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face
娘子一哭,丈夫又恨恨地看向时暮。
他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会相信娘子,想到自己的孩子被这庸医治死,他恨不得打死对方,又上前抓住时暮的手臂。
此刻,时暮真是怎么都挣脱不了男人的钳制,看他又扬起巴掌,不由自主地闭起眼,侧过脸。
下一瞬,反倒是自己领口一松,有熟悉的声音沉声道:“给我放开!”
随即便是那丈夫的痛呼。
时暮慢慢睁开眼,看到是谢意的贴身侍卫,成纪。
成纪武艺高强,对付这样空有蛮力的平民再轻松不过。
把那男人的手往后别过,膝盖顶他膝弯,男人便痛呼着,往前跪倒在地。
林鸢本就发热又肺炎,一顿痛哭之后,已然是气力耗竭,脸颊发红地坐在地上不断咳嗽着。
但看自己郎君被人制住,还是扑过来,对着成纪又打又咬。
“放开阿勇!”
成纪可以轻松制住男子,但对孕妇是决计不可能动手的,只好放开她郎君。
男人的手臂几乎被拧脱臼了,一脸仇恨地盯着时暮。
成纪转身,看到时暮脸颊上有红色的印子,心里咯噔一下。
“时公子,你的脸……”
殿下这几日悄然出京,乃是因为易王回京后带来了一个消息,昔年,趁先太子出征,送到先皇跟前,指认先太子有谋逆之心的密信乃是发自京郊附近的兖县。
殿下便是为查实这件事,前往兖县。
出城前特意交待自己看好时大夫。
成纪总觉得,当大夫能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有今朝醉的小二盯着,多少有些疏忽。
今朝醉的小二来禀报时暮堂有人闹事,立刻赶过来,谁知还是晚了。
让时大夫给人打了,怎么和殿下交代?
时暮脸确实痛,但如果不是成纪出现,自己没准还要挨几下,赶紧摇头,“没事的,谢谢你,成纪将军。”
看来了个帮忙的男人,江洛也算松了口气。
成纪转头看向两夫妻,厉声诘问:“我乃守卫皇城的归德将军,发生了何事,为何在这里打人?”
看到有朝廷的官爷来,孕妇气若游丝地喊冤,“你既是将军,就不能偏帮,这庸医害死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她喊了两句便无力再多说,丈夫继续恨恨地向成纪禀报,“将军,今日我们来这时暮堂看诊,娘子肚子里好好的孩子给这庸医……给治没了!”
成纪一介武夫,治病的事全然不懂,只能向时暮确认:“时公子,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没了?”
时暮摇头,“没有胎心,没有血供,确定是胎死宫内。但绝不是我看诊的问题,这胎儿应该死了一到两天了。”
丈夫反驳,“胎儿在腹中,你如何知道死了一两天!”
时暮看出来了,这孕妇恐怕早就知道胎死之事。胎儿就在腹中,有没有胎动是感觉非常清晰的事。
她故意不告诉自己丈夫,带着丈夫来时暮堂,还装模作样地一进门就说自己胎动,这不就是诚心想嫁祸?
时暮尽量让自己不带情绪,冷静地提醒那丈夫,“我是大夫,当然看得出来。你自己想想,你娘子肚子都不让你摸一下,是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孩子昨前天就没了。”
这丈夫此刻回想起来,昨天今天,自己确实没有像之前一样摸过娘子的肚子。
但,自己的娘子怎么会骗自己?
林鸢看阿勇神情露出疑惑,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辩解,“我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胎动我怎会不知?这庸医就是想逃脱罪责,我们告官,告到沂都衙门,告到大理寺!”
说完,见那哥儿看向自己。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锐利寒芒,开口时声线淡漠,“报官是吧?去报啊,想去哪里报就去哪里报。我没做过的事,还怕你报官?倒是你,你这么缺德,你郎君知道么?”
女子的瞳孔乍然一缩,“你!”
丈夫亦是十分愤懑,“缺德的是那害人性命的庸医!”
“阿鸢,走,我们去报官!”他伸手扶起娘子想转身出门,却反被对方拉住。
林鸢咳嗽着,神情纠结地拉住丈夫,“阿勇,我想想还算了吧,这哥儿认识将军,我们去告官也讨不到公道的。”
其实女子也心虚。
她前天中午便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的,咳嗽发热,但没放在心上,晚上就发现没了胎动。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不在,她便一个人去了正德堂看诊。
怎么也没想到,丘黄芪一诊脉就说胎儿已经没了。
她只觉五雷轰顶,在正德堂门口哭了许久。
她很清楚阿勇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如果让阿勇知道孩子没了,阿勇定会怪责自己。
所以,她听信了丘黄芪的唆使,找个大夫背锅,顺便还可以讹点钱。
自然就找上了梅花大街一个哥儿新开的医馆,时暮堂。
如果报官,她昨天在正德堂门口哭泣的事也有路人看到,万一有证人,自己反而全部露馅。
她此刻越来越难受,浑头痛剧烈,胸闷发闷,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拉着丈夫说道:“反正孩子已经没了,不如让他赔点钱算了。”
两口子在那里说话间,时暮这边的细菌培养结果已经出来。
从血和分泌物培养的结果来看,这女子感染的是单核细胞增多李斯特菌。
难怪会这么严重,肺部感染,胎死宫内。
单增李斯特菌是一类以食物为传染媒介的致命病原体。
肉蛋禽等各种食物中都能找到李斯特菌,尤其是乳制品。
这种细菌在普通人中的感染很少见。
但在新生儿、孕妇、老年人等免疫力低下的人群中,会引起很严重感染,导致败血症、脑膜炎等。
这种细菌还会直接累及胎盘、羊水、宫腔和胎儿,很容易造成早产和流产。
如果是孕晚期孕妇,感染单增李斯特菌后,有近五分之一会造成死胎,即便新生儿出生,也有近三分之二的新生儿会被感染。
这女子的胎儿已经没了,但她本人有咳嗽、肺炎、气促的情况,同时,稽留流产——胎死腹中后死胎稽留在子宫内,也会加重感染的情况。
时暮看她体征和血象,恐怕会并发败血症。
败血症是细菌入侵后引起的全身性的炎症反应。
如果不进行治疗,感染持续加重,可能会出现急**官功能障碍、感染性休克、DIC以及多器官衰竭,危及生命。
虽然气不过,但眼下娘子一直咳嗽发热,身体状况不好,又极力劝说,丈夫终于还是答应,让时暮赔钱了事。
冷冷看向时暮,眼神宛如施舍,“孩子已经没了,我原本该将你送官得到应有的惩罚!但看你如此年轻,我只当你是无心之失,你陪两百两银子,我们便不报官了!劝你以后好自为之!”
那女子又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咳嗽着补充,“两百两怎行,五百两。”
本以为事情能解决,一听五百两江洛先急了,“你们怎么不去抢!”
门外围观众人间亦是一阵夹杂着抽气议论。
“五百两?时大夫不得陪到倾家荡产。”
“我看这间铺子陪了也不够五百两,这是要时大夫死啊。”
“若时大夫是无心之失,这女人这般狮子大开口,委实有些过分。”
两夫妻答应赔钱,成纪的神情反倒是松下来。
虽然不知此事到底孰是孰非,但若闹开了,按殿下如今对时公子的上心程度,成纪知道他势必要帮时公子。
现下京中局势复杂,易王又刚刚回京,他暴露自己,恐怕会给其他人留下话柄。
不过五百两而已,自己帮时大夫付了都没甚大不了。
赶紧看向时暮,却见小公子眸光灼灼,神情间浸着寒意,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五百两?我五两都不会给你,这官今天必须报!”
众人都只当他要息事宁人,却没想到他反而坚定报官。
“时大夫如此坚定地报官,莫不是真被这女人栽赃的?”
“我们都是在时大夫这里看过诊的,都扎过时大夫的银针,可没有谁被扎坏过。”
“都知道时大夫素来心底善良,遇到那穷苦之人,还会减免诊金,想必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时大夫长期为孕妇女子看诊,害死胎儿这样的失误,似也不大可能发生。”
这哥儿从容坚决的态度,只叫这女子越来越心虚,“你……咳咳,你这庸医不知反省,还敢如此狂妄。”
时暮扯了扯唇角,“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怕什么报官?你要是笃定我害死你孩子,咱们就走。实话说吧,就算我给你栽赃成功,大不了蹲几天牢子,赔几百两银子。你就不一样了,浑身疼痛,咳嗽发热、气促心跳,有吧?这是脓毒血症的症状,再不治,过两天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女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丈夫亦是神情大变。
“你……你咒我?”
时暮轻松道:“我这不是咒你,我是大夫,有责任把你的真实病情告诉你,至于信不信,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么闹了一会,门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她昨天在正德堂门口哭得动静那般大,果然有人认了出来。
“咦,这女子不是昨天就去正德堂看过肚子里的孩子了么?还坐在正德堂门口哭了许久。”
“你说我想起来了,我昨日路过正德堂也看到过!还曾和旁人询问了一句,说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既然昨日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怎么今日又跑时暮堂来哭闹?”
有围观了全程的人回答:“这女子说是时大夫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句话出口,人群乍然沉默下来。
这下事情已然清晰,江洛立刻跳脚大骂,“好啊,你这女子,明明昨日便在正德堂看过腹中死胎,还来这里讹人,真是该死!”
丈夫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求证般看向身边的娘子,她神情中也已满是紧张和胆怯,“阿勇,我只是……”
只是什么,又叫她如何解释。
围观人群安静片刻后,纷纷开腔指责。
“这两夫妻是想讹钱是吧?”
“时大夫好心看诊,竟还要被这般平白诬陷?”
“如此不要脸面,简直蠢虫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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