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白灵
“在想什么?”
略微沙哑的嗓音打断了思绪,顾孟然下意识抬起头,额头直直撞上了梁昭的肩膀。
船舱入口到了,带路人已经停下了脚步,顾孟然揉了揉额头,扯出一个干巴巴地笑,“没,没什么。”
梁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问,说了句“小心脚下”便踩着楼梯朝幽暗的船舱走去。
渔船的船舱在船肚子里,阴暗潮湿的楼梯斜着往下,好似窥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孟然咽了咽口水,紧跟梁昭的步伐。令人窒息的寂静难以忍受,没走出几步,顾孟然主动挑起了话题:“你说你以前想过当海员,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海洋传说?”
“比如呢?”梁昭反问他。
“咳咳,”顾孟然清了清嗓子:“什么海怪、幽灵船之类的。”
话落,站在楼梯上的男人忽然不动了,肩膀微微颤抖。
顾孟然后背莫名一凉,赶忙上前半步,抓着梁昭的胳膊,“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梁昭“扑哧”笑出声,顾孟然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气得要死,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小猫抓挠不痛不痒,梁昭反握住顾孟然的手,隐去眼底笑意,轻声安抚:“别怕,海洋传说都是假的。就算有幽灵船那也是在深海,我们才刚刚进海,哪能碰得上。”
“谁怕了?我、我就随口一说。”顾孟然小脸一红,想甩开梁昭的手又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任由他牵着。
不过梁昭的安慰明显缓解了顾孟然的紧张,近海近海,他们才刚刚进入大海,哪里来的幽灵船,自己吓自己。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顾孟然握着梁昭的手,跟着他的步伐慢慢移动。而走下最后一阶楼梯,他正准备仔细打量船舱时,一只略微有些冰凉的手转瞬覆在了顾孟然的眼睛上。
“别看,掉头出去孟然。”
什么都没看见就被梁昭蒙住了眼睛,顾孟然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他没急着拨开梁昭的手,也没急着出去,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啊?我不看,你给我说说。”
梁昭沉默了,过了将近两分钟才缓缓开口道:“尸体。”
“啊?就这?又不是没见过。”
“孟然!”
不顾梁昭的阻拦,顾孟然果断掰开他的手。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适应黑暗的眼睛触及尸体的那一瞬,顾孟然还是愣住了。
左侧背风的角落,瘦骨嶙峋的年轻女人身披棉被蜷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她微微低着头,神色格外平静,凹陷的双眼紧闭。
孩童小小的身体被一件不合身的棉袄包裹着,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而女人僵硬的手停留在他的头顶,乌青的嘴唇微张,仿佛在吟唱童谣,哄孩子入睡。
“真、真的是尸体吗?我怎么感觉……”
话音戛然而止,顾孟然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在女人的手背上看到了紫红色的尸斑。
不恐怖,不阴森,只是让人觉得难过。
肩膀覆上一只手,梁昭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看了,人已经没了。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两周,他们就这样待在这里,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人已经没了,怎么死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孟然眉头紧拧,有些纠结地回头看向梁昭,“那、那这艘船我们还拿吗?他们怎么办?”
“拿,”梁昭拍拍顾孟然的肩膀,认认真真道:“他们用不上了,末世以活人为先。”
末世以活人为先,虽有过迟疑,但顾孟然和梁昭最后还是选择了将渔船打包带走。
拿走别人的家,同样要还别人一个家。
渔船凭空消失,未曾掀起波澜的水面多出一艘橙色皮筏艇,“熟睡中”的母子安安稳稳地躺了上去,带着一床厚棉被,带着小朋友喜欢的酸奶、果冻,随水流继续远航。
第112章 危机四伏
*
“哗,哗,哗啦啦——”
海浪拍打着船身,水花四散溅开,风雪中漂泊的小船随波浪起伏、摇晃,好似游乐场里惊险刺激的海盗船,摇得人头晕目眩。
看似平静的大海,往往隐匿着汹涌的波涛。
入海之后,小船真就一刻也没安稳过,饶是早已习惯船上生活的顾孟然也有些受不了了,突然开始晕船,两眼一闭就是睡,睡得昏天暗地,分不清白天黑夜。
头脑清醒了,身体还未苏醒,顾孟然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窗外深邃浓稠的黑暗依稀能判断出,现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船还在动,迎着风浪快速移动,上下左右地晃动。
本应睡在身侧的人还没回来,顾孟然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拖着极度不适的身体从床头挪动到床尾,掀开横在船舱中间的帘子。
“醒了?好点儿了没,头还晕不晕?”
似乎一直留意着船舱,帘子刚刚掀开,仅是细微的声响,端坐驾驶台的梁昭立刻回头看过来,关切地询问道。
而目光触及顾孟然,他眉头一皱,似有不满道:“披件衣服,现在已经接近零下十度了,小心着凉。”
顾孟然一声不吭,呆呆看了他几秒,重回床头将厚棉服套在身上,随后慢悠悠地翻身下床,脚步虚浮地踩着船舱走向驾驶台。
走到驾驶台似乎已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顾孟然好似一只无脊椎软体动物,双臂从后面环住梁昭的脖颈,整个人软趴趴地趴在他背上。
“好晕哦,天是不是在转啊?怎么能这么晕。”
“不是天在转,是船在晃。”梁昭低低笑了一声,捏了捏随意搭在胸前的手,耐心嘱咐道:“药效应该过了,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吃一颗茶苯海明片,然后再去睡一觉。”
顾孟然趴在梁昭颈侧蹭了蹭,摇摇头道:“还睡?睡不着了。我这两天埋头睡,人都睡迷糊了。而你呢,没日没夜的开船,眼睛都没合一下。”
“哪有。”
察觉到情绪有些低落,梁昭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风浪没那么大的时候我也躺下睡了,我是人又不是机器,哪能几天不合眼。”
顾孟然眼眸微垂,唇缝中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入海之后,白天开船晚上休息这套模式已经行不通了。海中风浪太大,船处于移动状态才能更好地保持平衡,如若丢下船休息,睡梦中一道浪袭来,可能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两个人轮流开船是现下最好的选择,可惜顾孟然身体不争气,突然开始晕船,整得梁昭跟个猫似的,只能在风平浪静时抓紧时间小眯一会儿。
梁昭从不叫苦,从不抱怨,顾孟然却心疼得不行。
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梁昭身旁,顾孟然从驾驶台底下拿出一瓶水、一个奶黄流心面包,食不知味地小口吃着,尽量垫垫肚子。
实在没胃口,只吃了小半个面包顾孟然就不行了,太阳穴直突突,有点儿犯恶心。
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压下令人烦躁的恶心感,顾孟然从空间取出晕船药,掰了一片丢进嘴里,就着水服下去。
没吃完的面包转瞬消失在手心,顾孟然一巴掌拍在梁昭的膝盖上,清了清嗓子道:“我好了!你,现在,睡觉去,我来开船。”
“这就好了?”梁昭挑了下眉,嘴角微微扬起,“刚刚吃的不是药,是仙丹吧?”
顾孟然下巴一抬,“你别管,反正我不晕了,赶紧起开睡觉去,别占我位置。”
梁昭眼底笑意更浓,伸手勾着顾孟然的肩膀轻轻一带,将人半搂在怀里,“别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要好好休息,不能逞强。”
“我四肢都快躺退化了,该好好休息的人是你!”顾孟然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手,指着他疲惫的眸子道:“要不要我给你拿个镜子照一照,看看你这黑眼圈,看看你——唔!”
温热干燥的嘴唇将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梁昭俯身低头,搂着顾孟然的腰肆无忌惮地吻了上去。
唇瓣轻轻一碰又分开,仿佛只是一个浅尝辄止地亲吻,然而下一瞬,梁昭牵着顾孟然的手触碰自己,舌尖撬开唇齿,蛮横而又强势地亲吻他。
一吻结束,顾孟然面红耳赤,呼吸乱了。
而梁昭跟个没事人一样,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还要感受一下吗?我的精力到底旺不旺盛。”
掌心滚烫而炙热,血气忽然涌上头,顾孟然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呼吸急促而粗重。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他急急忙忙抽回手,“啪”的一下打在梁昭大腿上。
“你真是……”顾孟然别开脸,避开梁昭的视线,小声嘟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害不害臊?”
梁昭坦然一笑,“没办法,我得证明自己精力好,你才能安心去休息。”
谈笑间,又一道海浪猛地拍了过来,水花于窗前绽放开,哗啦啦地落回海面,而无辜受牵连的小船剧烈摇晃,久久不能平息。
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击碎了那一点旖旎,顾孟然脑袋一偏,靠在梁昭肩膀上,无奈地叹了口气,“精力好也要省着点用,大海还是太恐怖了,短短两三天就把我干废了。这鬼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们得做好长期应战的准备。”
梁昭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伸手揉着顾孟然的太阳穴,神色凝重地看着前方幽暗阴森的水面。
小船入海始终还是太冒险了,别看现在船晃得厉害,实际上的海面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无关痛痒的风浪都不是小船能承受的,如遇更大的风浪……
顾孟然靠在肩膀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梁昭掌心轻轻抚过他的发顶,所有担忧最终汇成一句话:“别担心,有我在,我扛得住。”
睡着是不可能睡着的,白天晚上都在睡,顾孟然这会儿精神得很。头昏眼花不敢独立操控小船,但他也想坐在这,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单纯地陪着梁昭。
船头只有极为微弱的灯光,三米开外皆是浓稠的黑暗。
墨色夜幕犹如一块沉重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无尽的黑暗将整个大海全部吞噬。鬼哭狼嚎的海风呼啸而过,裹挟着寒冷与潮湿,粗暴地掀起层层波浪。
风一吹,浪一打,小船摇晃得愈发厉害,不过药物似乎起了效果,困扰顾孟然的眩晕感明显减弱。
“诶,我好像真的没那么晕了。”
顾孟然捏捏鼻梁,揉揉太阳穴,经过反复确认,倏地一下抬起头,一脸兴奋地看着梁昭,“没逞强没开玩笑,真不晕了,这下你可以安心睡觉了,我……”
“梁昭?”
他一个人叭叭了好一阵子,梁昭却好似完全没有听见,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水面,不曾给出任何回应。
顾孟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抬头看向前方海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航行中的小船突然提速,猛地一个急转弯。船身带起的海水尽数拍在前窗,视线被水雾模糊,但严重倾斜的船身提醒着顾孟然,小船正在尝试掉头。
“轰轰轰——”
宛如闷雷翻滚的巨大声浪穿透耐力板直击耳膜,不是风雨声,更不是小船能发出的声响……
前窗被水雾遮挡,顾孟然什么也看不清,而就在小船原地掉头的一瞬间,船尾后窗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一座山,一座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顶的大山。
可这是海,海中哪来的山?
油门加到最大,原地掉头的柴油小船如脱弦利箭,嗖地一下弹射出去。一道长长的银色水痕紧追在身后,同时还有一道越大越大,越来越高的水墙。
辽阔的海洋宛如运动会上的3000米,永远跑不到尽头。
“砰!”
一声巨响在海面回荡开,声势浩大的水墙如同倾倒的大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砸落下来。
梁昭反应够快,及时掉头躲过致命一击。
没有被水墙直接击中,但水墙与海面碰撞,瞬间化为无数道翻涌的海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挟着势如破竹之势,层层叠叠,猛而迅速地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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