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丫鬟们速速送来点燃的蜡烛,办差的小吏们和宅主以及丫鬟小厮一起进屋。
数根蜡烛跳跃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一步步逼近,终于照亮了炕上的情景。
“呀!——”一个年轻小丫鬟满面羞红,差点没拿稳蜡烛。
这炕上、这炕上怎么躺着两个交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男女!
小吏们没想到屋里是这样荒唐淫乱的景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本以为杜云镜真出了事,小心翼翼进来,却发现人家早就温香软玉在怀,睡倒在温柔乡里了!
“你们认认,这炕上的男女是谁?”小吏做最后的确认。
得到宅主的示意,宅中小厮上前借着烛火看了几眼,“是杜云镜和他表妹李故儿。”
“此二人可是夫妻?”
“未曾听说。”小厮眼睛一转补充道,“前阵子杜云镜母亲赵氏还想给李故儿许府城的人家呢。”
小厮没有把看到李故儿下药的事说出来,在官差面前,多说多错,他可不想被抓去仔细问话。
另外今天中午杜云镜踢了他一身草料的事,他也记着呢!不把下人当人看,就别指望下人为他说话!
“学政还等着,我先回明凤台禀报,你们在这里看住杜云镜,把他们叫醒细细问话。”
为首的小吏出了宅子,上马赶回明凤台,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刻钟有余。
明凤台上的人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排名末尾的小秀才专门等待,百味试已经开始了,在正式评选开始之前,宽阔的水榭中先摆了几桌酒席,供在场各级官员、新秀才和襄平府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享用。
但来这里的人的主要目的都不是吃饭,因而有许多人离席三三两两地攀谈。
看到冯学政派出的小吏回来,大家不约而同放缓了声音,都很好奇方才之事的后续发展。
百味试办了这么多年,不告假就不来了的新秀才还是第一次出现呢!
冯铭钧的怒火已经消了些,等小吏上前后问他,“如何?那杜云镜现在何处?”
小吏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当众回报。
冯铭钧见状皱眉,“究竟出了何事,竟弄得畏首畏尾?给我如实讲来。”
小吏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到了杜云镜租住的宅子,没有看见杜云镜。宅中小厮说他中午看榜回来后神情愤愤不平,进了屋一直没有出来。”
“因为叫门不应,我们担心出了什么事,只能踹门而入,谁知却看到……”
冯铭钧是个等不得的急脾气,“看到什么?”
小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看到杜云镜……和他的表妹李故儿躺在炕上,还未醒来。”
虽然小吏没有明说二人在炕上干什么,但从他难以启齿的样子上,谁会联想不到?
冯铭钧一口怒气提到胸口,怒极反笑,“好、好!不过是刚中一个秀才,竟已经学会那朝中蛀虫得意忘形、狎玩美色的恶习了。”
“嫉妒同族,口出恶言,被我训斥后心怀怨愤 ,故意放着百味试不来,白日乱|淫,是想给我脸色瞧吗?这就是我取中的新榜秀才!”
冯铭钧怒火中烧,一时没人敢劝解。
王引智等几个清风书院的新秀才把中午看榜时遇到的事低声告诉周围人,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在百味试之前,还有这样一个插曲。
难怪冯学政一来就对杜云镜极其看不顺眼。
明凤台上一时沉默无言,冯铭钧还未想好要怎么处理此事,又有一个小吏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见水榭中气氛紧张,新回来的小吏免不得在心里把杜云镜骂了百八十遍,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冯大人,我们已经把杜云镜和他的家人们都叫醒了。杜云镜的表妹李故儿醒来后一直哭哭啼啼,说杜云镜喝了酒后兽性大发强了她,要杜云镜娶她。杜云镜的母亲赵氏不认此事,吵着要去告官把李故儿沉塘,杜云镜的弟弟趁机打伤了李故儿。”
“现在那里闹成一团,杜云镜毕竟是新榜秀才,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只好回来禀报。”
小吏出门时,赵氏正掐着李故儿的脖子骂她贱妇,杜云镜的弟弟在旁边一脚一脚地踹人,整个宅子鸡飞狗跳,逼得宅主不得不求小吏赶快把此事了解掉。
冯铭钧吸了口长气,他可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更荒唐,杜云镜和他表妹竟是无媒苟合,闹出来后,双方都不认对方的说法。
“杜云镜自己怎么说?”
“杜云镜像是吓傻了,听到我们是您派去的后,一直坐在炕上又哭又笑,嘴里尽是些胡话。”
小吏没敢学那些对冯学政、对新院案首、甚至对朝廷不敬的狂言,冯铭钧也不想听。
“此事本该交由官府查办,但杜云镜身上有秀才功名,可以从轻发落,就由本官做主免了吧。”冯铭钧语气淡漠地说。
他是辽州学政,有权处置辽州学子相关的事,知府不会为一个品行不端的秀才和他唱反调。
冯铭钧下了定词,“杜云镜行事荒唐,不堪大用,我奉圣命督导一州学子,不能对他放任为之。此后三届乡试不许此人参加,等他真正学会圣贤书中的道理,再考科举也不迟。”
三届乡试,十年时间,本州学政当众点名评价“不堪大用”,几乎是断了杜云镜向上科举的路。
如果说中午贡院前,冯铭钧看在杜云镜年轻的份上,对他尚有留手,那么此时,那一点仁慈已经被杜云镜自己消磨殆尽。
“今日之事尽是杜云镜之错,李氏女乃良家女子,又是杜云镜的表亲,不该受此委屈。我为他们做媒主婚,来一个喜上加喜。”
“你去传我口令,让杜云镜回乡后收敛性情,静心读书,善待李故儿。也让他约束弟弟,劝导父母,读书人家中少些鸡飞狗跳的腌臜事!”
此言当众说出,板上钉钉,容不得求情更改。
小吏领命离去后,冯铭钧胸中的怒气终于平息了些,“冯某取才不精,误让鱼目混珠,扫了大家的兴致了。”
其他人连忙说着无妨,心里松了口气。
知府司泾笑道,“冯大人一心为国为君,谨遵圣命铁面无私,为新秀才们上了一课,也让我们这些同僚深有感触,何来扫兴一说啊。”
司泾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心中所思所想全藏在笑容之下,与冯铭钧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学政消了怒气,知府出面打圆场,明凤台上的气氛终于开始渐入佳境。
负责厨房的管事进来禀报,说参加百味试的二十一道名菜具已准备妥当,知府笑着让他们布置新的桌席。
“方才的前菜虽然精彩,但诸位可别忘了百味试真正的重头戏。”
“贡院榜前闻姓名,转踏凤台品佳肴。这新榜秀才品菜题诗的风雅之事,我已期待许久了。”
仆役们把原有的桌子搬到旁侧,在明凤台中央摆了一张长五丈、宽三尺的红木雕花缠枝长案,将二十一道摆盘精美色香味俱全的名菜均匀摆开。
案旁另设摆放筷箸小碟的小几,由数位仆役在旁服侍,方便宾客品尝佳肴。
为了让参加百味试的五十多人都能品尝到菜品,这些菜的菜量都很大,鱼做个四五条,鸡做个三四只,用分层的食盒装着,一层吃的差不多后,立即有专门负责这道菜的仆役把另一层换上来。
饶是如此,每人也只能吃到一两口而已。
不过这样最好,都说品茶不能牛饮,这品菜也是贪多则无趣。
明凤台上,除了知府、学政等高职位官员,最受瞩目的当属新院案首杜云瑟了。
不到弱冠之年,便能力压一府童生,夺得院试榜首,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打听到杜云瑟就是九年前那位被文晖阳收徒带走的神童,加上之前的县案首、府案首,这可是一个实打实的小三元啊。
襄平府这么多读书人,在此之前还没出过一位小三元呢!
虽然有人顾忌文晖阳被皇帝厌弃,至今仍被软禁在府中,暂时保持着观望态度,但更多人还是想与这位天之骄子交好,提前结个善缘。
杜云瑟品菜时,许多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想看看他会说什么。
身姿挺拔的青年不为所动,一一尝过菜肴后,中肯地夸赞了几道新颖独特的菜品,放下筷箸,对知府抱拳行了一礼。
“百味试上的佳肴我已尝过,稍后的评赏我不便参加,还请知府大人谅解。”
司泾笑问,“这是为何?”
等众人都看过来,杜云瑟道,“方才许多人夸赞的彩凤卧霞云一菜亦是我心中最佳,但此菜所用红腐乳是我夫郎特制的,依避亲避嫌之理,我不该参与评赏。”
“……”
司泾想了一下,抚须笑道,“好、好,你说的有理。”
官场浮沉这么多年,他当然看得出杜云瑟此举是在以退为进,表面上放弃了评赏投票,实则是在对在场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彩凤卧霞云当为第一。
这样那些想与杜云瑟交好的人,都会给这道菜一票,原本没注意到这道菜的人,也会重新品尝评价。
除此之外,杜云瑟提到的自家夫郎特制的红腐乳,也一下子被记住了。
司泾本来还担心杜云瑟过于沉稳,年纪轻轻不懂变通,不适合踏入复杂的官场,现在看来,此子分明擅长的很,不愧是那位文晖阳文大儒的弟子。
杜云瑟退开后,不少人去品尝那道彩凤卧霞云。有擅长此道的老饕,品出了这道菜复杂的烹调手法和所用特制红腐乳的复合型味道,赞不绝口。吃不出细节的也能从品相、寓意和巧思上夸上一夸。
最后投票环节,官员们各有三票,新秀才们各有两票,若作诗赠菜可多计一票,其余有资格品菜的人各有一票。
杜云瑟放弃了投票,但黄大娘所做的新菜“彩凤卧霞云”依旧在他的推动下实至名归地夺得了此次百味试的头名。
消息传到后厨时,黄大娘和黄二娘姐妹二人喜不自禁,黄大娘对自己的菜非常有信心,相信自己可以得到评赏,但从未想过能得头名。
想在一众名厨中名列第一,实力很重要,运气也很重要,百味试上喜欢这个口味的人不多、秀才公子们的诗做的少一些,巧思不合官员们的眼缘……都有可能使头名旁落。
管事是黄大娘的旧识,先一步出来告诉她好消息,笑着说,“这也是大娘你好人交好运,你的菜能被选为第一,除了本身色香味俱佳外,还多亏了杜院案首的话。”
“你是从哪里弄到他家夫郎特制的红腐乳的?我没尝到那个味道,但百味试上许多擅吃的大人们都连连夸赞呢,已经有人想要它的方子了!”
黄大娘明白了自己此番夺魁的那一份运气源自何处,喜不自禁,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和秋华年一家人交好。
果真是好人交好运,之前谁能想到,一个漳县乡村出身的读书人能考中襄平府的院案首,几句话就影响了知府举办的百味试呢!
卫记调料铺的老板卫德兴知道了,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
“红腐乳是我和杜公子的夫郎直接买的,方子得去问他们。”黄大娘想到什么,有些担心,“百味试上的可都是大人物,他们要方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管事失笑,“你当杜公子是什么呢?若是普通百姓,或许会有欺行霸市的恶人强买强卖,可有方子的人是咱们襄平府前途无量的新院案首的夫郎,谁敢在他身上胡来?”
黄大娘松了口气,“我这是关心则乱,一下子给忘了。”
管事笑道,“行了,百味试上的大人物们还在说话呢,我提前出来告诉你一声,你准备一下,待会儿上明凤台领赏。”
明凤台上,评赏结果已经出来,加上“彩凤卧霞云”共有六道菜获得了评赏,其中四道是襄平府知名酒楼、食肆的大厨所做,另外两道菜的厨师则来自小地方。
不过今天之后,一定会有许多酒楼食肆重金聘请这二人掌厨,尤其是夺得第一名的黄大娘,在场好几位家里有相关产业的富商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赚钱之外,沾文气有面子也很重要!
知府又与众人一起读了一遭新秀才们做的诗,其中当属郁闽之诗最佳,而他赏的菜好巧不巧正是与杜云瑟关系匪浅的那道“彩凤卧霞云”。
有些知道郁闽脾性的人免不得悄悄看他,对此郁闽扬起下巴,不予回应。
他是不服杜云瑟,觉得自己只要找准方向,迟早能超过他,但这又不影响其他事情。百味试上新秀才赠诗乃风雅谐趣之事,他要作自然要选最好的菜肴来作,否则有什么意思?如果因为这道菜和杜云瑟有关就避之不写,反而显得他怕了杜云瑟一样。
郁闽看向杜云瑟,等对方的反应,杜云瑟淡淡夸了几句郁闽的诗,不见丝毫特殊情绪,让郁闽有些气馁。
清风书院的山长闵太康见状微微摇头,郁闽虽然已有所领悟和改变,但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喜怒外露了些,如果身边时常有个能压他一头的沉稳的同辈人,他成长的速度应该会快许多。
闵太康愈发想邀请杜云瑟来清风书院读书,不过他不急着去说,清风书院下一次开山门收学生在来年初春,百味试后再谈这事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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