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来风
一想到是这样,沉疏就觉得心里分外怪异,难过也说不上,就是凉飕飕地失落。
为什么呢?
沉疏的尾巴也不动了,灰扑扑地躺在地上。
温濯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从上走到下。
沉疏自从穿越以来,就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身体里就那么丁点灵力还用了又用,以至于寿元大减,衣服也都划得破破烂烂,跟刚流浪回来似的。
他平日里喜欢用那张好看的脸卖乖讨巧,但真到了自己惨兮兮的时候,反倒不爱显摆了。
温濯的神色骤冷下去,转过身,拎着袍子快速踩回地面,随后一把拽起沉疏的手,直截了当就往道观外去。
“走。”
他的动作刮了阵风出来,突兀地把沉疏给惊醒了,硬生生地被他拖着走。
沉疏脚下一个趔趄,磕磕绊绊地说:“师尊、不是,师尊, 不下去看了吗?”
“不看了,带你回宗门。”
沉疏道:“可迷瘴不是还没开吗?”
温濯道:“这世上没有我解不了的阵法。”
沉疏蹙眉,顺势质问道:“那师尊之前说我们要在这儿住几天, 等迷瘴散开,都是骗我的?”
说完这句,温濯顿住了步伐,回身望向沉疏。
“我……”
“是因为师尊很想让我来这个地方吗?”
沉疏打断他,话语间带着些许火气。
他的态度也有点强硬,用力挣了挣手,想从温濯的束缚里逃开。
挣扎无果,沉疏心头的火气更冒,怒视着温濯,问:“这狐狸祠中,真的是我想知道的东西?”
他跟温濯僵持着动作,那对赤色的竖瞳又一点点收紧起来,警惕和威胁同时浸在眼中。
在温濯身边待得太久,沉疏能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层戒备正在这种温柔乡里一点点被剥落。
有时候,他差点也以为自己和温濯是认识很久的故人,短短几天的相处,竟叫他完全提不起警戒之心。
孤身穿越,举目无亲,他怎么敢的?
沉疏眉间拧紧,指尖都掐进了肤肉里。
温濯既然一早就了解他,又为什么要装作一无所知,而直到今天又藏也不藏地和盘托出?
他要做什么?
只是带自己看一看祖先的宗祠?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狐妖,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说穿过,反而任由自己对他用那些狐媚术呢?
他是不是有着别的什么目的……
沉疏越想越紧张,瞳孔收成了一道锋利的竖线,他微微张开口,从齿间吐出白色的雾气。
温濯眼中的波澜闪动着。
他面上泛起忧色,沉默半晌后,抬起沉疏的手捂到了掌心,轻轻摩挲了两下,动作缱绻又柔和。
“对不起啊,小满。”
听到这句,沉疏的瞳孔慢慢散开了一点。
温濯继续说:“师父原先的确是想带你来看看的,没有想到你不开心。”
他话语说得恳切,多少带了点愧疚的味道,沉疏的气还在,想直接抽开手。
但温濯握得很紧。
他的手其实没有沉疏暖和,碰上去是凉凉的,但因为捂得很紧,反而叫沉疏心里徒生出一股热。
沉疏挣了两下就放弃了。
“我比常人更了解狐妖,看到你这双眼睛,我就知道你身上淌着狐妖的血脉,”温濯望着沉疏的眼睛,缓缓解释道,“小满,没有告诉你,是师父不好。”
沉疏迎上他的眼神,心头一颤。
他们的眼睛很不一样。
沉疏虽然爱伪装自己,可耐不住年纪尚小,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这双漂亮的含情眼里了,但凡有点儿什么别扭,都能被读得一清二楚。
但温濯不同。
他的心思都被冻在眼底这泓冰池里。
只有在这样直直看着自己的时候,从寒色里才能化开一点明媚,沉疏才能放心迎上他的怀抱,从他身上寻到安全感。
如果真的有恶意,又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沉疏低头,盯着他的手看,慢吞吞地开口。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用那个……”
“狐媚术”这三字儿讲起来有些羞耻,沉疏说了半截就住口了。
温濯接上话:“狐媚术?”
沉疏点了点头。
“起先不知道,后来察觉了一些,”温濯笑着说,“你爱玩这法术,我就多陪陪你。”
“玩”这法术……
所以刚刚他的确中招了,但也是心甘情愿中招的,就为了摸他的耳朵和尾巴!
沉疏抬眼看他,问:“师尊不介意?”
温濯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好介意的,况且你昨晚用这术法,也是出于好意。”
听到这话,沉疏叹了口气。
他踩前一步,伸手主动抱住了温濯,把下巴搁到了他肩上。
这是表达和解的意思。
沉疏也不怪他,就是觉得自己被耍了,不管是被温濯耍了,还被老天爷给耍了!
穿越也就算了,变异算怎么回事啊?
沉疏撇了撇嘴。
那池辛认爹那次,旱魃那次,还有、还有亲他那次,都是人家在纵容自己用狐媚术了。
而且事后还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也太羞耻了!
沉疏的狐耳动动,扫在温濯脸边,痒得温濯笑着躲了躲。
沉疏红着脸压住他的肩,小声嘟囔道:“师尊,你下次能不能别逗我了。”
温濯脸上的忧色这才一点点褪开,他也叹口气,回抱住沉疏,轻缓地摸着他的后背。
“好,”他用哄人的语气说,“下次不会了。”
他哄完这句,就伸手想去揉一揉沉疏的头发,这狐狸刚闹完别扭,表情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可温濯的手一碰到他头顶,那一对狐耳就会自动往后倒,简直是无声地在说“请摸”。
温濯也不客气,上手就摸,还微微蜷起手指替他抓了抓耳后的地方。
“小满,你只要记得,”温濯边揉边说,“不管你是人是妖,只要我寻到了你,那就一定会保护你。”
沉疏“嗯”了一声,尾巴甩了甩,说:“那师尊带我下去吧,我去看看那石碑上写了什么。”
“不想看就不看了,”温濯说,“我带你回太清山,换件干净的衣裳。”
沉疏这会儿倒是不抗拒了,松开怀抱,笑着说:“我想看看,反正都要当妖了,我还挺想知道自己老祖宗都是怎么活的。”
更好奇,这群狐妖的血脉到底是怎么被他们一路传承到现代,最后留到自己这一脉里的?
早闻狐妖寿命绵长,他爹娘这两只生了就不管的渣狐,没准在这个时代也已经出生了?
若真是如此,他一定去寻到他们,一人抽俩耳刮子,然后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一句:不养别生!
渡过了方才的惶恐不安,接纳自己是妖的事实以后,沉疏反倒有点儿兴奋起来,尾巴也跟着晃来晃去。
“这儿的狐狸祠是青丘国尚未湮灭时所建的,石碑上篆刻的是从前的国师留下的谶言。”
温濯跟他并排站,一边说话,手一边悄悄乱揉沉疏的尾巴。
沉疏感觉到了,身子一凛,当即往边上一闪。
“师尊!”沉疏愤愤道。
“怎么了?”
“不要揪我尾巴了!”
温濯拢起袖子,眼泛笑意。
“嗯。”
嗯什么?
沉疏脸都羞恼红了,赶紧绕到温濯背后,推着他就往阶梯下走。
为人师表,总是摸徒弟的尾巴算怎么回事? ?
沉疏有时候觉得温濯比自己还幼稚,看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就开始着了道,一个劲地想往上摸过来。
他们推推搡搡,一前一后下了阶梯,总算来到这狐狸祠中。
地下的空气更冷些,吐口气儿都是白雾。
这儿其实不像个祠堂,更像个四通八达的陵墓,只是规模不大,也就百来平米,四面墙各是一扇有着狐首浮雕的青铜门。
从阶梯下来要跨一条窄窄的水银河,这河贴着四扇青铜门绕了一个圆形,将那块石碑圈围在中心。
沉疏跨两步到了那石碑前。
“就是这块石头啊,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