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楠白
第36章
余宸没有想到自己重振雄风会是在这种极其耻辱的情况下, 在对方想杀了自己的那一瞬间。
时茧更没想到他以彼之道还击回去的羞辱竟成了真,第一军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太子爷,在他不死不休的刺杀下没有因为时刻命悬一线担惊受怕, 反倒开发出这种淫。荡的癖好。
他实打实地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眼睛仅是往他糟糕的下半身看了一眼,就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刻挪开, 只觉得回去恐怕要把眼球摘出来用消毒液浸泡清洗才能忘记那一幕。
难言半晌, 时茧才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你真的很下贱。”
岂料就这么一句话, 那地方又兴奋地立起来, 顶端颤巍巍地流着腥膻的水。
余宸猛地清醒过来, 先前的荒唐刹那间回笼, 难堪又徒劳地扯过被子试图遮掩。
他几乎不敢直视时茧的眼睛, 怕在里面看到更多羞辱意味, 脑子里空白一片, 早没了先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威风, 嘴里也不能再理所当然地对着时茧吐出那些侮辱话语。
——原因时茧和余宸都清楚, 当他在时茧差点勒死自己的那一刻却达到顶点时,他就早已没了资格再嘴硬反驳任何。
A+级Alpha瞬间释放的信息素是一个很恐怖的当量,何况是在那种情况下, 这阵仗很快就惊动了整栋楼的Alpha,等级低的遭遇一场无妄之灾, 等级高的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纪察部的人很快就带走了时茧,也对余宸这黄花闺男一样躺在床上遮遮掩掩的姿势感到十分好奇,毕竟谁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第一军区太子爷,众目睽睽之下被死对头捅了一刀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勃。起了呢。
也不知道是时茧这种不要命也得拖余宸下地狱的极端做法震慑到了余维和学校高层,让他们意识到继续用高压手段对现在的情况缓解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反而只会更加激化他对余宸的愤怒和仇恨;还是害怕再把时茧这么关下去可能真会把人精神逼到崩溃,到时候时藏锋和第九军区这一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一次明明也是刺杀同学未遂,但时茧只被判处了十五天的禁闭期,对比起前几次动辄一个月、四十天的漫长期限,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处理方式。
但这并没有让时茧有多少感恩戴德。
他只觉得很讽刺。
他一味忍让退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你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了过分任性又吃不了苦的大小姐脾气,让他再忍一忍;
可当他掀桌而起,发誓一定要让余宸付出代价,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校规和权威时,那些对他的遭遇和处境视若无睹的人,却又急忙让步,似乎理解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无处排解宣泄的痛苦。
所以人就是欺软怕硬的。
时茧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句话具有怎样的含金量,他不想、也不会再忍让下去,拳头也好、蜜糖也罢,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收买他。
但连着几个月的独自监禁已经让时茧的精神绷紧到了极限,处于随时会崩溃自毁的境地。
在那扇厚重的铁门再一次被关上,一瞬间阳光全无、复又陷入黑暗的刹那,哪怕这一次仅仅只有十五天的禁闭期,时茧也不敢确定他能否撑过去。
有可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然后找到机会、再次尝试杀了余宸;也有可能就在下一分钟,他忽然就在这种长久无边的黑暗和沉默中精神崩坏,变成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疯子。
但到了这一刻,时茧反而是平静的。经历这么多天直面内心的最孤独的拷问,他对外界的一切情绪刺激已经达到了最低点,很少再能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也终于不再为那些灰暗的记忆而反复痛苦。
时茧没有那么大度和无所谓,可以把那些东西很快遗忘且消化掉,于是他换了一种方法,尝试在心里建造起一个类似禁闭室的小黑屋,把所有会令自己不愉快、不舒服的回忆通通打包送进去,分门别类地叠好,再拿一把厚重的铜锁彻底封存。
他不会再轻易打开这间屋子,也不会再把自己困在一屋暗室,他挥动着轻盈的翅膀,沿着斜射的光束和灰尘,轻飘飘地飞向小窗外那一片开满鲜花的世界。
时茧安静地坐回长凳,靠着墙壁合眼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门外有不低于三道的脚步声,他睁开眼,门顶那个小方块几道人影闪过,瞥到最靠里面这侧的人戴着纪察部的袖章,瞬间明白这是有人违反了校规校纪,和自己一样,被送到禁闭室面壁思过了。
这样的情况不太多,时茧在这间几乎独属于他的禁闭室里待了三个多月,有人被送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每个军校生都像他这样大逆不道。
和自己没关系。
时茧重新闭上眼。
但又过了会儿,在纪察部的人走之后,时茧靠着的这面墙上忽然响起几下敲击声,似乎在试探什么。
起初那两下时茧只以为是不小心磕碰到了,但安静一会儿后,敲击声又重新响起,时而长缓时而短促,他凝神一听,是侦查课上温隅安教过的队友之间沟通用的暗语,翻译之后内容居然是……
‘在吗时茧同学’
时茧几乎立刻辨认出来对面是谁。
他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疑而缓慢,手指曲起差点就碰到了墙壁,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克制地收回手。
本来松软下来的眼神也重新变得沉重,时茧慢慢地握紧双拳,慢慢地放在膝盖上,头也深深地埋下去。
其实回顾当初和余宸达成的所谓交易里,迫使时茧决定疏远沈行川的关键性原因并非受到余宸威胁,事实上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对方,真正让他不敢再和沈行川走近的原因,恰恰是他害怕这会给沈行川带来麻烦。
一个手无寸铁也毫无根基,只有满腔热血和责任担当的平民优等生,还是不要卷进他们这些眼高于顶、毫无同理心的贵族子弟斗法的漩涡里来吧。
时茧没有再理会那些敲击声,可声音的主人却是认定隔壁一定是他那般,锲而不舍地试图建立起联系。
沈行川似乎坚信以时茧过目不忘的本领哪怕就只上过一节课,也能够读得懂自己藏在声音之下的密语,像头脱离族群寻找失散小鲸鱼的大鲸鱼一样,持之以恒地向虚无缥缈的海洋发送电波。
‘你别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那间禁闭室’
‘你有本事躲着我,你有本事回应啊’
‘我是沈行川,听到了吗我是沈行川’
‘时茧同学!我是班长!收到请回答!’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跟你道歉’
‘喂,你理我一下!’
‘你……还好吗’
‘我看到你手上的伤了,你连早训脚磨出泡都要去医务室,手上那么多伤口,肯定是很疼的’
‘我知道你被余宸欺负,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
‘我故意顶撞了教官,他把我送进禁闭室了,我专门来找你的’
‘我怕你一个人关在这里撑不下去,每一次你进去,教官都说人的精神韧度是有极限的’
‘对不起,我妈妈还需要我寄回去的奖学金治病,我等到考完期末才敢这么做,不然我就没办法给她寄奖学金’
‘时茧,你还好吗?’
……
事实证明话痨永远都是话痨,哪怕被关进禁闭室,只能通过敲击的声响组成密语再被翻译出来,也还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痨。
时茧困得想睡觉,但墙壁另一边,也不知道沈行川怎么做到的,把墙一直都敲得富有节奏性地砰砰砰响,吵得他全无睡意。
就像平时在教室里上课一样,那些文化课的东西他随便翻翻书就看会了,趴在桌子上想睡觉,沈行川也永远絮絮叨叨地让他好好听课不要开小差。
没办法,时茧只好被迫一句一句听他“说”的话。
班长大人是傻逼吗,为什么要因为没有帮到一个疏远他、当众给他难堪的人而内疚自责?
而且他受的这点苦算什么呢,一个出生就注定是第九军区未来主人的小少爷,哪怕因为二次分化的意外吃点苦头,会有一个拼尽全力奋斗十几年一刻不敢松懈才堪堪能够出现在小少爷身边的平民优等生吃过的苦更多吗。
沈行川开朗帅气的笑容浮现在时茧眼前,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清贫乐观的优等生向自己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沈行川,是陆空指1班的班长。
要加油啊时茧同学。
你肯定行的。
他总是这么说。
敲击声停了片刻,时茧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心底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也有点失落。
突然,他又听到几声有些犹豫的声响。
沈行川似乎有些迟疑,害怕这么死皮赖脸的行为会让对方更讨厌自己,但最终他还是想对那个人说。
‘我陪着你’
‘虽然你不需要我’
时茧忽然很讽刺的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手背遮住眼睛,一行清泪从指缝里溢出来。
所以沈行川,你到底为什么赶也赶不走。
第37章
沈行川久久没能等到墙那边的回应, 失落地靠着墙一屁股坐下,低头看看手背,关节处肿胀破皮流着血, 墙上也沾着一些猩红的痕迹。
再想到无论怎么沟通, 时茧都把自己远远地拒之门外,难免有些泄气。
但他并不后悔崩了自己优等生的人设背上处分来禁闭室, 作为班长本身就有义务帮助遇到困难的同学, 何况时茧不只是普通同学那么简单, 他还是他最最要好的朋友。
时茧一次又一次地被关进禁闭室, 一次又一次地拼了命找余宸复仇, 很多次沈行川都在现场, 那一场场电光火石之间的刺杀, 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比起军校生们从惊叹到逐渐认可甚至钦佩一个E级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敢于挑战A+, 并且进步居然如此神速时, 沈行川想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他特别担心, 又可怜时茧为此而受的那些苦。
沈行川自认自己作为在第一军校和这个脾气娇纵、娇生惯养的Alpha关系最密切的人, 比谁都明白时茧能够以E级的等级让A+的余宸付出一次比一次惨痛的教训, 这背后一定忍了常人所不能忍。
他总是用那样无奈到极点、又哀伤到极点的眼神,在鼎沸的人群中远远地看着越来越锋利、也越来越沉默的时茧,他看到他的动作身形快到漂亮到就像是一把军刀, 一把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自我的武器。
特别美,特别锐利, 仿佛冷厉的银月,叫人离不开那双澄净而无机制的眼睛。
每每这时候,沈行川的心脏就会像被一个大手狠狠攥住,反复拉扯那样痛。
在他心里,时茧就不该是那样的。
他喜欢吃甜食, 尤其喜欢吃各种花做成的食物,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的精神体有关;
他特别娇气,被子叠得好也不自己动手,宁肯撒娇一样指挥付岩帮忙;
他不太爱说话,上课也不怎么认真,但谁跟他借笔记,都会冷着一张脸把笔记寄过去,课上睡觉也不会影响其他人;
他很漂亮,有种富贵人家娇养大小姐的气质,所以就算他老爱使唤人,被使唤的也都心甘情愿……
时茧对外表现出来的总是高傲又疏离的一面,只有沈行川知道他私底下有多少可爱的小习惯和瞬间,他可以像以前一样摆烂,可以任性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无论哪一面,在沈行川看来都特别真实、也特别坦诚,就像张白纸一样谁都看得懂,比钻石还纯洁。
但唯独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为了报复一个并不值得的Alpha,而搭上自己的一切。
一开始沈行川不太清楚时茧和余宸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能让他们这么不死不休,后来打听清楚后他自然是厌恶起了那仗势欺人的二世祖,同样也深深地厌恶自己——
因为哪怕知道好朋友受了委屈,沈行川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敬佩时茧的勇敢和豁出一切,也唾弃自己的柔软和瞻前顾后。
他唯一能为时茧做的,居然也只剩下通过搭上自己的方式,尽力来陪陪这个被放逐的小可怜。
所以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被喜欢也是有道理的,时茧都敢单挑第一军区了,我却连为他找回公道的勇气都没有。这么废物没用,怪不得他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沈行川自嘲地想着。
就算一开始不明白,后来看时茧疯了般报复余宸,他也知道了对方为什么要突然间疏远自己,不是贵族小少爷的高高在上,也不是受谁胁迫——沈行川知道,只要时茧自己不想,没有人能胁迫得了他,就像可以折断蝴蝶的翅膀,但没有人能够折断托它飞翔的风——时茧是为了保护他。
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又倨傲高贵的少年,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有着一颗很善良、很柔软的心。
不是时茧配不上第一军校,是第一军校配不上时茧,太多太多的Alpha以为等级高就可以高人一等,借此挖苦嘲笑等级低的同类取乐,作为军校生,联邦未来的保护者,却丧失了最基本的同理心,连弱小的同类都不愿保护,即使他们最终建功立业,但没有信仰、没有信念,最后又能保护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