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木泽代
神官听得脸色一青,想发火又不太敢直接得罪段昀弘。就在他还绞尽脑汁想应对的话时,段昀弘已经再次看向宁非:“走吧。”
宁非这回没再多费口舌,跟他走了。
神官看着两人相携离开聚会的大厅,想起宁非先前那冷淡嫌恶的模样,轻蔑一笑:“哼,装模作样的biao子……”
***
宁非和段昀弘也没离开男爵的庄园,在一楼的花园里站着。
男爵的财力毕竟比不上教会,不会大晚上还在户外点灯,只有窗户附近会模糊透出一些昏暗灯光。这对宁非他们来说正好,没人会闲得没事来昏暗的地方吹冷风,他们的谈话也就不用太防备。
“行了,有什么屁话,快讲吧。”
刚站定,宁非就催促道:“早说完早散了。”
段昀弘:“……”
真是耳熟,上个世界他找郁周聊的时候,郁周也说过差不多的话。看来郁周对宁非的影响真的很深,而且渗透方方面面。
段昀弘有很多话想说,但理智还是让他第一句先说了最重要的事:“我不是追着你来的,只是碰巧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也来做任务了。”
“‘碰巧’?这话你自己信吗?”宁非没解释自己不是来做任务的,而是反问,“无数个世界,你偏偏就能碰巧在我在的时间,来到我在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坐标,确实是郁周给我的。但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郁周也没说。刚刚看到你在这里,我也很诧异,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的人而已。”段昀弘道,“我已经没有你的定位标记了,我怎么跟踪你?”
“谁知道?你们这些气运匪盗,或许就有复制别人标记的本事。”宁非冷笑回道,“而且我不相信是郁周给你的坐标。他怎么可能会给你?”
如果是以前,段昀弘肯定张口就怼“他怎么不会给?他就是给了”。但来到这个世界后,段昀弘多少有点意识到宁非对郁周的情感源自何处,于是耐心解释:“上个世界你走之后,我找他聊过。我想多了解一点关于你的事,他被我烦得没办法,所以给了我这个坐标。但他什么都没解释,所以我其实也还在摸索。”
宁非想了想,像是郁周做得出来的事。
“啧,多管闲事……”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后道,“行,那姑且信你的说法。说完了吧?我走了……”
“这里是不是你出生的地方?”段昀弘忽而问道,“郁周在这里把你带走的?”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宁非哼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既然你原来没想过会见到我,那就当我不在,自己体会去啊。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很欢迎一个人擅自来剖开我的过去?”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段昀弘意识到,宁非在这个世界里恐怕更容易像个刺猬,于是果断换了个话题,“那你要不跟我说一下你的任务吧?我进来以后没感应到什么气运波动,猜不到你的任务目的。要是我自由活动,妨害了你的任务,你是不是又要认为我是故意的了?”
“你是匪盗,我认为你会破坏催债者的任务,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宁非回道,“还有,既然你都猜不到,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告诉你,给自己提升任务难度?”
“……你能不能不要每句话都在怀疑我是来破坏你的事,我会背叛你?”段昀弘终于忍不住了。他难得这样退让,像个舔狗一样跑来试图更了解别人。结果和正主撞上了,段昀弘还没来得及惊喜,就直接被判“有罪”,他感觉自己实在冤得很。
“我就是想尊重你,确定一下你有什么禁忌,省得以后又无意中惹你不高兴。你去问郁周,我就这么跟他说的,他才扔了这个坐标给我!”段昀弘有些咬牙切齿,“你总觉得我问你需要注意的事,就是为了以后故意踩雷来气你。那我问你,我在之前那些世界,干过这种事?我是没帮你完成任务,还是没按照约定给你气运、销毁你的标记?你以前碰到过烂人,就把那些负面印象都往我身上套?”
段昀弘难得长篇大论地说带情绪的话,全应在宁非身上了,把能言善辩的宁非也怼得哑口无言。
宁非的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边是他下意识想要相信段昀弘的话,因为段昀弘说的话确实也没错;另一边却是本能地拉响警报,要他保持清醒、拒绝接近,只要不去相信,就不会失望。
恍惚间,宁非回想起了自己和郁周的谈话。
——对了,我是要远离他,脱离掉身边习惯有他的感觉的啊……
——不要再被他影响了。
宁非攥了攥手指,终于张口回道:“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的任务,你会帮忙?”
“……帮忙?”段昀弘有点疑惑,他觉得宁非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微微蹙眉道,“我只是保证不故意妨碍你,但帮不帮忙,得看是什么事。”
宁非又问:“那你的设定呢?你来这个世界,设定了什么身份?”
“如你所见,一个伯爵身份。如果你想,可以去我家看看,我刚从外省来到王都。”
“其他的呢?”宁非盯着他,即便在昏暗之中,视线也牢牢的,“你是正常人类吗?你带了什么异常的设定吗?”
“我就是个人类,没什么异常设定。”段昀弘以为宁非这是要松口了,所以先要自己交底,“我没打算来这个世界夺取什么气运,就来看看,所以没做其他浪费气运的设定。这个世界的魔法设定已经很薄弱了,没必要……”
“好。”
宁非突然抬手,掌心朝向段昀弘的脸,在段昀弘反应过来之前,强光骤发!
嗡——!!!
段昀弘的耳畔嗡鸣,心骤然一轻。
一切复杂的、交织的、纠缠不清的情绪,一切暧昧、亲昵、欲望,通通一扫而空。明明站在昏暗里,他眼里的宁非却好似镶上了一层光边,透出某种“神性”。
古老的典籍之中,把这个光明魔法叫做“神谕”。
“那你去帮助圣子候补——弥亚尔吧。”
弥亚尔就是之前宁非被白P了一次诊金的出诊对象。宁非其实一眼就看出了他有野心,当时只觉得愚蠢,现在却可以利用起来。
“完成他最大的夙愿,让他逃出生天,你就完成了救赎。
“到时候,你再到我面前来。
“那时,我才会聆听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任
聚会上一别之后,段昀弘近三个月没出现在宁非面前。
宁非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光明魔法在起效,还是段昀弘因为着了自己的道,恼羞成怒,自尊心作祟下所以没动作了。
段昀弘是在没有魔法抗性的设定、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宁非的“神谕”的。
“神谕”不会让人失忆,不会叫人忘了情情爱爱,但是会扫清冲动、令人平静,让人临时变成一个“圣洁的教徒”。宁非觉得,就算段昀弘对自己真有什么想法,这一下也够他热情消却了。段昀弘会记得,但体感上没有实感。这种记忆与实际的错位感,会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促使他用理性来思考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之后,就算魔法效果消退,段昀弘的情感也会因为多出来的那一堆理性,难以重燃。
至于让他去帮弥亚尔,则是宁非忽然闪过的一个想法。宁非觉得,弥亚尔在某种角度来说和当初的自己有点像。既然段昀弘想来查自己的过去,那就去接触弥亚尔那群伪圣子吧。当他明白这些人的狭隘、自以为是和愚蠢的野心,当他意识到宁非的根源是什么样的,看他还会不会对宁非有滤镜。
宁非不知道这个魔法对段昀弘的影响能持续多久,他给出的指令,不是强制命令,更像是一种“催眠暗示”。段昀弘会不由自主地偏向他的指令去行动,就像宗教的氛围之下,教徒会不由自主地按照教条去行事。
但脱离了这种氛围后,在外界的不断干扰下,教徒对教条的遵循程度就会降低。段昀弘也是如此,随着时间过去,他会渐渐脱离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就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有多久,段昀弘脱离之后又是什么想法了。
“……宁非,你又在走神。”
一杯红酒在宁非眼前晃了晃,将他的心神拉了回来。周围的其他人吵吵嚷嚷,一名金发的青年贵族则是几乎贴在他身边,扶着二楼围栏的手已经碰到了宁非的手臂:“这可是外省带回来的最新烟花,王都里的人都没见过,你比国王都先看到呢。你居然还会看得走神?”
宁非回想刚刚看到的烟花,只有两种颜色,还稀稀拉拉的,着实没什么看头。当然,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够用了。
“我看了,赛里斯先生。我只是有点累,所以有些注意力不集中。”宁非笑了笑,趁着举杯跟他碰一下的时候,不动神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些,“既然国王陛下没见过,看来之后的皇后生日,这些烟花也会出现在宴会上了?”
“聪明。”赛里斯喝了一口红酒,凑近宁非低声问道,“皇后的生日宴,你想去吗?”
“……这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吗?”宁非回道,“我一介平民,不能肖想那样顶级的贵族聚会吧?”
“但是贵族可以带个伴去。”赛里斯低笑道,“我还没决定带谁去。”
面对这个明示,宁非微微挑眉。
赛里斯是公爵的小儿子,确实有资格去,也有资格带人。问题就在于,宁非要是在此刻点头,那就不仅仅是去皇后生日宴这么简单了。贵族的“伴”,其实就是情人。
说来也怪段昀弘。本来宁非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算有些人——比如教会,比如之前那个男爵——对他有点想法,但也因为他冷淡的态度,没怎么认真出手。但自从男爵看到宁非和段昀弘的互动,就觉得宁非还是愿意当贵族的情人的。男爵把这事当做风流韵事跟其他人说了,这个“口子”一开,对宁非有兴趣的人就不藏着掖着了。
比如赛里斯,他也是在男爵的宴会见到的宁非。
然后又从男爵那里听说了宁非的情况——平民医生,擅长治疗“那方面”的疾病,对其他贵族和教会的暧昧示好不太感冒,但似乎是安德鲁伯爵的(前?)情人。
赛里斯顿时就来劲了。在试图把宁非拿下的贵族当中,他是最积极的。
哦对了,这些贵族可没什么“别人的人不能动”的概念。已经结婚的都照样到处玩乐,何况正式关系都没确定的情人。尤其是连贵族身份都没的“平民情人”,对贵族来说,本质上就是个“玩具”。有些贵族甚至默认这种“玩具”是可以共享的,自己动一下别人的、别人动一下自己的,都算情趣的一种。
所以即便宁非身上似乎有安德鲁伯爵的“标记”,赛里斯也毫不在意。也可以说,正是因为宁非是安德鲁这个神秘贵族的情人,赛里斯反而更有兴趣了。
他当即约了宁非看病,当然,也是“那方面”的病。
宁非也在不久之后真去帮他看了。赛里斯确实也有症状,不过不算严重。然而就在宁非宁非观察诊断的时候,赛里斯居然“起立”了。
宁非无语。虽然男人这种生物就是有可能随时随地都有反应,但赛里斯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已经是明显的X骚扰了,看得宁非真想抄起剪刀就剪了这二两肉。赛里斯甚至在宁非冷静地诊断完离开时,很直接地问宁非“要不要留下过夜”。
宁非明确拒绝后,赛里斯当即叫了个侍女进房间。和那名侍女擦肩而过时,宁非心里无悲无喜、不怒不哀,只觉习以为常。
而就是这次就诊之后,赛里斯开始各种撩拨宁非了。他就算见不到宁非,也会时不时把各种礼物送到宁非家里。有时候是首饰配件,有时候是名酒点心,有时候是有意思的各种摆件、小玩意儿、甚至鲜花,反正就是哄名媛的那套。宁非都懒得见送礼物来的仆人,全权交给沙莱去接。
一开始沙莱还会把礼物当中夹杂的信拿给宁非,宁非只看过一次,让然后转手就烧了。沙莱看到后,就没再给他递过赛里斯的信。至于是沙莱没传递,还是根本没有信,宁非也都懒得追究。
反正就是礼物照单全收,过夜睡一次,想都别想。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赛里斯的新鲜劲居然还没过去。宁非想,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真得到了,估计转眼就弃之如敝履。不过宁非是不愿意忍着恶心——主要是那些病征看着就恶心——跟赛里斯睡一次的。所以他的应对就是“不动如山”,既不接受,也不强烈反抗到让这个贵族暴怒。就这样等着赛里斯的关注转到别人身上,应该就好了。
直到今天,赛里斯依旧会邀请宁非来他组织的聚会。宁非不会完全拒绝。比如这次聚会,明显会吸引很多客人来游玩,赛里斯的注意力不会光集中在宁非身上,宁非就会来看看。
果然,赛里斯身为聚会举办者,像个花蝴蝶一样在客人当中乱转,一开始没什么空理会宁非。直到开始准备看烟花的时,赛里斯才专门来找到宁非,让他一起去阳台看烟花。他还挺有先见之明,要不是他来叫,宁非都懒得去凑那个人挤人的热闹。
然后就到了看完烟花之后,赛里斯的邀约了。
说实话,宁非还挺想去看看现在王室是什么德行的。但要是通过赛里斯的途径去,之后还得应付这人的求欢,怪烦的。
“……如果你是在烦恼没有参加宴会的装束,我明天就让人带你去量尺寸,为你量身定制宴会礼服。”
赛里斯看宁非沉默不语,继续鼓动道:“如果你想,还可以顺便多定制几套,我很荣幸为你这样漂亮的人送上几套新衣裳。”
这语气,跟给玩具送新包装差不多。宁非径直拒绝:“不必了。您送我的礼物已经太多了,我受宠若惊。但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医术,我实在无以为报。”
“你可真会装胡涂,亲爱的宁医生,你明知道我最想要什么。”赛里斯低声笑道,“你既然愿意委身于安德鲁伯爵,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呢?一些玩乐而已,我想伯爵大人会理解的。如果是他对你有什么要求,那我们可以私下见面,不让别人注意到,如何?”
——不如何,想得挺美,还想让我陪你玩刺激的。
宁非心底嗤笑,淡然回应:“恕难从命。”
“你不会还要为安德鲁伯爵守贞吧?”赛里斯戏谑道,“你还惦记他,他可没惦记你。他最近和那个圣子后补弥亚尔走得很近,你不知道吗?”
宁非还真知道得不清楚。他接触的神圣学徒地位很低,接触不到弥亚尔,只能偶尔听到一些传闻。于是他摆出一副怔神的模样,搭茬道:“我,不太清楚……”
“他已经是弥亚尔的入幕之宾了,新晋的弥亚尔最强支持者之一。我甚至听说过他把弥亚尔从艾许王子的床上拉下来带走,完全不给艾许面子。所以啊,要说现在谁是安德鲁伯爵最宠爱的情人,那非弥亚尔莫属。”赛里斯啧啧感叹道,“我还猜,安德鲁伯爵想扶持弥亚尔当下一任圣子。这样的话,弥亚尔就是从事业和生活上对安德鲁伯爵有益。其他人想要越过去,还真有点难。”
——段昀弘要扶持弥亚尔?这么说,弥亚尔的想法是当上圣子……
如果他有这个愿望,那他要爬的床,那可就不少了。就算段昀弘把他从艾许王子身边带走,他肯定还会主动回去……
赛里斯没注意宁非已经开始思维发散,还在说“安德鲁肯定早就忘了你”之类的话。恰在此时,赛里斯的管家匆匆来到赛里斯身边,说道:“巴特利先生,公爵来了。”
“什么?”赛里斯站直了身体,回头望去,“父亲来了?他来我的城堡做什么?不会是来看烟花的吧,都已经放完了……”
没等他疑惑完,一名贵族已经在几名侍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五十来岁,年龄给他增加了威严和气势,但举手投足间挺有风度。尽管已经上了年纪,也能从他的姿态和眉眼看得出,他当年应该也是英姿勃发的潇洒青年。
宁非缓缓一眨眼。
巴特利公爵,是他还当圣子后补的时候……选的真正的“第一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