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遂
鹤灵犀只想断掉和鹤玦所有的纠葛, 世俗关系上的、情感上的、身体上的……他不想再跟鹤玦,有一丝牵系。
他不要鹤玦了。
容祈看着少年淡白安静的眉眼, 声调稍缓:“灵犀, 不要着急。”
“既然作出了决定, 那落定只是迟早的事情。”
“先不说拔除掉同心蛊的疼。”浅透濯冷的冰蓝眼眸定定看着鹤灵犀, 明明是两泊凉浸彻骨的冰湖, 可鹤灵犀望进这双蓝瞳里, 却只感到安心。
“它和你共生太久,已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已化作你第二心窍。你的身体遭受种种没有完全垮掉, 同心蛊在其间起了很大作用。”
他并指点在少年灵台, 霜白灵力凝出经络虚影——赤色蛊纹如古树盘根, 与淡青血脉共生纠缠。
“这些时日将养, 只是养回部分精气,但你的身体底子本质还是很虚弱。”“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取出同心蛊,只会让你的身体彻底崩溃。”
那双乌盈湿润的杏眼一直安安静静看着他,话落后,倏地弯成柔和的半月状,眼波流转间生出几分稚鹿般的澄澈, “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阿容说这么多话。”
银发青年的眼中浮现层浅淡的惑色。
他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虽然外形是大人模样了。”鹤灵犀小幅度地歪了下头,散落的青丝拂过容祈的手背,有些痒,“但阿容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呢。”
瞧着还是冷冷淡淡的,可是很多时候————
少年的眼神湿漉柔软,瞧着分外诚恳,“都让我觉得像是我阿娘一般安心温柔的存在。”
楼迦月也附和地点点头,“完全——赞同啊,我师门里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的三寸慈母心,在阿容这里感觉到了。”
容祈:“……”
夸张了。
对于这点,容祈已经非常淡定了,还能平静解释一句:“有些言过其实了,只是在照顾别这件事上,周到两分而已。”
闻言鹤灵犀轻抿唇心,仍是温软轻和的语调:“阿容也这般事事妥帖周到,亲力亲为的照顾过别人吗?”
楼迦月看了鹤灵犀一眼,在心里嘶了声。
怎么品出一点微妙的……酸味来?
好吧,他也有点在意这个来着。
有点介意,容祈是不是有比他和灵犀关系很好,更为亲近的密友存在。
容祈剥核桃的手一顿,在这对双生子的注视下思踱几秒,声音清淡无澜,仍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这么夸大,只是想做便做了。”
莫名的,倒是让他想起某位总是弯着桃眼,黏糊着声调唤小七老师,撒娇卖乖信手拈来的宿主先生了。
……忙完这边的事情,也许可以休个假,去拜访一下旧友们。
“能得到阿容这般对待,倒是让我有些羡慕了。”见容祈怔松,鹤灵犀轻笑出声:“别误会,我对你未曾生起半分风月相关的心思,一直视为好友和家人对待。”
“只是…即便是友情,也会有占有欲的存在。”鹤灵犀往绒氅了埋了埋,大半张脸都陷在软和的白毛里,只露出双漆黑湿润的眼在外面,声音也变得有些闷闷:“我这人心眼比较小,对亲近的存在都看得很紧。”
“从前……我对鹤玦也是这般。”鹤灵犀的眸色淡了一些,“云隐宗里谁靠他近了些,亲热地喊了声师哥,我都会不高兴。”
人人都说鹤三小姐性情柔和,从来不争不抢。其实鹤灵犀自己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
他这个人心眼小,占有欲强,凡事喜欢斤斤计较,吃不得一点亏。
说来……他这幅性格,其实多半是鹤玦纵出来的。
鹤玦啊……他的哥哥对他的好,也从来都不是假的。
鹤灵犀垂下眼,敛去眸中晦色。
只是他这个人也是自私到骨子里去了,看过停云峰的云海,尝过自由的滋味后,他做不到继续留在鹤玦身边,当他柔驯乖巧的妹妹了。
所以他不要鹤玦了。
便当他是狼心狗肺的人好了。
指尖忽然一温,楼迦月握着他另只手,眸色认真,“灵犀,我不会让你不高兴,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鹤灵犀抬眸,眼睫轻眨,笑起来时又是干净无害的模样。
“那哥哥,要说话算话。”
他认真记下了。
楼迦月点头:“那是自然……”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抬头,“灵犀,你刚才唤我什么?”
鹤灵犀又眨眨眼,这次却浅笑不语,任凭楼迦月怎么哄,都没再喊出那两个软和亲昵的叠字来。
容祈拍去指尖的核桃屑,不动声色盵了眼鹤灵犀温软含笑、看上去似是没有半点棱角的眉眼。
他忽然觉得……他兴许是有些看岔眼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鹤灵犀也没有真的害过谁,没有违背道德,那边足够了。
这般,倒是让他放心许多。
————
许是系统核心还在融和的缘故,容祈这两日发现自己格外贪觉,纵是上午睡到了巳时过半才醒,用过午膳没多久,他又开始犯困。
容祈掩唇打了个哈欠的功夫,指尖的黑子忽然被人轻柔拿走,对面传来温润含笑的声音:“困了就去睡吧,等你睡醒再下完这盘棋。”
“好。”容祈起身走出两步,见应周徊还坐在原位,指尖拈着白子轻敲冰玉棋盘。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轻抬眼睫,清冷浅润的雪青眼眸融开温霁笑意。
“怎么了?”
容祈静静看着他,因为困意上涌,冰蓝虹膜盈着层朦朦胧胧的雾色。
语气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你不陪我午睡吗?”
平日连他画个阵法图都要把他抱在怀里,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黏着不松手的人……今日居然这般反常?
“阿祈。”应周徊轻叹,“你别诱我,我待会和师兄约了后山试剑台。这要是同你一躺,必定要鸽了师兄的约。”
原来是这样。
那不奇怪了。
容祈正要接话,又听到对方笑盈盈道:“如果阿祈需要我陪着才能睡着的话。”
容祈:“?”
“那我同师兄说一声,也不是不行。”应周徊懒散支颐,浅玉色的眼攒出漂亮的浅弧,望过来的眼神像是藏着两柄柔软的钩子,眸光粼润轻漾间,透着柔和的蛊,“想来师兄也会理解,还是陪道侣午睡更重要一些。”
“......”容祈面无表情同他对视几秒,“我现在希望温先生下手不要太留情。”
“还有。”容祈冷冷淡淡盵着他,“谁是你道侣,还请小师叔不要乱喊。”
话落,束成马尾的银发随步伐漾出雪色的弧,霜白衣角消失在洞窗。
应周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倏然轻笑出声。
这个模样...倒是有两分从前的性情模样了。
看着冷淡疏离,万事皆不入眼的漠然。
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不开心就要伸爪子挠你的骄纵狸奴。
怎么这般可爱。
应周徊看着棋局,心思却早已不在上面,满脑子都是银发青年似被冰雪淬过、清清冷冷一瞥。
诶。
养猫的乐趣...属实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
下午挨完揍...不是,同师兄比划完两场的应周徊看着试剑台没有一处好砖的地面,一面捏诀修复,“师兄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温行晚:“还没想好,但应该会多留一段时日,怎么了?”
轻弯的漆黑眉睫看起来分外柔和无害,“那我替师兄分担的那部分公务卷宗,师兄可以着手准备移接过去了。”
“......”温行晚摁了摁眉心,“知道了,晚些时候你整理好交给我。”
这下应周徊倒是有些微诧地看了他一眼,温行晚挑眉,“怎么,我这甩手掌柜的形象在你心里焊死了是吧?”
“师兄误会。”应周徊微笑着摇头,“掌门师兄还让我代为转告,既然回来了,那师兄就别想着再躲懒了。”
“两仪阵与归墟符两门通识课,弟子们翘首盼了三年。”
温行晚:“。”
他忽然觉得有些手痒,想必是方才同小六切磋不过瘾,还要请尤鉴山再陪着多练两场才好:)
“他也真放心。”温行晚扯了下嘴角,“也不怕我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倒也不至,只是少不得要吃点苦头了。
应周徊想起自己被温行晚教导的那些岁月,唇角笑意愈发温和,“灵枢君要下清明殿教课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有不少弟子都抢着报师兄的课。”
只能说一句年少无知罢。
温行晚抬了下手想摁眉心,又放下:“希望等期末考核的时候,他们不要哭出来才好。”
显然,灵枢君对自己的教学风格也是非常有数的。
又不是人人都似应周徊,皮糙肉厚耐造耐打。
想到什么,温行晚眯眼,“四师兄没给你安排教学任务?”
“师兄不必记挂着我。”应周徊笑得和气,“我现在可教不了可课,最多半月后,我便要启程远行了。”
“去做甚?”
应周徊望着远处熔金似的落日流霞,眼眉轻弯。
“实践一个早已许下,却一直搁置的约定。”
那日容祈问他,南域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他试过了吗?
他说没有。
不论是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
还是三百年前就该品尽的春色。
他都要等阿祈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