案前。
衙门守卫进来递条子,轮椅青年不动声色揉碎,“不过是一些托请通关之辞,大人不必在意。”
柳大人突然心绪不宁,想要归家,青年及时拦下。
“大人这时要出礼部,等于前功尽弃。方家可正等着寻大人错处,好来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柳大人一想,有理。
乡试他顺水推舟,那般嫁祸方家,会试方家若不以牙还牙,他就倒立过来喝粥。
再者家中有夫人镇宅,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柳巍稍稍心定,这时青年又点出一处细节。
“大人,这里还须你再看看……”
点完,他轻轻转动椅轮退至一边,垂头无声冷笑。
柳巍,这时候你可不能乱,我要叫你好好看着你这锦绣前程,一夜崩析。
二月初七,神宗正式下旨任命主考官。
一同定下的,还有副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十八人。
老皇帝深沉,主考并没有如柳巍提议,点选谢昭。
还是用的他柳巍。
好似十分的圣宠优渥。
考试地点,在顺天府贡院。
七日晚,同考宴集毕,锁院进分。
即所谓的“五经十八房”。
五经房数不一。
通常大经大房,小经小房。
科场举子选择本经,和各经难易程度有关系。
也与家学渊源、老师教导,以及就读县府学有关。
《春秋》帙繁卷浩、微言大义,《礼记》古奥生涩、不好发挥,选的人少,是为小经。
《诗》《易》《书》易学,选的人多,是为大经。
会试设房自然也因人数而异。
同乡试相似,十八房同考按本经先分阅试卷,取中后递呈主考裁定名次。
试题依然由主考拟定。
只是同乡试不同,会试发题前须进皇帝亲阅。
柳巍奉旨进场,志得意满。
代主春闱,意味着顺利的话,发榜日他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兵部挪一挪进到礼部了。
动员短会上,他按例从鞋底板掏出一纸。
十分坦然地与十八房同考“商定”四书、五经试题。
熄灯时,柳巍愈发亢奋。
他就着窗外微明的月光,难得同阴影处的青年谈心。
“乔宇,会试若办得好,以户部当下积贫积弱的状况,就是叫我连进两步,接次辅之位也不无可能。若我能如愿,届时定不会亏待你。”
“当年你那样执着功名,不也是想入仕途?
你看,眼下这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外间简榻上,青年不发一言,似是已然熟睡。
只是暄软的棉被内里被他无声撕开一个寸长的豁口。
第167章
二月初八, 考前一日。
会试总提调,也即总揽考场事务的知贡举官,依例要到国子监孔庙释奠先师。
大宁开科, 刑部尚书入场还是头一次, 高勤也算是临危受命。
鸡鸣时分, 他看完方、顾提交的两省巡查报告, 眉头紧皱, 突然叹一句:“治水之贪牵扯出乡试之腐,此案陛下悬管掉之,怕不是就等着会试以血开锋, 这场……难呐。”
座下侍郎云里雾里。
悬管掉之?那不是书圣的运笔之法吗?
掉即摇的意思。传言王羲之下笔, 每作一点画, 皆悬笔摇一下手腕, 墨迹可入木三分,自然劲健。
可这笔法同判案有啥关联?
难不成今上写判牍还看姿势?
他侧首瞄一眼上官。
老大侧脸映着烛火, 写满高深莫测。
是半点往下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得,侍郎摇摇头。
合该有人倒霉,他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辰时, 国子监祭酒顾慎早已候在孔庙跟前。
礼部侍郎唱礼,尚书献牲祈福,末了执笏俯伏于孔子像前。
一切有条不紊。
——就等着侍郎告一句“礼成”。
哪知孔子头顶梁上突然倒扣下一桶黑臭秽物。
哗啦一声,劈头盖脸淋了镀金圣人满身。
也溅得诸位大人花容失色。
“天现此厄……乃……大凶之兆啊。”
惊慌中,不知是谁心直口快一句, 场中顿时陷入死寂。
“啪嗒,啪嗒……”
唯有黏稠黑水顺着孔子衣摆密集滴落。
声声震耳。
侍郎离孔像近, 绯色官袍大半都染上斑驳黯痕。
浓重恶臭一阵阵涌向他七窍。
似是一窟死了许久的腐蛇,一朝窟门大开。
直醺得他两眼发黑。
可如此要紧时候, 他也只得忍住胃中翻腾,连呕吐都不敢。
唯有高勤见多识广,只一息就分辨出,这不是它物,是人血。
还是死了多时的人血。
他面色肃穆,即刻下了封口令。
尔后将矛头直指顾慎,“祭礼上出这等纰漏,祭酒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顾慎赶忙认罪,“下官办事不力,实在罪该万死。”
祭礼有礼部全权筹备,他只出一个场地。
原不干他的事。
但机关干活,谁嘴大谁说了算。
做下属的,该认错认错,该背锅背锅,必要时还得主动替上官出主意。
年轻的祭酒也不分辩,只满脸恳切道。
“此事下官责无旁贷,必定亲自向陛下请罪!”
“只是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实非问责。尽快找补完成祭礼,保春闱顺利开科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罪魁祸首,事后下官必定全力追查,还请大人放心。”
高勤亦不想生事,便颔首同意。
他扫视场中,最终视线定格在远处贡院方向,意有所指道,“祭酒,这场若不平顺……你且好自为之吧。”
顾慎一凛,低声谢了上官,自去张罗救场事宜。
人后,全程偷窥的苏训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请君入瓮?”
黑衣男人笑笑,“那要看老婆口中的‘君’是谁……若是神宗,这就是个开胃小菜,若是方家,那可不就是一只大瓮。”
腰上一热,是这人厚颜又贴了上来。
苏训忍着他得寸进尺的动作,按住那只手,低声警告,“你若敢再进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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