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来风
但是跟温濯这样亲密地相处,他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缺了什么呢?
沉疏按下一角被子,望着渗进屋内的阳光,细碎的灰尘飘在光里。
缺了拜师帖、缺了剑穗、缺了他的心意。
温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自己还没有表达清楚。
沉疏当即翻起身,飞快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他身上还穿着中衣,踩进黑靴里就跑去了温濯的书房。
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挽了个高马尾, 顺手把桌上温濯的银色发扣按到了发髻上。
写, 必须写!
他这回一点儿都没拖延, 翻出笔墨, 坐下就开始写, 上回已经写废了好几次,拜师帖里的内容他早背出来了。
沉疏压好镇纸,往砚台点了水,一只手研起墨来,一边磨一边思索着剑穗的事情。
剑穗是太清宗的信物,温濯说过, 这个东西要从锁天池取出丝线,亲手编织,可他刚来太清山眼睛就瞎了,这会儿哪里知道锁天池在哪?
沉疏磨完了墨,提笔认真写起了拜师帖。
师尊温云舟,敬鉴。
或许真是福至心灵,这次写起来格外顺畅,收到最后一个笔锋也一点儿没有出错,沉疏颇为满意地搁下笔,看着这份字迹锋利的拜师帖。
他笑着自言自语:“字是丑了点儿,但师尊应该不介意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天枢阁外几声怪异的叩门声,听着不像是人敲的,反倒是像拿什么木棍锤了两下门。
沉疏叠好拜师帖压在了镇纸下,起身去了门边儿。
“谁啊,”沉疏搭起臂,凑过去听,“温宗师不在,你去议事堂找他吧。”
对方沉默了会儿,说:“我。”
这是沉参的声音。
沉疏挑了挑眉,抬臂压住门框,将门闩挪开了。
亮着龙纹的参商剑果真出现在门前,只不过仅有半指大小,跟只蝴蝶似的,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你怎么出去这么久?”沉疏狐疑道,“探个消息的事儿,不会是被人给逮着了吧?”
“没有,人多眼杂。”
沉疏笑道:“这么谨慎?原来你是这种性子。”
沉参道:“你要的东西我查清楚了,你听是不听?”
他这鬼惜字如金,不大爱讲废话,沉疏早就发现了,至于天机做了什么,沉疏实在是完全不在乎,很快就跟沉参切回了话题。
沉疏冲他抬了抬头,说:“听,说吧。”
沉参这才慢慢地变回了原本的身形,修长的参商剑立入地面,闪动着耀眼的赤色龙纹。
“我这几日绕着太清山走了两圈,发现一个地方,名叫锁天池。”
锁天池,那不就是拿到那些织就剑穗丝线的地方?
沉疏整个人靠上了门边,问道:“那里面有什么玄机?”
“这几日我路过锁天池,恰好遇到一个女人,带了几个残兵,她投了一颗红色的灵核到池中,并吩咐了手下的人,不能将此事告诉宗主。”
“那灵核之主的名字,我也探听到了,叫做'沉未济',按照那女子的说法,宗门中避讳提到此人,凡言及者都要去诏恶台领罚。”
“沉未济?”沉疏重复一遍,“也姓沉,这么巧?”
沉参听出他这话有弦外之音,问道:“怎么,与你有些关系?”
沉疏笑了一声,说:“嗯,应该关系不小。”
他觉得越来越多的证据正在指向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或许只有亲自去一趟锁天池,他就能搞清楚了。
沉疏当即说道:“我要去取走那灵核。”
参商剑动了动,似在思考,随后说:“锁天池是禁地,你没有牙牌,去不了。”
那倒的确是个问题。
他自从进入太清山以来,就没有出过天枢阁,跟金屋藏娇似的,每天待在屋里等着温濯回家。
沉疏这么一想,瞬间红透了脸,蹲下身子,一把摸起额前的头发。
不行,绝对不行。
沉疏感觉再这么下去,他就真莫名其妙变成温濯养的小宠物了,他一定得主动出击!
他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一拍手,说道:“有办法。”
沉参性子比沉商冷淡许多,自然不会由着他胡来,参商剑往他身前一横,说道:“虽然我不会一直跟着你,但奉劝你一句,不要胡来,身在他人檐下,明哲保身最重要。”
沉疏不听他的,手中咒诀一掐,喝道:
“退形!”
这句咒诀是这几天温濯教他的,“退形”对应了“化形”,可以让自己的身体从人身变化为狐狸身。
此声之后,沉疏的身体瞬间缩小了好几倍,身上的衣服都软了下来,松松垮垮落到地上。
待他从衣服堆里再钻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身形极小的狐狸。
这狐狸看上去太小了,毛发倒是已经长全,看上去蓬松无比,一双眼睛清亮可爱,那只朱红色的耳珰挂到了狐狸耳上,晃动了两下。
沉疏很欣喜自己没有裸奔的感觉。
他果真是天生的狐狸,这么一变,四肢完全没有违和感,跳跃起来也轻巧无比,沉疏动了动爪子,爬上了一旁的石块,远远地往对山眺望了一下。
他动动耳朵,听着风声,问道:“锁天池在什么方向?”
沉参叹了口气,说:“我带你去吧。”
随之,参商剑也跟着变成了小小一把,沉疏轻盈跃上,站稳了身子。
“走吧,悄悄潜入!”
一狐一剑绕着太清山的边沿走了一圈,锁天池在整个山脉的最高峰处,要一路往上攀飞,而越是向上,空气就越稀薄。
沉疏调整好呼吸的节奏,踩稳剑身,很快就到了锁天池附近。
这儿果真就是一口巨大的寒池,池中遍布着苍白的雾,肉眼可见之冷,大池周围是一圈矮小的山峰,此起彼伏圈围住了天池。
其中最高的两座峰遥遥对望,顶端垂下来两条锁链,交叉拦在了天池中央,交汇处挖了一个空,似乎只容一人能通过。
沉疏飞到这附近,叮嘱参商剑慢下了速度。
他们藏在一座矮峰后面,悄悄观察着锁天池周围的动静。
沉疏揣着爪子,疑惑道:“这里真的是禁地?”
“不像吗?”沉参道,“看那块石壁,需要用锁天池的牙牌才能打开。”
参商剑横着剑身,沉疏就趴在剑上,尾巴垂着晃来晃去。
沉疏当即就做了计划:“那我们在这儿等等看,要是有人来,就趁机混进去。”
沉参只是陪他出来的,自然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两人就这么躲在了矮峰后面。
凝神观察了半个时辰后,总算听到了一些动静,从北方的入口处,慢慢走来了一行人,他们临到锁天池边。
为首那人戴着高高的发冠,一身的圆领袍,不像是修士,倒像个穿着便服的皇帝。
远远瞧去,辨不清男女。
沉疏压低了身子,脸搭在爪子上,狐狸耳朵往后贴。
“这人是谁?”
沉参答道:“太清宗的宗主,池敛。”
“池辛他娘?”沉疏恍然道,“倒真有几分相像,身上一股傲气劲儿。”
再看去,池敛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看穿着扮相,应该是天机,另一个沉疏一眼就瞧出来了,是温濯。
温濯身后还跟着两个普通修士,他们一前一后架扛着一个人过来,这人正是即将要被旱魃夺舍的池英,她至今都昏迷不醒。
沉疏的狐耳重新立起,认真窃听着他们的动静。
天机是第一个说话的:“宗主,云舟收的新徒弟我试过了,用了那么强的毒也没暴露出妖类的特征,那天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您就放心吧。”
“天机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池敛说话的节奏缓缓的,一股傲慢的味道,“只是从前的好酒放陈了,我总要担心一下。”
她说完抬眸瞧了一眼温濯。
温濯照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眼神却是冷冰冰的,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他说:“劳烦宗主挂心,以后云舟的事情,您就不必过问了。”
沉疏听到了这句,隐隐察觉到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潮。
池敛嗤笑了声,收回眼神,缓缓绕着天池走了半圈,说道:“天机这回去妖界,收来的东西都放这儿了?”
“是,宗主,”天机面色有些难堪,“只不过杂乱堆放着,改日等我整理一下,再给宗主过目。”
沉未济的灵核眼下就在天池中,看样子这宗主是恨透了妖,要是被她发现,这灵核怕是不保!
灵核碎了,只怕是自己再也没法知道沉未济的真相了。
沉疏在后边干着急,干脆从参商剑上跃下,爬到了那块矮峰上。
温濯跟池敛反方向走,靠得离沉疏那块地方很近。
“池宗主,你今日带我们来此,不如就有话直说,”温濯说,“池英身上的夺舍术已经几近完成,今天你是杀她,还是不杀?”
池英是池宗主的亲生女儿,温濯居然直接问她杀不杀,这火药味都要溢出来了!
沉疏看得不明不白又胆战心惊。
池敛像是习惯了温濯的言语顶撞,平和答道:“池英是我长女,未来要继承太清宗大统,怎可随意杀之?”
“但她被旱魃夺舍,那就是妖。”
温濯稍稍抬手,微笑看着池敛。
“当初沉未济为两族休战降下禁制,你却只因他妖族的身份,不顾惜日情分,锁我于天池,不让任何人出手搭救他。”
“他是为了你们,跟妖族反目,你却要他保护的人背叛他,如今换作了你自己的女儿,怎么不一视同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