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木泽代
准确来说,是少女。
嗯,这个孩子其实是女孩,不过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很乱,本人的皮肤也是又黑又粗糙,想假扮一个变声期之前的小男孩也不算难。她也是在一个雨夜中,倒在了宁非家门口。宁非让她进来躲雨,顺便喝了杯热茶。宁非也没陪着她,就让她雨停了就自己走。可不知怎么的,这个女孩就赖在这里了,自动变成了宁非的“小帮工”,用自己的劳动换取在宁非家里吃住的资格。她干活勤奋,人也激灵。宁非正好家里只有个会定时来做饭的老妇奥莉,还没找其他人来打扫卫生之类的,也就默认这个女孩住下了。
反正这个小房子,虽然说是分上下楼,其实总面积也不大。加上宁非的要求也不高,这年头一个小帮工足够打理了。
至于这个女孩想隐瞒性别,宁非也无所谓,懒得揭穿。就连女孩说自己叫“沙莱”,宁非都觉得未必是真名。
午饭是宁非和沙莱一起吃的,做饭的奥莉在宁非的允许下打包了一份菜回家。临走前,奥莉拉过宁非低声道:“那个沙莱,手脚不干净。”
宁非一时间没答话,奥莉以为他不相信,又补充解释道:“真的。我记得厨房的东西,宁医生你又不会动,肯定是沙莱拿走的。他要是只偷点厨房的东西还好,要是还偷宁医生其他重要物品呢?宁医生,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兔崽子经常是那种盗贼团伙里的一员。他一个或许不能对你如何,要是招来同伙,你就危险了。你千万小心些!”
宁非笑了笑:“行,我知道了。你也别在意,当不知道就行。”
奥莉婶婶还有点不赞同他的态度,但宁非是雇主,奥莉只能悻悻走了。
宁非回到饭桌边上,沙莱正在等他吃饭,餐具和餐酒都给他准备好了。孩子还有些疑惑:“奥莉婶婶怎么了吗?”
“没什么。”宁非回得云淡风轻,淡然地坐下吃饭。
沙莱会小偷小摸,他早就察觉了。一些生计用的东西而已,拿就拿了,这种勤奋干活的小贼他还养得起。
反正这个世界有多烂,他早就清楚得很。底层贫民的孩子靠小偷小摸活下去,也早就是见怪不怪的常事。
他是回来“休假”的,又不是来完成催债或者矫正世界的,随便过过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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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卷说宁非非的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泥沼之世
宁非拖延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假,终于休上了。
不过或许是上个世界和郁周提了好几次自己的原生世界,这次宁非没像以前一般,找个轻松惬意的新世界或原来物色好的地方。而是回到了自己出生的世界,这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绝望的国度。
甚至于,宁非也没花多少积分去换取一个绝对强势的贵族设定,或者教会内高层的角色。这种角色的生活看似奢华,纸醉金迷的,对宁非来说却是相当恶臭,比贫民窟的味道都令人恶心。因此,他只当了一个医生。
不是王公贵族的私人医生,不是有钱又受尊重的教会医生,而是面向平民、想治就治,诊金也随心所欲的平民街医生。他不是来做善事的,只是找了个能接触到各类人群的职业。下至艰难生存的普通民众,上至教会管不过来的一些神职人员,都是他的客人。
他回来休息,只想当个“观察者”。
观察这些从上到下的人,永远心甘情愿地在泥沼里打滚,谁也没有彻底改变泥沼的心。
当然,宁非本人的医术其实很一般,所以他还带了个“医疗技能包”。不过这个技能包很便宜,也很初级,跟赤脚医生的水平比都有限。所以宁非属于小病对症治,中病看着治,大病随便治。哦,平民街——实际上是“贫民街”——的人们通常也小病不治、中病拖着、大病躺平,因此宁非的收入其实很少。
反正宁非也不靠这个营生生活。他早有准备,气运积分也换了足够的财富。小小的房子,小小的生意,花不了多少钱,带来的钱够他在这个世界生活很久了。
不过在这个世界,光有钱也不一定能完全保护自己,所以宁非还留了另外的底牌。只是他不想高调,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掀开这张底牌。
宁非就这样低调地在老旧的小房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平民街上向来鱼龙混杂,大部分人并不在意这个外来之客,只偶尔有人来敲门买一些草药。反而是为教会服务的一些人之间,开始流传着他的名声。
因为宁非会、也愿意治疗“那方面”的伤病。
从临时受的外伤,到具有传染性的、羞于启齿的病症,宁非基本都能处理。如果教会医生的治疗不见效,甚至他们都懒得治疗,宁非就成了这些人的优先选择之一。虽然宁非收的诊金不便宜,态度也不好,医术还说不上多精湛——甚至有些手法还相当残忍——可这也已经是这些人的最好选择了。
“在腐泥里偶然能长出来花苞,却又快速腐烂的娇花……”
这是宁非对这些人的评价。
这些人其实大部分是教会从全国各处搜罗而来平民,选择标准很简单——年龄小,漂亮。带走孩子的人话术都差不多,都跟父母说“教会觉得你的孩子有潜力,想要带去培养,以后他(她)是有可能成为圣子/圣女的”。这年头,很多父母抚养起孩子来很困难,而教会又是个形象“伟光正”的地方。所以教会标明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父母们通常都会一口答应。
要是有不愿意的,教会的人还会循循善诱地说什么“家族荣誉”、什么“孩子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什么“孩子要是成为神职人员也能有工资、还可以给家里寄点钱”。总之一套小连招下来,绝大部分平民家庭都会同意把孩子奉献给教会。至于实在不行的,那就算了。教会又不缺这么一两个小孩,难道还要他们出钱给父母补偿?想都别想。
而被带入教会的孩子,统称“神圣学徒”,理论上来说将来是有机会成为“圣子”。可理论终究只是理论,现实要残酷得多。教会搜罗这么多孩子,根本不是为了认真培养他们。白天这些孩子要学习、要劳动,夜晚来临,就会被当做“玩具”去供人挑选、供人玩乐。
是的,白天光明伟大的教会,晚上简直就是个可怕的魔窟——对这些“神圣学徒”来说。
华灯初上,白天给教会捐了各种款项的贵族们,会来到教会组织的聚会。教会提供食物、酒水和各种新奇的玩乐方式,贵族们可以通宵纵乐、尽情释放,然后天亮时分再离开。下一次,贵族们白天再给钱,晚上再来。如此循环往复,教会便会一直有源源不断的进账,长盛不衰,夜晚的奢靡impart也永不停止。
宁非后来才知道,这种教会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经宗教,而是真真正正的邪教。
可这个世界的人们醒悟不了,醒悟了也没用。教会和贵族沆瀣一气,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牢牢操控着这个国家的命脉。要改变这种情况实在过于困难,所以宁非才说,“拯救世界”花费的气运实在太多,拯救了也没什么用。
而当初的宁非,也是“神圣学徒”中的一员。
他和平民出身的那些学徒有些不一样,他本身是有贵族血统的,但出生的时候已经家道中落。他小时候,被一名教会神官看上,便带到了身边教导。这名神官年纪大了,还很精明,深谙“少而精”的道理。他不动宁非,却时长把宁非带在身边,就像是在展示、炫耀自己养成的精品。宁非越长大,容貌越显精致,尤其是黑发黑眸愈发带着神秘色彩。神官将他待价而沽,就是为了得到更丰厚的回报。
宁非能做的,只有尽量在那些位高权重、又丑态毕露的贵族之间周旋,不要那么快就落入魔掌中,然后迅速失去价值。不过他的拖延引发了神官的不悦,在神官对他不配合的不满到达极限之前,他做出了选择。
选择的对象不算什么好人,但横向对比下来,已经是宁非最好的选择了。
宁非现在回想,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也挺贱的。做了那么多,自以为与众不同,自以为是尽全力挣扎了,但终究也只是跳梁小丑。他很明白,没有郁周,自己绝无可能走到今天这步。郁周于他,是救世主、是神明、是无可取代,是心中最重。
郁周再怎么荒唐、不着调,只要他发出求援信号,只要他想要去做,宁非就会去伸出援手。
但宁非只是重视郁周,并不是要完全学习他、复制他的道路。
这次回来,宁非也不是为了再找一个像自己当初一样的少年,带到管理局去的。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不过已经不会良心不安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让人迅速麻木。
他只是要回到这摊腐泥里待几天,厌了就会走。
***
自上次去了教会别苑,宁非已经好几天不出门了。
他不在意医疗的后续,不在意那个少年后来是死是活,反正教会的人也没再来找他。雨季来临,宁非把门窗一关,家里的香熏燃起,就隔绝了街上弥漫的诡异臭味,正适合在家里睡觉。
就在宁非连续在家里闭门不出、蜗居了好几天后,教会的人终于再次找来了。
难得在白天,也难得地不再是一个慌里慌张的学徒,而是一名正经的神职人员来找他。宁非了解了一下情况,明白是目前一名还挺得宠的学徒得病了,是那种传染病。病的时间不短,教会的医生控制不住,于是病症越来越严重。现在教会的医生是彻底束手无策了,教会却还不太想放弃这个学徒,所以就开始找教会外的医生了。
为底层学徒治疗过的宁非,就被推荐到了上层。
于是,宁非让沙莱叫来自己长期租下的马车,跟着这名神职人员的车,去到了教会所在的庄园。接着,他进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主建筑里。
这里很大,里面的人宁非已经完全不认识了。不少人悄然看着他走过,默默打量着、评估着,其中不乏着装精致的人。宁非目不斜视,上到了二楼,来到病患的房间。他在门口戴好手套、口罩巾和一件深色的廉价外套,除了手套之外浑身通黑,与这个白金为主的华丽建筑格格不入。
宁非并不在意其他人的侧目,退开了房门。
作为“当红”的“圣子候选”,这名少年的房间要大得多,也奢华得多。房间里没什么神官之类的重要人士,但神职人员、医生、仆人站了不少。宁非依旧把大部分人撵出去,只留下一名教会医生、一名神职人员和一名帮忙的仆人,这就够了。
这名少年比之前那些病患都傲气得多,用不满又羞耻的眼神盯着宁非。宁非可没有情绪安抚环节,直接掀开少年身上的被子,开始检查。
……已经扩散很多了。
估计宠爱他的那些贵族也好不到哪去。
宁非心中讥讽着,检查、诊断、开药,用角色的“医疗技能包”完成了职责的履行。他也明说了,自己开的药方只能控制,但这少年的病情已经发展得比较严重,很难根治。想要缓解,隔离、休息和饮食控制,缺一不可。
神职人员随意应了下来,但宁非猜想,他们不会把“隔离”放在心上。
让正受宠的“玩具”休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这少年真的严重到贵族们不愿意碰他了,他得到的结局很大概率是……死路一条。
宁非管不着这些,他只是说完了医嘱,就走出了房间。他把手套、口罩巾和外套都脱下来,扔进桶里,并吩咐附近的仆从要把东西完全烧掉。要是这些人贪便宜没烧外套,宁非也不管他们的作死。
神职人员也走了出来,盯着宁非的脸若有所思。宁非没管他的视线,直接开口问他要诊金,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要我去找管家谈?”宁非嗤笑,“我来的时候就报过价钱,你们同意了我才来的,现在却说要反悔再谈?”
神职人员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不去。别跟我玩那套。”宁非怎么不懂这些人的招数?本来就伸手给把钱的事,偏偏要复杂化,宁非可太懂这帮伥鬼要作什么恶了。刚才那么多人看过他的脸,保不齐就有什么人动了当“皮条客”的心思。
他径直下了楼,快步走向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仆从给他开了大门。
门口停着那辆老旧却安全的黑色马车——幸亏宁非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的车叫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绝对光明
宁非从教会回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
他刚踏进家门,就吩咐沙莱,最近晚上一定要锁好门窗。
“这里是平民街,宁医生。就算你不说,我也每天要把门窗检查三遍才放心。”沙莱眨眨眼,“您这么说,是有什么人最近会针对您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总之,保持警惕不是坏事。”宁非道,“晚上如果在你房间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不要出门查看,摇动你房间的铃铛我就会知道。如果你落到坏蛋手上,他们想拿你来威胁我,那我只能说很遗憾,他们打错了算盘。”
“您过虑了。我是平民街长大的孤儿,我可能比宁医生更清楚这里的险恶。”沙莱拍拍胸脯,“放心,我一定会锁好门窗的!如果需要钉上木板,也请吩咐!”
“木板暂时用不上,不用那么紧张,其他都正常就行。”
这天晚上,没事。
第二天晚上也平安度过。
第三天晚上,宁非在睡梦中被“嘭!!!”的一声巨响惊醒。
他坐起来,神情上不见紧张,只有被吵醒的不悦。不紧不慢地起床穿了外袍,不疾不徐地点起灯,不慌不忙地提着灯走向房间门。期间楼下传来砰砰哐哐的动静,显然,不速之客已经闯进了房子里。而且他们丝毫不在意房子里的人被吵醒,正在宁非家里肆意破坏。
或者说,他们就是要把屋主招惹出去。
这时,宁非房间里铃铛也摇晃起来。声音很急切,丁零当啷的,但夹杂在打砸抢的动静里就不那么明显了。宁非知道这是沙莱在楼下摇的,她在催促和警告自己。不过宁非依旧没着急,他随手扯绳子回应了两下,沙莱就消停了。
宁非也在下一刻,打开了房间门。
他没刻意控制声响,楼下的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总之楼下搞破坏的动静一点没停。宁非走下楼,发现一共是两个年轻男人,一看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其中一个举着个火把,一脚踹飞了木椅,木椅砸到柜面上把一大堆东西摔了下来,瓷器瓦器碎了一地。
宁非就站在楼梯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恰在此时,一个瓶子咻地朝他砸来——
砰!!!
宁非轻轻偏头,躲开了这个瓶子。瓶子砸在他背后的墙上,四分五裂。
“哈,真可惜,怎么给你走狗屎运躲开了!”两个混混朝着宁非走来,没拿火把那个混混边说边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在这么昏暗的光照下,宁非都看得出上面的锈迹,简直破伤风之刃。
“来了平民街,就要守这里的规矩。给我们六千块,不然全给你砸得稀巴烂,包括你!听说你是个医生,手断了还能不能给自己治好啊,哈哈哈哈!”
六千块,平民街里的一个家庭三年都不一定赚得了这么多钱。宁非去给那些底层学徒看病,一次也就收不到一百块。这两人张口就是六千,显然就是在狮子大开口。
不过宁非知道,他们才不是什么平民街的帮派来“立规矩”。十有八九就是教会的人想给宁非一点教训,让他乖乖听话,或者就纯粹是要让他因为“不敬”而吃苦头。教会并不用亲自出面,他们只需要让下人来到平民街,找一些无法无天的混。骗这些人说宁非很有钱,可以从他身上敲诈到很多油水,这就可以了。
然后,教会就能看到宁非敢给他们甩脸的下场。
“哦对了,你这还有个小孩吧?”
此时,拿火把的男人忽然想起什么,转向一楼旁边一个锁上房门的房间:“你要是不给,他的下场会怎么样,那可不好说了。反正平民街里,失踪个小孩,正常得很。而且你养了几天,估计也细皮嫩肉的,可以给我们先玩一玩哈哈哈!”
他说着就用力踹了一脚房门,“嘭!”的一声,木门上的灰尘和木屑纷纷往下掉。只怕再有两脚,锁上的门也要被他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