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不慎犯了错,没有任何责骂,也没有埋怨,只有轻声安慰,那时大家都在,很温馨。
赵云澜当时心里颇为感触。
后头他问沈鸟鸟,沈鸟鸟说了一大推,说家里怎么怎么好,但话里话外,赵云澜听出来了。
沈鸟鸟说,他是到了蒋家,才知道,原来打碎东西,是可以不用挨骂的。
所以那天,他摔倒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也不是慌张,更不是自责得大哭。
因为他刚到蒋家时,有一次吃饭他没抱好碗,把碗也给摔坏了,他急促不安,慌得想哭,可蒋小一说了,没事儿,这是小事情,他也不是故意的,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下次注意点就好。
沈鸟鸟就不再怕了。
情绪稳定的长辈,才能让孩子受益。
赵云澜知道。
因此他想把沈鸟鸟留在那里,留在那个……他觉得即使破旧,穷苦,却让人感觉很踏实又很温暖的地方,以后他出去回来,可以去蒋家看他。
可……
双亲舍不得孩子,他不能让着两老一把年纪了,还见不到外孙,日思夜想。
沈鸟鸟不见的那段日子,他想他想得都快疯了,他知道那种想念有多难熬。
两老多看重沈鸟鸟,他也是清楚的。
如今双亲上了年纪,人生本就是见一面少一面,如此,他如何把孩子留在蒋家?然后让着两老心心念念。
他是左右为难。
赵富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你爹爹,如今年纪大了,没啥子心愿,就想着你和鸟鸟能过得好好的,我虽是疼他,但毕竟老了,哪里还能像以前年轻的时候一样,要是真把他带回去,我一天到晚就算都陪着他,他也会觉得孤独。”
“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有精力,爱动爱玩,你看这些时日,他有静下来过吗?整天都蹦蹦跳跳,可我这把老骨头,咋的陪他玩?带他回去然后就坐着跟他大眼瞪小眼?咱们府上的人没哪个年纪小,加上主仆有别,对他多是敬着,也不可能和他处到一块去,你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那孩子咋的办呢?”
“留蒋家,有小二小三陪着他,能跟他一起玩,这两小子,一个虽是身体不太好,一个也有些憨,可你也瞧见了,这两娃子品性都是好的,和咱鸟鸟玩,他们有吵过吗?为啥子从不闹嘴?是因为他们都晓得谦让,哥哥懂得爱护弟弟,当弟弟的,又想着哥哥,小一就更不用说了,这人是心善又实诚,所以把鸟鸟留那里,我放心。”
“而且白小子还能教咱鸟鸟认字,他是哥儿,真带回去了,教导麽麽咱请得起,可夫子却是不好请。”
以前是商人家,三代之内不得科考入仕,后头新皇上位后,这一制度虽是被废了,可读书人半生都浸在书里,如此,他们合该是比别人懂理、明理些才是,但偏偏的,他们自诩读书人,却最是顽固守旧,骨子里清高,最是看不起商人家。
鸟鸟要是个汉子,那么多塞点银子,倒是能给他寻个夫子。
可如今又是商人家,又是哥儿,正经夫子谁乐意来教?
那种没学识的,可能看在出价高的份上,愿意来,但没学识的,又能教得了啥?
嬷嬷教的都是相夫教子,持家守理之道,哪里会教旁的。
明明家里有人,却把孩子放别人家里头养,多少是不像话,可不像话就不像话吧!人活一辈子,总不能就光为了一张脸活着。
“对孩子好,咋的都行。”赵富民说:“我想让他认字,读大道理,不是想着他能科考啥的给咱赵家光宗耀祖,我只想着,旁人有的,能学的,他也能有能学。”
再有一点,赵富民吞吞吐吐的,没好意思说。
蒋家只几个月就能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圆圆滚滚又结结实实,可他们却是不行的。
如今孩子好不容易长了点肉,胖嘟嘟的,他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若是跟着他们回去,再瘦了可如何是好,那不得要他的老命啊?
赵云澜垂着头没有说话。
赵富民所想,也是他所想。
“你不是要建作坊做那香油嘛,咱在府城那边没什么根基,作坊要是建在那边,怕是很容易就被沈家人渗透进去,作坊就在这边建,这事儿我来,你平日要去外头就去,回来了就回这边来。这里离小山村近,鸟鸟平日和白小子来上工了,他也能顺道来看看我们,我们想他了,也可以直接去村里,这边到底是方便些,而且我是看得出来,你爹爹也不爱住府城那边,这事啊,就这么办吧。”赵富民说。
当初之所以搬去府城,并不是说喜欢那边,而是住村里的,认识的便大多都是村里人,眼界也大多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住小镇上亦是如此。
年轻时,哪里肯蜗居小地,总是雄心壮志,想闯出一片天地,而且是他做生意的,自是认得的人越多越好。
加上小地方,办的私塾都是‘落魄’的老秀才,哪里能像外头那般。
去了府城,于他于孩子都有利。
因着这般想,当初他才搬去府城,如今小外孙舍不得这边,那他们便回来。
这是最好的法子,赵云澜没再反驳。
第173章
不上工是穷,上了工却是又累又穷。
今儿是年后第一天上工,忙得要命,到了下工的时辰白子慕都没忙完,结果好不容易干完活儿刚要准备回去,沈鸟鸟嚎着嗓子从街头那边过来了。
“哥夫……呜呜呜……哥夫……”
白子慕见他眼睛眼泪汪,头发乱糟糟,怀里还抱着一油纸,也不知道装了啥。赵云澜眼眶也有点红,他刚要问怎么了,沈鸟鸟就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囔着叫白子慕抱他。
到底是养了大半年孩子,白子慕还是疼他的,见他哭成这样,心里也着急,一边把他抱起来,一边给他抹眼泪。
“怎么了?干什么流马尿?”
沈鸟鸟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脖颈处,抽噎着不说话。
白子慕拍拍他的背,哄了他两句,又朝赵云澜看去,想起过年杀猪时他甩的那一棍子,头皮顿时一紧,赶忙把沈鸟鸟横在腿上,脱了他的裤子,见他小屁股蛋上头白乎乎的,这才松了口气。
赵云澜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我没打他。”
沈鸟鸟是他的命,他怎么可能会对他动手。
白子慕:“那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云澜简单说了,才道:“我明儿要去巡洲一趟,鸟鸟……你能不能带回去?”
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白子慕懂他什么意思了,还挺高兴,沈鸟鸟要是走了,铲猪粪的时候都没人和蒋小三打配合。
他拍着胸脯,认真道:“你放心去,孩子留我家,我保管给你养得好好的,等你一回来,他就能出栏了。”
“……”赵云澜无奈的笑了一声。
白子慕拍了一下沈鸟鸟的屁股:“行了,别嚎了。”
沈鸟鸟一吸鼻子:“我也不想嚎,可是,鸟鸟太痛苦了。”
赵云澜听得脸都有些黑。
这话啥个意思?当家里是狼窝吗?还没回去呢就痛苦!!
他叹了一口气,走近摸了摸沈鸟鸟的脸,叮嘱道:“你乖乖在家等爹爹回来,知道吗?”
沈鸟鸟伸着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嗯,鸟鸟都乖了,爹爹你去几天?”
“大概八/九天。”赵云澜没糊弄他:“爹爹会尽快回来。”
“好,鸟鸟会想你的,鸟鸟干完活,也会带大哥二哥三哥来看望两个外公,爹爹放心走。”沈鸟鸟这会儿高兴了,他两边都不舍,两边都离不了,如今晓得两个外公不回府城了,能经常见着,他都美了,捧着羊肉给白子慕看:
“哥夫,你看,我带了肉肉,你上次说,涮羊肉好吃,今晚回家,我们涮了吃,一定很美味,哥夫,走,我们赶紧回家。”
白子慕:“……”
赵云澜说孩子今儿一直在哭,十分难过,可难过成这样了,竟还不忘带肉回来??
这是什么德性啊?怎么跟他夫郎一样,心宽得这么厉害!
白子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蒋小一见到白子慕拎着沈鸟鸟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是既高兴,又觉有点无奈。
这一整天真是白伤心了。
还好早上那一麻袋的衣裳没带走,不然还得他夫君带回来,那可就麻烦了。
这孩子,‘走’了两次都没走成,蒋父觉得这娃子真是和家里有缘,笑着抱了他两下,而后立马热了个大粽子给他吃。
沈鸟鸟吃得肚皮溜圆,然后又笑呵呵的跑院子里同蒋小二和蒋小三玩陀螺。
……
过了年,天气又转冷了。
白子慕‘初来乍到’对这边的气候不清楚,但蒋小一却是晓得的。
每年都会这样,年后冷几天,而后天气立马就会回暖起来。
村里人没有歇,刚初八初九,汉子、妇人夫郎们就扛着锄头开始去地里忙活。
猫冬两个月,好不容易长了的那点肉,也会在春耕这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掉个精光。
这会儿还冷,玉米啥的肯定是种不了,太冷了种子不发芽,土地里头又潮湿,久了就容易烂,靠近林子的地,野鸡多,它们也会将种子刨起来吃个精光。
还不能种,却也得忙活——七/八月份收了玉米,而后种了黄豆,黄豆十月收割,那会儿不算得多冷,地里头空了,又不照料,野草就长得茂盛。
一个冬天过去,虽大多都枯萎了,但也有些野草只是落叶,瞧着枝丫像是已经干掉了,可其实还没死,得去收拾收拾。
将野草锄干净了,晒几天,干了,该烧的烧,想拿回来当柴火使就拿,反正不能留地里。
把地拾整干净,就得松土,种玉米其实不像插秧那么讲究,有些人家家里头地多,人又实在是少,忙不过来的时候,挖个坑,把种子放进去,再盖点土,玉米也能长。
但不松土,土地太过夯实,也会影响收成,而且松土一方面是为了能让玉米苗长得更好,另一方面便是把野草根挖出来,若是不挖,只把长泥土外头的野草锄掉,那么过不了多久,那野草便又能长起来。
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野草根挖出来了还得捡干净,不然留地里,天气阴沉,早上雾气又大,野草生命力较为顽强,很快就又能把根扎土里,待到三月春雨绵绵,它们立马就窜的长起来。
所以往年这个时候,大多都是汉子负责翻地,妇人或者孩子在后头捡草根。
要是家里有牛,那可以用牛犁地,没有牛,只能用锄头,村里人家,田和地加起来,少的家里有八/九亩,多的十来二十亩,一锄头一锄头的弄,一天下来,不吃不喝也不歇息,顶了天也就能整个一亩多。
如此,要是不加紧干,等着月底天气暖和了,玉米、庄稼种得迟了,收成肯定要受到影响。村里人家生娃儿多,一是想着传宗接代,二便是孩子多了地里的活儿才有人做。
虽说种地是三分靠种,七分看天。
但庄稼人一家人的温饱以及吃穿用度,就落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因此没人敢躲赖。
蒋小一一刻都不敢耽误了,特别是今年家里还多了两亩田——村长办事快,初八那天早上寻了过来,说田已经买好了。
他初九和陆老汉去衙门办理过户,让蒋父那天也去,在镇上等他,陆老汉走了,就立马随他再去过户。
为避免漏税,逃税,大周田地、户籍啥的都管得很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