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三kk
他看着这个备受歧视的亚裔削瘦却坚韧的轮廓，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红润的嘴唇轻叼着，吐出长长的烟圈，朦胧的白雾模糊了五官，那双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格外清晰，比过往所有的人都要干净清澈，也比任何人都要美丽夺目。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漏了几拍。
莱德猛地回过神，目光却仍紧盯着路恩，一字一字说：“是……她像火焰。”
似乎是被路恩的话勾起了回忆，莱德笑了笑，这份笑容比起刚才多了些真实，“她是那里的头牌之一，的确很受欢迎。”
同样的也像火焰燃烧殆尽般的无情，最不喜欢也最喜欢的人大概就是他这个被当作赚钱工具的儿子了。
莱德用手指敲了一下烟头，烟灰散落，眼底露出若有似无的讥讽，“她生下我把我养到十二岁零三个月，就向布什家讨要了一百万的抚养费，后来她在我十三岁整时被货车碾成了一滩肉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没把我送走……没把我生下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此话一出，路恩心底掀起了骇浪，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始终带着微笑的男人，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四周静到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过了半晌，男人又笑着问：“抱歉，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听到他开始道歉，路恩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莱德应该是愤怒的，难过的，哪怕现在他落泪也是正常的，可事实上，他依旧平静无波，目光温和，丝毫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是路恩姑且认为这是莱德在掩盖难过的面具，于是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说：“不……不是的莱德，还是那句话，你不用说抱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都有权利和自由掌握未来，就像这包十美分的烟，他本应该装进普通的烟盒里，现在却被你带进了价格昂贵的盒子，一定是这包烟当时很努力吸引了你的注意，现在才价值翻上几百倍或者几千倍，变成了里面最厉害的烟……”
对于一个说话经常冷场的人来说，路恩安慰人这个属性基本上不存在，他自己说到最后都觉得有点搞笑，而手上的香烟也燃到了尽头，有些烫手。
长长的一番不伦不类安慰人的话落下后，这个昏暗的角落再次陷入了寂静，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比之刚才的温和，现在却徒然变暗，嘴角边的笑意也消散了许多，就好像这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面具都不见了，露出了真面目。
他目光沉沉的，却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沉，而是一种路恩看不懂的情绪，他从未在莱德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与那伽偶尔看过来的视线有点相似。
像又不像。
路恩有点忐忑不安，心想不会是他又说错话了吧？果然他就应该少说话，一说就会让氛围陷入尴尬或者冷漠。
路恩打算再说点什么挽救或者搅合一下这种几乎死寂的气氛，转移话题说：“呃……迈克尔是不是又缩减了员工的预算？我宿舍热水器都坏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内心默默扶额，这话题也转移的太生硬了，只会让气氛更古怪和沉闷。
就在路恩觉得说什么都会冷场，干脆保持面瘫沉默得了的时候，过了半晌，莱德又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意，温和平静的声音拯救了路恩快要脚趾头扣地的尴尬。
“谢谢你路宁……你的话，我会记住。走吧，一起去实验室。”
“好，去实验室。”这一次路恩忙不迭答应，而他们手里的香烟也终于熄灭，没等他想该扔到哪里，就被忽然凑近的莱德抽走了，他看着他又妥帖地把自己的烟头放进了那个精致的铁盒子里。
路恩这次看清楚了，那上面镶嵌的的确是宝石，和他宿舍里的一颗还很相似，就是要小很多。
像以前一样，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这条路离实验室不远了，路恩又听见莱德冷不丁说：“那今晚要跟我出去吗？”
“什么出去？”路恩不明白他的意思。
身旁的人侧身看他，弯着眼睛，“你刚才说热水器坏了，如果洗澡暂时不方便，可以来……我家里，就是上回带你去的别墅。”
大晚上去别人家就为了洗个澡，怎么想路恩都觉得别扭，于是一口回绝了。
“好吧。”男人的语气似乎带了点微妙的遗憾，紧接着说，“那等会我派人去你宿舍把热水器修好。”
路恩：“……”
这不是有办法吗？那刚才先邀请他去洗澡是什么意思？路恩想不通，但很快他就理解了，应该是莱德还没从伤心中走出来，想要人陪他，那他想都没想就拒绝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路恩又想开口说“可以去”，但这会儿他们已经来到实验室了，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此时实验室里的气氛很不同寻常，来的研究员很多，就连基本上没在实验室出现过的迈克尔也在。
他们刚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了过来，路恩敏锐地察觉到这种目光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他旁边的莱德，那目光里非常复杂。
但路恩看懂了其中的一种，那就是质疑，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见他神色温和，好似没有感受到那些质疑的目光，没有被这些目光刺伤，于是松了口气。
“人都到齐了？”迈克尔忽然问，他眼皮下一层黑青，看样子就是没睡好，过来片刻，他沉声开口：“到齐了就都听我说，我要宣布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我们用1、2号身上提取的□□制成的药物失败了，具体出了哪些问题你们不用知道，这场失败至少降低上面对我们一半的信任。”
迈克尔扫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皱纹拉得更长了：“所以现在，我们急需研制一种新药物来获得他们的支持。”
第53章
这话一出，刚才那些低声议论的人纷纷不作声了，毕竟他们没有单独提出实验项目的能力，就算提了出来，到时候出了问题，一定是推提出项目的那个人去承担责任。
还有一点众人心知肚明，莱德没有被追责是因为背靠布什家族，而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极少数是权贵子弟。
其他人一旦被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被开除，严重的话就是终身监禁，因此没有人敢站出来讲述关于1、2号研究的想法。
路恩却若有所思，这不是机会来了？他要是借着这次机会，未来成功进入最高保密级别的实验室，就不用每天苦哈哈猜SI到底在搞什么鬼了。
然而当路恩要站出来把之前关于伤口愈合的研究，其实是现代已经能够研制出的、无关那伽和克拉肯血液的一种药物产品说出来时，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女声冷静道：“迈克尔先生，关于1、2号的实验项目，我曾对它们的血液进行长时间研究和分析，发现了几种能够促进人体伤口快速愈合的物质，我想将那些物质逐一破解并制成药物，您知道当下局势很不稳定，这种药物一旦研发成功不仅会载入史册，还会给我们带来无法估量的财富。”
闻言，迈克尔严肃的表情肉眼可见转变为惊喜，不亚于在沙漠中穷途末路的旅人找到水源，但出于上次失败的经验，他谨慎地问：“……那些物质具体是什么？我们需要慎重思考这件事。”
周婉从路恩背后走出，经过他时脚步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面色平静把那伽和克拉肯血液里的成分说出来，而所说的话恰好是曾经借着请教的名义向路恩讨教的问题，几乎是照搬了他的话。
她甚至镇定地把那些出现在未来的专有名词换成现有的词汇和原理，即使二者大相径庭，她却像是不知情，或者说知情却不在乎地自顾自把想法提了出来。
但这里除了路恩没有人知道，只会惊讶周婉提出来的设想。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瘦小的亚裔女性会有那么惊人的想法，在此之前他们明面上对周婉的态度是不冷不热的，比那个黑头发的亚裔好一点，可仍旧打心底瞧不起这些亚洲人，觉得他们只会投机取巧，尤其是不受待见的华裔。
可现在周婉冷静的神情，还有她言语中那些他们完全想不到的堪称奇迹的猜想都像是一巴掌打到了人脸上。
她甚至拿出了一份分析报告来验证她口中的猜想，等所有人都查阅完后，实验室内只剩下死寂和震惊，死寂过后，就是爆发式的掌声和发自内心的感慨。
“上帝啊，这是我们普通人能想出来的吗？”
“她居然破解出了那些令人头疼的化学结构式，要知道这之前我们没人能明白那些是什么东西。”
“周婉可真是个天才……我再也不会说那些华裔都是些只会耍滑头的家伙，他们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厉害。”
“你这样讲也不对，那个叫路宁的和她都是亚裔，怎么差距就那么大？他还是靠着抄袭进来的。”说话这个研究员面露讽刺和鄙夷，在激烈热议的人群中找到了他瞧不起的黑发亚裔。
他静默地站在原处，目光也是看向正弯着眼睛，脸上迸发出自信神采的周婉，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激动和诧异。
研究员以为他会表现出对周婉的嫉妒，可这个黑发亚裔的表情始终非常平静，也可以说是复杂的。
他有什么感到复杂的？研究员想不明白，但他可以通通归咎于那是这个亚裔对周婉研究天赋的嫉恨和羡慕。
亚历山大也站在最边上，有些困惑：“我怎么记得周婉说的话路宁也写了……”但他的声音很小，也没有底气，瞬间淹没在七嘴八舌的人群中。
迈克尔翻看周婉的分析报告，眉头紧锁，看到最后布满皱纹的脸抖动起来，他的手也跟着颤抖，薄薄的几页纸仿佛有千斤重，眼神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
他迅速走向莱德，低声道：“就是周婉了，她这份报告上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真主保佑，我敢肯定布什先生要的东西会被她研究出来……”
相较于迈克尔好似看见救命稻草的狂喜，莱德的目光很淡，像是知道会有今天，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始终未语的路恩，浅笑说：“那件事不急，先等她把纸上的东西变成现实吧，如果没有成功，你有很大概率和她一起进监狱。”
他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平淡，却带着浓重的警告，迈克尔亢奋的心情终于冷静下来，点头附和：“是、是，你说的没错，这次出错你们家族的人不会放过我，原谅我见证一位天才在我眼前诞生的激动。”
迈克尔回到人群中心，邀请周婉同他站在一起，沉着声说：“好了各位，你们又有新活干了，从今天开始，不，从现在就开始，所有研究1、2号的实验都要听周婉的指挥，她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叫你立刻滚蛋，我给予她那样的权利，她是个了不起的研究员，正在带我们走向一个新的高度。”
周婉脸上的傲气再也藏不住了，她很享受他人的仰视，笑着说：“谢谢大家，发现这个神奇的现象我独自用了很长时间，所以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大家一起揭开1、2号身上的秘密。”
*
中午的时候，路恩在食堂随便拿了份三明治，然后坐在一棵叶片稀疏的树下用餐，走之前莱德邀请他一起，被他拒绝了。
即使被拒绝，莱德依旧笑得自然，回话却比以往直白，也隐约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可你的心情看上去很不好，路宁……我很担心你。这一次我准备了更符合你口味的华国美食，你会喜欢的，我希望你尝过后心情能好点。”
沉闷的黑框眼镜遮住了路恩大半张脸，其实让人看不出太多表情，更别说是表情背后的情绪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路恩嘴硬补充了一句：“我心情还可以。”
黑发青年转身走的毫不犹豫，莱德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意逐渐消失。
路恩挑选的这个位置偏僻没人打扰，在一栋偏僻的楼后一小圈偏僻的草坪上，说好听点是偏僻，直白点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常人路过完全不会多看一眼的位置。
他打算在那只动不动就掉珍珠的海怪身边待会儿的，但现在新领头人物风光无限，带着人把最里层的实验室包围了，正进一步和他们讲述她独自思考出来的“心血”，路恩附和不起来就出来了。
另一部分是他大男子主义心理作祟，路恩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那伽划入了需要保护的一方。
虽然从那头怪物的外表上看丝毫看不出哪里需要保护，但不妨碍路恩不想让“需要保护”的海怪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那些他难以说出口的烦闷，一个人也能在角落里消化好。何况他天生对世界上那些别人不刻意搜寻就永远也看不到的犄角旮旯的地方情有独钟，找它们还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雷达。
路恩很喜欢那些隐蔽的角落，因为那些角落，他只要蹲下去，扒开一小片灌木或草丛，就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鼠妇、螳螂、蚂蚁、蜗牛等生物的地盘。
他能一个人蹲地上观察一整天，开始只是好奇，到了后来就照着教材记录、跟踪这些生命的行动轨迹，甚至给它们取名字交朋友，慢慢养成自言自语的性格。
但由此他也被当成了班级里的异类，毕竟同级男生都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只有十六岁已经读高三的路恩，会对蚂蚁蜗牛感兴趣。
这不是异类是什么？也许还有对这位一直是老师嘴里“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少年的嫉妒。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后来的日子里，路恩实验不顺利或者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找个偏僻的角落待上一会儿。
他朋友很少，也和他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所以路恩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情绪，普通人味同嚼蜡的感情对他来说却是种强烈的刺激。
此刻路恩不得不承认，他贪恋、想念某只海怪给予他的刺激。
他几口吃完三明治，看地面发了会呆，随后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眯眼看阳光自叶片缝隙间洒下。
因为丁达尔效应，五彩斑斓的光线有了形状，垂直落在路恩脸颊上，细小的白色绒毛无所遁形，投下立体而恬静的轮廓阴影。
不到片刻，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这份恬静，“你刚才为什么不揭穿我？”
路恩没有偏头看向来人，他依旧枕着胳膊，天上的云朵似乎变成了某只海怪的模样，他看得出神。
就在周婉以为这个与她同为华裔的青年不会回答时，她听见了他有些干涸的声音：“你不会成功。”
周婉立刻反驳他，语气激动：“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恨，那些成果本应该属于你，也应该让你来公布，可我也有参与啊。你知道我生为女性，还是他们看不起的华裔在这个国家扎根，又来到SI有多不容易吗？”
话说到这儿，她同样黑色的眼睛里闪过泪光，“……对不起路宁，我太想要这个机会了，我需要地位和名声，也一定会成功的，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她转身想走，背后又传来青年平静的声音：“周婉，你之前对我说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可人没了感情就会变成麻木不仁的石头，而石头是创造不出结果的。我没有揭穿你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你觉得没用的感情，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还有一件事，无论在哪个国家，女性的地位和名声都是她们堂堂正正得来的，你也应当是。”
周婉彻底愣住了，她握紧拳头，瘦小的身体忍不住发起抖，她猛地回过头，却发现黑发青年早已经走远了，背影一如既往坚定挺拔。
她对着背影轻声低喃着：“我会成功的……”
*
再次回到实验室，路恩按部就班做自己的研究，其他人则追随周婉整理她说的数据，提取他们未曾见过的物质，期间还要抽好几管那伽和克拉肯的血液。
针头刺穿鳞片钻进皮肉，克拉肯疼得龇牙咧嘴，也因为失血过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周婉在一旁冷眼看着，对它凶狠的威胁视若无睹。
但要想把针头刺入1号的身体就得费一番劲了，尤其是1号最近的情况很不对，食欲大幅度降低，还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有一次换了个人喂食差点整条胳膊被撕下。
而他们也发现，整个实验室中1号唯一不会攻击的研究员竟然那个亚裔，虽然这种现象很不可思议，但他们还是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路恩，周婉也看向他。
路恩沉默了一会儿，就放下手里的事，带着人打开了那伽的生态缸，在它期盼灼热的目光中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安抚它：“很快就好了。”
他抽血的动作很熟练，夜没抽多少就拔出了针头，有研究员不爽说：“这么点怎么够……”
路恩：“觉得不够你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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