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谢暄紧紧攥住衣襟不肯松开,如果不是傅行简跟着,现在那封该死的信早已被他撕成碎片,然后他就到金銮殿后面等着皇上下朝,去求一封和离书。
当初既然能蛮不讲理地把人娶进王府,那就一定能撒泼打滚地还回去。
只是眼下这关显然难过。
谢暄并不知道他越是这般紧护着,就越是透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本就将他包裹严实的气息忽就更近了,耳边甚至已经听到傅行简清浅的呼吸声——
“别!别碰我!”
即使一旁摊主的叫卖声高亢震耳,青柏依旧听到马车里谢暄挣扎的惊呼,他毫不犹豫地跃上了仍在行进中的马车,砰地一声推开了车门。
“殿……!”
一声殿下还未出口,青柏又砰地一声把门砸上,逃也似的跳下车,抚着刀柄低头不语,耳朵却悄悄蒙了一层红。
这一眼匆匆,可青柏偏是个过目不忘的。
那个平日里如落了雪的傲竹一般孤寒的傅行简竟俯身在上,将自家殿下严严实实地压在座椅上,一只手钳住了他的双腕,而另一只……
青柏绷紧着身体,似乎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冷冽,但这并不足以击退他,他瞬间关上车门是因为傅行简的另一只手正在殿下的衣襟里,微微起伏。
青柏紧锁眉头,再次靠近马车,里头没再有什么动静,
殿下……应该不用他救吧……
直到被猛然关上的车门停止了颤动,谢暄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才青柏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愣神间,双腕倏地被放开,一股微凉直冲向指尖,腕上先是几个泛白的指印,不过须臾便成了通红,印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扎眼。
谢暄抚着手腕低头不语,偷瞄的眼角还飞着愠怒的薄红。
“这就是你硬闯锦衣卫,费尽心机也要拿到的东西?”
傅行简手中捏着的,是一只掐丝珐琅镶嵌绿松石的金簪,他只扫了一眼,“这是你的。”
话音一落倒是谢暄微怔了下,自己各式的发簪多到数不清,单是金簪,就连他都记不住全部的样式,这支不算常用,是他昨日随手拿了赏给江揽月的,傅行简竟然也能一眼认出。
大理寺的人眼睛的确够贼。
谢暄紧紧拉住半开的衣领,骨节在紧张之中泛起了白,下颌却高高扬起,冷冷地嗤了一声道,
“本王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喉咙不受控地抖了下,“了”字颤着出来,露了怯,谢暄一滞,立刻闭上嘴,把后面一连串的讥讽咽回了肚子里。
“交出来。”
谢暄一个激灵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傅行简挂着寒霜的眼中,“没了……”
“把你怀里藏着的那个交出来。”
“傅意深你审犯人呢是不是!”
“你擅闯命案重地,偷走现场证物,是何居心。”傅行简目露厉色,但显然不想惊动外面,仍压低着嗓音,“交出来。”
“其实……其实我不是故意拿出来的。”谢暄一心虚就红了耳朵,“我听闻江揽月死了……”
“江由。”傅行简冷冷地打断。
“江……江由死了,惟恐他牵连到我,这才想把金簪拿回,谁知他的木簪和我的簪子放在一起。”谢暄在怀里艰难地掏啊掏,极不情愿地拿出一只黄杨木嵌银的簪子,工艺有些粗糙,“我当时紧张得要命,一把抓下去谁知就抓了两个,然后你就回头了。”
傅行简并没有马上接过簪子,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即使在如此昏暗的马车之内,谢暄仍感觉到了强烈的审视之意,
“我真不是故意的,但你能不能别还回去了。”他攥着木簪意图放回怀里,“反正还没查到这件东西,若是还回去岂不暴露了我偷拿证物。”
别说人不是在潞王府死的,就是真死在了他手上,以谢暄的身份也不会拿他怎样,谢暄知道此举异常,面对傅行简伸过来的手掌不敢再护,反倒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将簪子放在他手中,
“这只木簪料子不好,样子也粗鄙,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想必也不重要,你说对不对?”
谢暄絮絮叨叨的,试图说服傅行简,可他显然不为所动,那枚金簪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收入袖袋,而这木簪,他却细细地从头摩挲到尾,而后将车窗帘掀起一角,漏进来一道天光。
谢暄心头猛然一紧,话说到一半忘了接着说下去,就这么半张着嘴,连呼吸都一并滞住。
细细检查木簪的傅行简忽然顿了顿,抬眸看向犹如被人定住的谢暄,捏住簪子两端向下一弯,看起来厚重的木簪竟被他齐刷刷折成了两段!
谢暄周身一麻,悬着的心终于还是咚地一声掉进深渊。
这样粗陋的一个机关,果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眼见大势已去,谢暄颓然地把脑袋靠在车壁上,眼睁睁地看傅行简从簪子里倒出一个泛着淡黄的纸卷。
“啊……这里头居然还有东西?”谢暄微顿,然后表现出了应有的惊讶,试图抢夺过来,“给我看看!”
扑上去的身体被一只手轻易按下,傅行简微蹙着眉心,单手展开,低声道,
“兰时。”
这不是在叫他,而是纸卷上最先显露的两个字。
“雨洗松岚烟波渡,春风举柳隐东山。”
日光自不断掀起的窗帘角里漏进来,透得傅行简手里的纸张一明一暗,上面的字隐约可见。
“这怎么会有我的表字?”谢暄强压下心头的乱跳,无辜地看向傅行简,再次伸手道,“给我看看。”
蓦地,傅行简掀起眼皮,目光从纸上移开,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谢暄来不及闪躲的眸子,犹如被钉子钉死,谢暄徒劳地挪了挪身子,将背后死死贴在车壁上,嘴里嘟囔着,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凶。”
“这封信的抬头为何是你的字。”
“我怎么知道!”谢暄目光游移,语气却硬,“说不定,说不定是江揽……”
傅行简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谢暄梗着脖子改口,“江由给我的情诗!”
“你明年才及冠,兰时一字虽是徐阁老早早拟好的,知道的人却有限,江由如何得知?”傅行简淡淡地重复,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他不识字。”
耳边呼呼,一阵寒风不长眼地掀起车窗帘刮进来,直接就钻进了谢暄的脖子,汗涔涔的后背冻得一激灵,头皮倏然一麻,他清醒了。
果然说多错多,谢暄咬了咬酸软的牙根,迅速撤回了与他对视的目光,低头不语。
车内昏暗,谢暄避开傅行简投射而来的目光,弯下腰去整理氅衣的下摆,显得很忙,脑子里各种念头横冲直撞,却没撞出个能用的主意。
他从未想过傅行简这样容易就能看出木簪的机关所在,也就从未考虑过如果被发现了该如何解释。
下摆直溜溜地盖着鞋尖,再整下去就乱了,谢暄讪讪地直起来,慎之又慎地去睨傅行简,他决定换个方式,软下了语气,带着一丝讨好道,“全天下又不会只有我一人叫兰时,再说也许是江由找人代写的呢,你要是觉得嫌恶就撕了去。”
撕了它,快撕了它!
谢暄心里叫嚣着,却只能眼睁睁地,一声不吭地看着这张薄脆的纸在傅行简的食指与拇指中被轻轻捻卷,放回了木簪中。
“你……!”谢暄诧异地看着傅行简将簪子收回袖袋,“你收回去干嘛?”
傅行简淡淡瞥他一眼,“此乃案发地要物,要交于大理寺查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
语气一急一缓,谢暄显然败下阵来,他最清楚傅行简烦什么,反客为主故意贴上去,耍赖道,“就是不行,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出来的,还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掏——
“殿下,到王府了。”
马车在这一刻倏然停了,谢暄愣神之际被傅行简推开,再回过神就看到红色的官服下摆一闪而过,映在阳光下反射了轿内一瞬的红光。
他刚才不是还在办案吗?谢暄怔怔地想,到底怎么就跟他回来了,那簪子也不送大理寺了?
“殿下?”青柏有些担心地查看,却瞧见他家殿下眼神乌亮地绽了一抹笑。
今天不送是吧,谢暄揩了揩手心的薄汗,心里咚咚直跳,那晚上就去偷,哦不,拿出来。
第6章
白日里分明已有早春的迹象,夜里却又阴沉下来,呼吸间潮湿寒冽,大约附近有什么地方在下雨。
怕穿厚重了不灵活,谢暄仅在亵衣外披了件墨蓝色的薄衫,冻得直吸鼻子。
庭院里有风刮过,不过是些微的动静,却还是将谢暄吓了一跳,四周瞧瞧,只觉得平日里那些花草树木都好似活了,各个都长出眼睛盯着他,就连轻软的薄衫都仿佛长满了白毛刺,每动一下就扎得他心慌。
许是老天帮他,一向颇为谨慎的傅行简今晚竟忘了锁外间的门,谢暄猫着腰从门缝里挤进去,灰蒙蒙的暗光一明一暗,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右边悬挂在衣架上的官服,不敢耽搁,心怦怦跳着将衣袖整个抓起揉捏,触手之处皆是柔软平整,显然没在里面,谢暄撒手让它垂下,又顺着衣杆去摸另一条袖子。
手上不敢停,心里却是阵阵委屈。
想他堂堂潞王,天潢贵胄,如今却为了活命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谢暄委屈,却又无人可诉,而里间那位原本应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却在是新婚之夜后就搬出了主屋,最后又……
袖子已摸到最后一寸,谢暄怔了怔,竟也没有。
这间屋子谢暄虽不住,却极熟,以前他常常趁着傅行简在大理寺的时候溜进去午憩,每次起来的时候他还会把床整理得一丝不苟,东西都一一归位,装作没来过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当初傅行简孤身来到潞王府,身边连一个贴身服侍的都没带,这屋里干净到他每次出门都会有种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
不在官服里那就是随身拿着了。谢暄蹲在衣架后面,鼻尖蹭着微凉的衣料,倒冷静下来。
半夜爬床这种事他没少干过,能偷偷摸出来自然最好,要真被发现就说是来讨个抱,死皮赖脸地留下,无论如何也要毁了那张纸。
主意拿定,已经冻到发颤谢暄举起手在嘴边呵热,又搓搓冻麻的手臂,这才掌心向后,撑着墙壁慢慢起身。
连接内外间的是一扇对开的隔扇门,谢暄掂了掂手中用惯了的黄铜书签,熟练地将其插入门中间的缝隙,轻轻一抬,里面搭着的门栓便乖乖开了。
里间更是黝黯,谢暄停下来侧耳细听,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不在桌子上那便是在床头的矮柜上,傅行简总不至于抱着一根簪子睡觉,但这东西他好像看得很重要,万一真抱着睡怎么办,他去钻被窝?
分明已经紧张到手指僵直,心思却是止也止不住地乱飞,离开空无一物的桌子,谢暄惴惴地朝床边摸索着走去,依稀只能凭着床的轮廓辨明方向,脚下坚实平整的地板也不知怎么就跌宕起来,每踩一步,心里就咚一下,仿佛踏空了一般难受。
原来做贼也这般不容易,胡思乱想间终于摸着了矮柜的边,再向前探了几分,一支带着木头特有温润的簪子就攥进了手中。
这一下谢暄只觉得头发根儿都轰然站了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直接扬起嘴角,维持着半躬的身形,缓缓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就瞧见了半敞着的隔扇门。
只剩几尺,他便成了。
砰的一下,极轻。
这个时节连虫叫都没,屋里静得像个闷罐儿,谢暄被这一声惊得杵在原地,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鞋底轻磕床阶的声音。
完了。
谢暄慌慌张张把簪子往怀里塞,可手一下就到了底,是空的。
出来时只觉得这件墨蓝衫子颜色重便于隐藏,却忘了没有口袋……
身后的人并没有急于质问他,而是趿起鞋站起来,点燃了屋里的烛台,烛火悠悠然亮起,温柔的晃动着,将一旁的傅行简笼在其中,谢暄目光上移,落在他直翘的鼻梁与微微陷入的眼窝处的阴影,后背一凉,这才意识到这双眼睛根本全无睡意,没锁的门不过是诱他深入的饵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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