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我还能走。”
“不能。”
“你的伤……”
“我说了没事。”
余光里的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让谢暄不得不将脸埋起来沉默着,看不见就当做不存在。
他没忘了这些山民曾指着他大骂妖孽娈宠,谢暄有些绝望。
这流言,竟被坐实了。
第95章
身上的湿衣刚除去一半,姜汤就被催着喝下,坐在炭火边的谢暄一条手臂伸直任由傅行简拉下衣袖,另只手端起姜汤,轻啜几下,热辣烫喉。
“要知道你这样不听话,昨晚就再轻些了。”
吞咽的动作一顿,谢暄震惊地抬起头,左右环顾,见没人这才放下心来,怒目而视,却不知这半身印记加上被辣得绯红的双唇,落在有心之人眼中最多算是嗔。
然而这天里冻不得,傅行简眼神微黯,却把他的衣领拉紧,又将自己贴身穿的里袄脱下替他裹上,腰带扎得结结实实。
炭火映在身上也不过是半凉半热,这犹带体温的衣服一裹上,和肚子里的热姜汤一起,瞬间烘得脸色起了层红晕。
小腿上凉意微拂,是傅行简将他的腿搁置在膝上,谢暄探头看,因为方才跪倒在碎石上,皮肤青紫间渗出些血水。
“那些水很脏,你忍一下,要擦干净的。”屋内静默,又一声轻嘶过后,药味幽幽飘散开来,膝上一阵冰凉。
“手也给我。”傅行简去换了盆热水,从袖中拉出他的手托起在自己掌心,呼吸微滞,一双眉蹙得极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默了少倾,他才道,“会很疼。”
这双手摸过的最粗糙的东西,恐怕就是现在这身葛布衣服,现下掌心磨得通红,指尖的血泡大概是抱的时候太用力,已经挤压破裂。
十指连心怎么可能不痛,谢暄强忍了一路,然而此时此刻他是分毫也忍不下去,还没碰到就开始哭,碰到了更是拼命地往后缩手。
“刚才怎么不知道痛。”方才那一瞥,就看见了那件浅色小袄的缎面上血迹斑斑,傅行简满目心疼,忍了几忍的责备还是说出了口,“荣德呢,还有我留在衙门的人呢?”
就连谢暄自己都说不清楚方才是怎么用这双手,一路将那孩子抱过来的,但他不是吓蒙了,更不是冲动,甚至在冲上去救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荣德不让我去的,可我说,我姓谢。”
一直没注意到的嘈杂声忽然入耳,原是这一刻,屋内太静。
傅行简一滞,他微垂下眼睑看向谢暄的眼睛,眸光中的惊诧不是不可思议,而是糅杂着满溢的惊喜。
他懂这句话的份量。
谢暄吸吸鼻子,用手背揩去腮边疼出的眼泪,鼻音颇重,
“什么天家,不过就是一群食民禄、得民济的一群谢姓人罢了。”
擦拭药膏的手轻轻地打着圈,直至停止,傅行简擦净手,轻轻将谢暄的湿发撩开,别在他耳后,忽然笑了,
“所以我没有错,你值得。”
“值得什么?”谢暄懵懵然地反问。
“萧子羡还带了京城的消息,想听听吗?”傅行简却转而道,“是宫里的消息。”
谢暄微微一震,睁大了双眼。
“皇上现在愈发依赖静逸真人的金丹,几乎日日耽于宁和宫服药,已有一个多月没上过朝了。”
谢暄点点头,这消息对他而言不算稀罕。
他还知道静逸真人当上了钦天监的监正,然而这正五品的官根本无法满足他,仅仅在当上监正半个月后,因所谓的知晓天命,他向皇上讨来通政使一职。
这承转奏折,以及引见臣民之言的官职握在他手中,再加上高似在司礼监的批红之权,内权外政尽数收括囊中。
内阁一开始没将静逸放在眼里,等他们反应过来,却是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了。
地动之后谢暄也细细回忆,这才隐约记起就是这次灾祸引发民怨,以雍京为中心多地暴乱,最近的一支队伍甚至打到了距离楚都仅剩百里的晏州府,一时人心惶惶。
“崔玉桥记得吗?”傅行简突然问,谢暄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昨天不是还提起呢。
“他想刺杀皇上,为祖父报仇,不过……”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即使谢暄早猜到了崔玉桥的意图,可听起来仍觉是无稽之谈,“徐阁老都见不到的皇上,他能见到?”
“莫说徐阁老,现在就连后宫嫔妃也见不到。”傅行简又换了块干燥的软巾,继续替谢暄擦拭湿发,“然而他们见不到的皇上,青楼娼妓却可以见到。”
“什么意思!”
“所谓散药清修,不过就是与人交合,且凶猛异常,一般女子难以承受,后来他们寻来的解药皆是男子。然而男子能承受者也在少数,他们就开始寻找惯以伺候人的青楼娼妓。”
谢暄愕然地瞪大双眼,所以崔玉桥是想用娼妓的身份入宫刺杀……!
就连他也只知皇上痴迷用药而伤身,却不知是行此淫乱之事,谢暄怔了半天才寻回了神志,喃喃道,“就算宫外不知,后宫嫔妃也不知?青楼里人多嘴杂又如何瞒得住。 ”
“葳蕤阁是高似的产业,凤娘也是他的人,青楼只知有权势滔天之人将人带走,但去哪儿,做什么却无从得知。他们事后既遭威胁又有大笔银两封口,也没人敢去探究背后究竟几何。”
葳蕤阁是高似的产业,单这一句就惊得谢暄呼吸微窒,脊背冷得发麻,而后如同通了七窍一般,之前种种总算都串联在了一起。
当初江由是因为平昌郡定安县的籍贯被一个锦衣白面的太监选中带进了葳蕤阁,为的是让那两句反诗现世。
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江由都死得太快,这一步棋刚刚落子便被拿下,的确不像他们自己所为,那么到底是谁杀死了江由?
谢暄想起傅行简藏在楚都的那间民房,还有江由的一块腐肉,他蹙眉道,
“那你知道到底是谁杀死了江由吗?”
“一开始的确不知道,直到你生辰那日入宫后昏迷,而后我细细忖过才敢确认。”傅行简掬起谢暄的长发就着炭火的暖干,脑海中却是咸宁宫偏殿的那簇昏黄的烛火,熠熠地映亮了那个人半边面容。
皇后当时的神情究竟是冷还是暖,傅行简至今仍无法分辨,可他那晚却胆大至极,直言谢暄的昏迷是她所为,她没有否认。
就连谢暄也曾和他说过,自己小时候身子不好,全是皇后亲自调理的。
她懂得用药,那么是不是也擅用毒?
暖意渐渐回笼,谢暄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看来人活两辈子有个好处,那就是凡事都不会太过惊讶,一切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
“兰公子。”门外是荣德的声音,焦虑中仍透着胆颤。
“进来吧。”谢暄道。
荣德进来,眼睛先黏在谢暄身上,上下仔细看过神情些许放松,这才唤道,“公子,傅大人,被压的那名妇人也已送来。”
“可还活着?”
“活着的,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那孩子你见了吗?”谢暄问的急,可语气里却生出一丝胆怯,“可还活着?”
“公子放心,只是砸到了头昏厥过去。”
谢暄一直高悬的心陡然一松,忽觉得方才与傅行简谈论的那些事遥不可及,而这里的一条条性命才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大地陡然又晃,虽早已不如之前剧烈,谢暄还是惊得心头一悸,低呼之下,人腾空而起,耳畔嘈杂间已在空旷之地。
“抱紧我。”
谢暄伸出双臂揽上傅行简的后颈,额上温热,触之的是他的下颌角。肌肤相接,呼吸入耳,喉结的每一次滚动都在眼中,谢暄呆呆看着,在这天摇地晃的灾难之中,问出了横亘在心中许久的那个问题,
“傅行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微顿,声音无意识地压低,“我说的,是关于这场地动。”
第96章
这句问话过后地动逐渐停止,继而寂静。
从第一次的惊慌失措,到现在近乎麻木的恐惧,人们的眼睛里透着惶然,却已不再会哭喊着乱跑,而是静静地等待一次又一次晃动的结束。
傅行简双唇先是微启后又轻抿,最终喉结轻滚,哑然的嗓音似乎比逐渐被黑夜吞噬的天际更为暗沉,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
谢暄倏然抚向胸口,那里随着这句话震如擂鼓,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我在梦里等了很久,有时不甘到五内俱崩,有时又觉得这是我应得的。”
“你……你说这些与地动又有什么关系。” 慌乱来得莫名其妙,他瞥了眼一旁的荣德,慌乱打断,“难道是你梦里预知了不成?”
傅行简淡然一笑,微微俯身靠近谢暄,“梦里我遇见了一只小兔子,它说它是从月亮上来的,告诉我十月十五虞县将逢大灾,它奉了月娘娘的旨意让我保护好在虞县的真龙,可我又不知谁是真龙,只得将房子全修一遍。”
话音刚落,谢暄哪里还顾得上心跳不跳,慌忙环顾四周,果然见有人向这边觑来。
现在人几乎都在外面呆着,虽说知县大人身边没人敢靠得太近,可真龙二字又岂是敢说出口的,不知被人听去多少!
谢暄想捂住傅行简的嘴,却又觉得这动作在他人眼中实在不合规矩,心头窝起一股火,咬牙低声道,
“你能不能别发疯了,你这话哄小孩都没人信。”
“是啊,八岁的谢兰时都不信。”傅行简忽然抬眸,视线越过谢暄,看向不断朝这里觑来的人们,“但你说百姓信不信?”
这个傅行简疯起来他简直招架不住,谢暄嘴里咕哝半天,也只说得他从来都不肯听的四个字——
谨言慎行。
“傅大人!”
远处忽然一阵兵荒马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高呼着傅大人跑过来,临近了,却警惕地望向周围,用力平复着喘息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肩上一轻,傅行简拿下了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谢暄微顿,低下头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心中已然有数。
此人看服制是太监,应当是高瑛府中的人,神色焦急,交谈中目光时不时瞥向龙脊山的方向,再想到高瑛今日进山就不难猜出,他是来向傅行简求救的。
谢暄干脆转身离开,让荣德带着他去瞧瞧刚才救出来的两个人。
一进去却看到个熟人,郎中转过身,看到是谢暄进来露出微笑,熟稔地打了个招呼,“是兰公子啊,你没事就好。”
正是街上开医馆的那位郎中,“听说这孩子是你送来的,幸好及时,若再晚一些就麻烦了,我就说你心最善。”
“那就是说他没事了。”谢暄闻言高兴,“那怎么还不醒?”
“没事,小孩子好得快,最多明天也就醒了。”
谢暄凑上前去,见孩子小脸已被擦干净,被砸到的半边脑袋肿得老高,左眼皮只剩了一条缝,身上盖着的还是自己的那件小袄,只是灰尘与血迹遍布,已是不能要了。
“兰公子,你说咱们大人是不是神了?”郎中边净手边道,“接这两个村子的人下山,修房子,就跟能预知一般,要不是他,咱们虞县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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