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木泽代
它能杀死病毒,也能杀死人体内的正常细胞。它会损害腐蚀腑脏和肠道,是典型的“以毒攻毒”。即便是宁非下的剂量,在长时间持续使用的情况下,也会在数年后不可避免地积累毒素,加速身体衰败。而且这毒素还属于很难排出体外,也就是说,想要后期再对中毒情况来对症下药救人,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了。
——除了宁非那无所不治愈的顶级光明魔法。但他是不可能用来救这些酒囊饭袋的。
反正贵人们都刚开始用药,中毒症状还不明显,所以剂量只会层层加码。不仅是他们,就连商人、地主、帮派成员……但凡有这个病或者不喜欢这个病的、能出得起钱的,都多少开始用药了。民间的医生,配药更没个准,药效更是参差不齐、副作用五花八门。毒素在人们的无知与狂欢下蔓延着,以为得到救赎的人们,犹如在进行一场大型的慢性自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们死了,谁又能说清到底是因为什么病呢?
而宁非获得这些信息的途径,还是教会那些最底层的学徒。
宁非现在不再去教会庄园出诊了,但得宠的那些可以不找他,底层的却很难,总有求到他面前来的。他不出诊,那些学徒就会自己来,甚至被抬进来。如果宁非没给他们开那个控制X病的药,他们还会主动要求开。
宁非垂眼看着病弱的孩子,问道:“教会不给你们发?不是说你们日常都要吃的吗?”
“修士们都克扣到他们自己那里去了,我们得到的很少,还得优先让比较严重的人吃。”陪着来的少年忿忿道,“他们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宁医生,你给他开一点吧。”
宁非提醒道:“你现在很虚弱,那个药很重,吃了死得更快。”
少年惊讶道:“不会吧?大家都在吃那个药,没见谁吃了出问题啊!”
宁非道:“我只是在做医疗建议,你们自己做决定。”
陪伴少年为难地看着同伴。
“我想吃,不然真的太难受了,皮肤在溃烂……”少年虚弱地回道,“再这样下去,教会会彻底放弃我的。别说治病的钱,我可能连吃饭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先撑过这一次吧。”
被扔出来茍延残喘,或者回到那个魔窟继续被折磨,宁非觉得其实都没差别。
不过少年本人这么选,宁非不会做更多评判。他把治疗收费单开了出来,经过上次在教会被白P,他现在都是先诊疗、再付款、最后医治。
陪伴的少年接过一看,皱眉道:“怎么比上次更贵了……”
“现在那个药的需求量太大,制作的药材紧缺,成本飞升。”宁非的语气近乎冷酷,“你们要吃,就是这个数,不然没得吃。我这里也是做生意的,不是免费诊所,你是教会的人,难道还跑来我这讨福利?”
“说话真难听,我们又不是来乞讨的。”少年嘀咕着,但还是狠狠心,付了这笔钱,“啧,等我们找到能替代你的医生……”
宁非拿了钱刚转身走出去两步,闻言只随口道:“请便。”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你以为你的医术很高明吗?埃米尔早就被你治死了!他死得很痛苦,还说‘早知道不如不治,直接死了还痛快’!”
宁非脚步一顿。
埃米尔是几个月前,宁非还出诊去教会庄园时看过的少年,十四……不,算起来应该是十五岁了。他说过,他想撑到二十岁离开庄园的。
宁非的诊疗技能包虽然只有初级,但医治之后,好好护理和休息,还是有很大概率度过难关的。只是后续的护理只能由庄园里这些人自己来,他们能不能做得好,甚至于庄园的“客人们”能不能在此期间放过埃米尔,都是宁非控制不了的。所以眼下这个学徒少年把死亡原因归咎在宁非头上,宁非其实能说出一百条辩驳的话。
但他没说。
他只是看向病床上的少年,晃了晃手里刚手下的钱,幽幽道:“所以你呢?你选择被我医治,还是‘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我要治!求求您,救救我。”少年赶紧回话,还用哀怨的眼神看向同伴。同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讷讷站在一旁,垂着眼不敢看少年。
宁非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
虽然宁非给教会白P了一次,但他的名字还是凭借着药方,在贵族之间悄然传开了。
一些贵族开始悄悄叫宁非上门出诊,主要看的还是X传播的那些烂病。大概因为让宁非一战成名的是这方面的药方,导致贵族们就有了个先入为主的概念,使得宁非莫名变成了解决那方面疾病的“专家”。
天地良心,这次真不是宁非故意的,谁要当这种破世界的“观鸟专家”啊!
但嫌弃是一回事,宁非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贵族给钱比教会利落大方,而且贵族好面子,没那么多人在场七嘴八舌,通常宁非说什么是什么。面对这种“人傻钱多速来”的工作,宁非还是挺愿意接的。
这次的工作是在白天下午,宁非完成诊疗后,请他看病的男爵表示晚上有个聚会,他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参加。
宁非确认道:“我也可以参加?”
男爵表示:“当然可以。我的聚会上来的,经常不仅仅是贵族,还有各行各业的有趣人物。比如王都著名的歌剧演员,异国的商人,年轻帅气的骑手,还有银行家、剧院老板、名媛……大家都可以来。当然,也不是三教九流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我这里遵循的是熟人介绍制。”
听起来像是个用来编制人脉网的聚会。
宁非问:“教会那边有人来吗?”
男爵回道:“或许会有,我这里经常举办聚会,他们想来的话都可以来。不过那些学徒不一定来,我这里不缺年轻的姑娘。”
也就是说,男爵这里不需要教会的“外卖”。
宁非想了想,他虽然厌恶和这些“脏东西”深交,但回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亲眼观察过这种聚会变成什么样了。既然是回来当“观察者”的,那就看看吧。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您的邀请了,我很荣幸来参加。”宁非道,“不过我应该要回去换身衣服,不然这个样子,估计要影响您的聚会格调了。”
男爵一笑:“宁医生有这样一张令人难忘的脸,谁还会关注你穿什么呢?”
这话很有暗示,宁非能听懂。本来男爵邀请他,估计也就为了这张脸、这具身体。毕竟这种聚会,“余兴节目”肯定也是不能少的。指不定谁和谁忽然看对眼了,就直接相携去楼上房间也很正常。
不过宁非纯当听不懂,就当男爵默认了自己的说法,笑了笑:“那我晚点再来拜访。”
***
夜晚降临,宁非如约来到了聚会上。
他换了身衣服,质量和剪裁都考究许多,但依旧是暗色,整体很不起眼。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一枚胸针,可它也是低调简约型的,只有一枚小小的宝石镶嵌其中。
踏入聚会的大厅,还是灯火通明,还是食物酒水满桌,还是客人们欢声笑语、仆人们来回穿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奢华、精致。但宁非很清楚,这种看起来华美的地方不过是表面功夫,指不定在桌面之下、贵妇的裙摆下,就会蹿过又黑又臭的阴沟大老鼠。
宁非转了一圈,发现这种聚会的调调一如既往。除了多了一些新的酒桌游戏,大家吃的用的又有了新流行趋势之外,别的大差不差。而宁非猜测的“干杯喝药”现象,暂时还没出现。估计这些有名有份的人还要脸吧,还做不到集体公开喝治X病的药——即便大家相互之间都心知肚明。
这种人挤在一个聚会上,过度浓郁的香水味道迭加在一块,把宁非熏得直皱眉。他端起一盘看着还算干净精致的甜点,走到二楼外面阳台,落地窗帘一拉,就把自己和里面那个热闹鲜亮的世界隔离开来。
一出来,夜风往脑门上一扑,宁非顿觉空气清新不少。他把甜点放在扶手上,摸出烟和火柴,点一根抽上了。这是他自己弄的卷烟,比其他世界的好烟差点,但比起这个世界街上售卖的手工烟,那真不知道好多少倍。
两口烟气吐出去,似乎刚才在聚会里呼吸到的浊气也一并吐了出来。几口烟之后,宁非瞥到旁边的甜点,才想起来啃一口。
“……”本来就挺一般,抽烟之后,甜点的味道更怪了。
宁非嫌弃地把甜点撇在一边,继续抽烟。
恰在此时,落地窗帘掀开了。
“我们可以来……噢,宁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掀开窗帘的正是男爵,他有点意外地看着宁非,疑惑道:“怪不得刚才没见到你,你不在里面玩吗?”
“出来透透气。”宁非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带人来阳台,说道,“您需要用这里?那我换个地方吧。”
“感谢。”男爵也没客气,将窗帘拉得更开了一些,“对了,这位是我的客人——安德鲁伯爵,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认识了……”
窗帘拉开,男爵的客人露了出来,宁非与他四目相接,两人双双一怔。
“安德鲁……伯爵?”
“宁医生?”
“啊对,我是医生。”宁非微微挑眉,“你有病要治吗,安德鲁伯爵?”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谕
宁非这话大不敬,但男爵一听,就意识到两人是认识的,而且关系匪浅。
他觑一眼侧后方的安德鲁伯爵,正想把交流的空间先让给两人,就看宁非踩灭了刚过半的烟:“失陪。”
“等会儿。”伯爵伸出手,拦住宁非的去路,“聊聊?”
宁非瞥他,似笑非笑:“两位贵族大人有要事要谈,我就不掺和了。”
他不知道段昀弘为什么在这里,他也不想问。定位标记都毁了,段昀弘还是到了自己面前,犹如前两个世界。宁非下意识觉得,段昀弘又在耍诈。
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段昀弘似乎猜到了宁非的想法,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非冷笑:“你又知道我想的哪样了?”
“反正肯定是对我不利的猜测。”段昀弘的视线下垂,落在宁非的胸针上,“用不着像老鼠见了猫,见了我就要跑。你可以先听听我的解释,听完再决定走不走,也不迟。”
他的目光太明显了,好似在说“你都戴了我给的东西,还嘴硬什么”。宁非被他看得恨不得现在就把胸针拆了扔出去,不过这种行为实在太幼稚,宁非捏了捏手指,忍住了。
段昀弘趁热打铁,又道:“那你先进去缓缓,别离开聚会就行,我等下就去找你。”
“……”宁非绷着脸,盯了他好几秒,忽地转身去拿遗忘在扶手上的甜点,连着盘子举到段昀弘的脸前边。
段昀弘看了看这个缺了一口的甜点,又看看宁非:“你吃的?”
宁非语气恶劣,张嘴就答:“别人吃剩的。”
他这么一说,段昀弘反而不犹豫了。男人抓住宁非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两三口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甜点。
吃完他还要评价:“不怎么样,怪不得你不爱吃。”
宁非嗤笑,把盘子往男人手里一塞,掀开窗帘进去了。
男爵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他听说安德鲁伯爵喜怒无常,听说宁医生软硬不吃,没想到这俩居然关系这样亲密。宁医生一介平民,对伯爵的态度可算得上无法无天!
男爵观察着段昀弘的脸色,猜想对方应该心情不错,于是半开玩笑地确认道:“没想到,宁医生居然是您的情人?我还以为他是一个人来王都的……”
段昀弘刚把盘子随手放回扶手上,正掏出手绢擦嘴,闻言冷声道:“不要碰他。”
***
段昀弘和男爵只聊了不到十分钟,就散了。
他回到闹哄哄的聚会场地里,转了一圈,终于在角落找到了宁非。宁非正在和别人说话,准确来说是听别人说话。眉眼低垂、神态冷淡,段昀弘一看就知道他兴致不高。段昀弘走过去时,宁非明明瞥到他了,却丝毫没动弹、表情都没变一点,跟没看见似的。
段昀弘走近,就听到背对自己的那人在说:“……成为教会的朋友对一个平民来说是多大的殊荣,你甚至还有机会成为教会的医生。在教会的庇护下,不仅不用担心人身安全,收入也有保障……”
教会?段昀弘停下来,没打断这个说话的人,也没走开不听,就默默地站在那儿。
宁非也没理段昀弘,只语带讥讽地回道:“‘教会的朋友’?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身份。不过说到收入,教会似乎还欠我一笔诊疗金。”
那人道:“诊疗金当时是准备付给你的,不是你自己放弃的吗?”
“呵。”宁非嗤笑一声,也不跟他深究,转而幽幽地来了一句,“对了,还有我开出来那些药方,听说你们也擅自拿去大肆使用了?”
对方还没反驳,宁非又道:“没关系,这就真算我捐的了。毕竟你们那和贵族里,很多人需要这个,对吧,安德鲁伯爵?”
宁非最后那句是边说边明确看向段昀弘的,与他对话的人这才唰地回头。
“您是……安德鲁伯爵?”教会的人表情略显尴尬,但还是努力扬起了职业微笑,说道,“我是教会的神官。我们已听说您从外省迁回王都了,随时欢迎您来到王都的教会参加活动。”
这名神官穿的是常服,但摆起谱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是段昀弘也不吃这套,他扫了一眼神官,就越过对方,径直走到宁非面前:“什么药方?不会是那个传说中治X病的药方吧?”
“伯爵大人不是很清楚吗?”
“原来是你的杰作……不过我可用不着那东西。”段昀弘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下神官,意有所指道,“毕竟我不太喜欢参加‘教会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