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2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如今婚约尚在,他也会被牵连!

可他还是来了,他来救他了。

那一刻,就连谢暄自己都诧异,怎么在如此痛苦的境地下还会觉得高兴。就像是被一把锋利到无形的小刀划过心口,还来不及痛,就感觉到了泊泊流动的,温热的血液。

朝夕相处三年,就算他平日里冷得像一块永远捂不化的冰,就算靠近他就只会换来蹙起的眉心和泛着疏离的眼神,谢暄疼过去就忘,下次依旧笑眯眯地贴过去,从不吝啬自己的一腔爱意,

三年,他再冷,总归也要生出几分薄情的。

一步一步,声响由远及近,黑色的鞋面这一刻映入谢暄眼底,微微停滞。

谢暄瞪大双眼,胸口硬撑的那口气忽然就崩塌了。

这一瞬间什么前因后果,什么利害关系统统烟消云散,谢暄想抱住他,想放肆地哭诉自己现在有多疼,他呼吸不了了,他从未这样难受过,他这次一定要死死地抓紧他后背的衣服,让他如何用力也不能把自己推开。

就在混乱的思绪如不断收紧的藤蔓将谢暄缠绕得密不透风时,鞋子消失于瞳孔中。

没有停留。

“傅卿来做什么。”皇上声音自高处传来,“是想替他开脱吗?”

即使被锦衣卫死死扼住,谢暄还是奋力仰起,从近乎极限的角度去寻傅行简的身影,直到他跪下时下摆带起的微风扫过谢暄的发梢,那一如既往冷静且淡漠的声音也同时回荡在金銮殿中,

“罪王谢暄所犯之罪行,桩桩件件皆有铁证,当立即下狱。”

尖利的耳鸣在这一刹如无数根钢针同时翻搅,一直被扼紧喉咙的谢暄发出来连他自己无意识的嘶喊,可占据了所有目光的那个背影却未有一丝撼动。

谢暄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慢慢闭上眼睛,也不想再看了。

好友劝他,傅行简天生就是个凉薄之人,你这样的身份什么人得不到,干什么总为他伤心。

对啊。谢暄拍拍心口,笑嘻嘻地,我这样的身份什么人得不到,傅行简已经是我的了,我们有好几十年耗呢,他慢慢就会知道我有多好。

那会儿的谢暄红着耳朵想,你们只瞧见他拒我于千里之外,却不知那漆黑的帷幔里交织的低喘,也不知他会狠狠抓紧自己的双腕,不许他逃离半步。

你们不知道,都不知道。

眼前微光一现,他看到的是泛着冷冽寒意的剑刃。

谢暄想,原来不知道的人一直是我,才会把他不经意的一点笑当做爱意,才会将欲望的发泄当做承诺。

寒光下落的瞬间似乎五感尽失,漆黑一片,甚至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但他一定是死了。

谢暄猛地睁开双眼,整个人霎时被一阵颠簸拉回到马车之中,喉咙仿佛被棉花结实地塞住,冷汗淋漓,他用力扯了扯并不紧绷的衣领,试图让呼吸能顺畅些。

他当然是死了,不然又怎会重生。

“殿下!”

一人忽然低呼着扶起他,谢暄恍恍惚惚,怔了少倾才将神识归位,记起来方才花了重金,硬是把江揽月当场赎下,塞进马车。

“你啊……”在江揽月不解地眼神中,谢暄淡淡叹道,“可要给本王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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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上中天的楚都里,彻夜燃着灯火的可不止胭脂巷一处,只是另一处人不少,却寂寂无声,多是书写翻页之声。

“傅少卿。”

一直低头沉思的傅行简抬起头来,紧蹙的眉心显然还未从卷宗中错综复杂的线索中抽离,见是大理丞之一的孟亭松,微微松了肩膀,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讲。”

“并不是公事。”孟亭松近前,“只是下官刚才听议论,说潞王殿下去了葳蕤阁。”

砰的一声轻响,傅行简似乎没寸着劲儿,茶壶磕在了桌上,让孟亭松微微一顿。

“他想去哪里与我何干。”

“是下官多嘴。”孟亭松鲜有的吞吞吐吐,“但潞王殿下他重金赎了个人,不顾贱籍未脱,当场就拉上车带回了王府。”

周遭仿佛瞬间凝结,杯沿滞在唇边,澄澈的茶汤微微起了漾,几乎已碰着嘴唇,可那唇却未张。

低敛的眉目看不出喜怒,只是听声音却如常,

“贱籍未脱就敢领回来,亭松,替我收拾下桌案。”

傅行简到底没喝这口茶,起身取了氅衣边走边披在身上,孟亭松忙快了几步走到值房门口,

“快,去给少卿大人备轿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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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谢暄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傅行简的准备,可当贴身太监荣德慌张来报说轿子已经快到府门时,依然脊背一毛,脑袋阵阵发晕。

最近出了大案,大理寺几乎不眠不休,傅行简吃住都在值房,已经数日未归,所以自重生以来,这竟是谢暄头一次见他。

垂下来的衣袖被反反复复地被揉捏,再好的料子也禁不住这样折腾,皱了一团,格外显眼,他看见了一旁荣德欲言又止的模样。

若是过去,他绝不许自己在傅行简面前有一丝邋遢,可现在不了,谢暄又狠狠抓两下。

胡思乱想止于院门被推开的一刹,谢暄猛地松开一直攥在手里的袖子,慌乱地拍打了几下,昂首护在江揽月前面。

这次不管傅行简如何,他也绝不让步。

其实先恍进眼里的并不是他,而是在前面照亮的灯笼,摇摆的幅度不大,看得出傅行简的步伐依旧如往常一般,人逐渐近了,直到房里暖黄的灯火逐渐褪去了傅行简身上冷峭的夜色,谢暄才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脸上。

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蓦然握紧,谢暄下意识地想寻桌沿撑住自己,手虚空地摸索几下,却怎么也摸不到仅在咫尺的桌子。

傅行简目光淡淡地扫过身后的江揽月,又看向他,那双透着冷情的薄唇开启,

“送回去。”

就是这样的语调,如在数九寒天里还淬了冰的钢针,每一下都非要扎进谢暄的骨头里,轻易地击破了他精心铸造了数天的外壳。

“我不!”

他恨死了傅行简这幅冷漠的表情,不论他是百般示好,还是规规矩矩地与傅行简保持他所希望的距离,他从来就是这幅冷到极致的神情对着自己。

就连把江揽月带回府这样的事,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谁也不许带走他!”一股酸软劲儿从胸口直涌向鼻子,突如其来的委屈让谢暄用尽了力气才忍住即将脱眶而出的眼泪,“我就要他!”

傅行简眼波微闪,一张如顽石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的痕迹,他似乎也从未应对过这样的谢暄,思量了下才开口,

“别闹了。”傅行简抬手让下人们走远了些,“按大楚律例,贱籍不得入府。”

谢暄冷笑了下,但在他这张犹显些许稚嫩的脸上,缺乏了些许震慑力,“那就是说,只要不是贱籍就行。”

傅行简眉头蹙起,眼神没在谢暄眼睛上,而是微微下落了些。谢暄敏感地察觉到,将头扭开,不让他看自己鼻梁上那颗如针尖般细微的小痣。

“你就这么喜欢他?”

傅行简的声音入耳,辩不出什么情绪,谢暄拿眼角冷冷瞥了下他后双眸忽然殷切,扭头看向已经抖成筛子的江揽月,

“对,就是喜欢。我要他就在这儿,同吃同住同睡,寸步不离。”

第3章

烧得正旺的炭火忽然就失了温度,谢暄眼睑微颤,自内而外地打了个寒噤,衣袖被轻轻拽起,他回头,是苍白着一张脸的江揽月。

江揽月怕是怕,眼里却明显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喜气,轻声轻气地叫了声殿下,谢暄忙扯扯嘴角,安抚地轻拍江揽月的手背,活像是一对硬要被人拆散的苦命鸳鸯似的。

身后的门轴嚯地响了下,谢暄一震,看过去时两扇对开的门还犹自颤着,傅行简的身影却已没入了黑暗,他怔了怔,人有些恍惚,想不到这事就这么突然过去了。

谢暄觉得自己该高兴的,却笑不出来。

身边凑过来一股热气儿,谢暄皱起眉头推了推,指着外间一个两面是墙的角落道,“等会儿本王会让人在那儿支个软塌,你就睡那儿去。”

“啊?”

江揽月虽说不知道潞王到底喜欢他什么,但方才的一字一句总不是他幻听来的,怎么那位一走,殿下就变了副面孔。

谢暄与江揽月各怀心思地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却没想还未平静一个时辰,大理寺的人却上了门,手里持着一份板板正正,盖有大印的批捕公文。

“潞王殿下,下官是大理寺司直蒋朝荣。”蒋朝荣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人举报,说有贱籍之人误闯王府,特来捉拿。”

“殿下!”江揽月大惊失色,“草民可是您赎回来的啊。”

好你个傅行简,公报私仇滥用职权是不是!

谢暄盯着微晃在眼前的印信,眼底也被这鲜红的印油染得通红,却有苦难言。

现下大理寺都找上门来,若他还硬扛反倒不知会引得多少人瞩目,搞不好明日早朝都得被提上几句,谢暄心里不甘,却也只能让开身子,把江揽月从身后拉出来,

“放心。”谢暄睨了眼夜色里身形模糊的傅行简,撇撇嘴故意拔高了声音,“本王明日就让你脱了这贱籍,还睡到本王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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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哪里睡得着,一晚上不停派人去大理寺打听,直到听说江揽月已被大理寺送回葳蕤阁,这才迷迷糊糊盹了两个时辰。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谢暄忙唤荣德,让他亲自去把江揽月的事办妥,还特意加上一句,今日务必要安全无虞地把人带回王府。

这种事哪里值得潞王的大伴亲自去做,虽没人敢说,但也将这凭空冒出来的江揽月认作谢暄的心头肉了。

谢暄一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可偏偏现下压了这件沉重到喘不上气的天下大事。

氅衣披上觉着热,脱下又嫌冷,椅子就跟长刺似的,坐下去没一口茶的功夫又站起来,心神不宁的模样连一向不怎么开口的青柏都忍不住问,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

谢暄摆摆手,依旧不发一言,眼睛直勾勾瞅着影壁投下的阴影慢慢从这块砖挪到那块砖,一会儿又飘了神。

荣德怎么回事,不是交代了要他砸银子,砸多少都行。谢暄茫茫地想,就这么几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吧。

如一道白光砸下来,谢暄被自己这想法惊得一震,忙眨了眨瞪到干涩的双眼,模模糊糊的重影还未合二为一,一声高呼的殿下便从影壁那边先窜过来,刚端起的茶杯咣当一声磕在桌子上,洒了满手。

“人接回来了?”谢暄疾步去迎,给他擦手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地紧跟着,哎呦一声撞到猛然停步的谢暄背后,吓得立刻跪地叩饶。

“殿下!”荣德脸上急出一层薄汗,“江揽月死了!”

死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谢暄呆呆愣住,直到一阵风吹过,沾湿的手冻得一哆嗦,这才恍恍然回过神来,低头去抽小内侍手里高举的帕子,沉声问,“怎么死的。”

这一阵风的功夫,谢暄心思已辗转了千百道弯。

他甚至不得不承认,心中隐隐对江揽月的死讯已有了准备,虽惊,却并不太意外,反倒比方才还显得沉稳些。

“奴婢只打听到他昨夜是好好地回了葳蕤阁,至于怎么死的,现下大理寺和锦衣卫的人已将胭脂巷围上,奴婢也进不去。”

听到大理寺三个字,谢暄就火从中来,若不是傅行简从中作梗,江揽月好好呆在潞王府里又怎么会命丧黄泉。

但现下有件事更为急迫,谢暄背后毛刺刺地冒出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