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上征尘
防虫笼里的雌虫状态十分糟糕,笼子限制了他化为虫态,强行让他保持人形,兜虫变态的身体素质让他无法昏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死去,夏盖就这样活生生忍受着精神海崩溃的极端痛楚。
他那双绿色的眼眸在人眼和猩红虫目间不断交错变换,背部鞘翅窸窸窣窣地在皮肉下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钻出来。
精神海崩溃的痛苦是从灵魂将整个人撕裂,再粗暴地组合成各种形态,不断重复这种酷刑直到你再也认不出自己。
夏盖痛得几乎把防虫笼轰锤开裂,他双拳鲜血淋漓,骨骼扭曲,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癫狂的目光显然丧失所有理智,认不出任何人,也失去了主体意识。
这是精神海崩溃的第一步,人格解构,自我剥离。
等这一阶段过去了,他将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失去所有知觉,变成一具提线木偶,在混沌中度过余生或者直接被军部安乐死。
他们的初遇,让夏盖在此后数年里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阿缇琉丝最忠诚的部下,是救命之恩,也是知遇之恩,而他则用不二之心回报这份恩情。
直到多年后的猩红血夜,他拖着将死之躯在漫天灼目烈焰中流着血泪寻找阿缇琉丝的踪迹,如惶惶之犬不可终日,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止忠诚,不止报恩。
磅礴的精神触丝毫无保留地向夏盖涌去,刚从机甲上一跃而下的阿缇琉丝就着手安抚他的精神海,而等到切身接触这片汹涌的海,他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雌虫会毫无征兆地精神海崩溃。
太多暗伤了。
眼前这个雌虫的精神海到处都是漏洞,在阿缇琉丝眼里就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能支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薄弱的精神海没有任何雄虫精神力安抚过的痕迹,连雄虫军医的简单疏导都没有,却在一直被透支使用,这个名叫夏盖的雌虫看上去完全没有活到退休的打算。
短时间无法解决他的问题,阿缇琉丝能做的就是用精神力强行镇压,先把夏盖从精神海崩溃的第一阶段拉回来。
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防虫笼里的雌虫很快安静下来,沉默地坐在笼子里,似乎对自己暂时脱离死亡的危险这件事没有任何喜悦,眼神冰冷野蛮,令阿缇琉丝想起雌父曾经送给自己的绿眸三头犬。
冷硬、沉默、厌世。
同样的强大,同样的瑟瑟发抖。
在死亡面前失去所有斗志,看上去无所畏惧,瑟瑟发抖的飞机耳却已经说明了所有。是凶悍无比的猛兽,也是可怜的丧家之犬。
明明是只要给其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就会蓬勃生长的可怜小狗。
阿缇琉丝轻叹。
特战队队长打破了沉默,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夏盖:“精神海漏成这样,你怎么敢上战场的,这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既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把后背交给你的战友的不负责!回去给我写五万字报告,不,十万字!”
他气得手都在抖,言辞之间的意味却是要保下夏盖。
当事人依旧是一副沉默的状态,如死寂的深渊,对任何事物都不作反应。
阿缇琉丝看得很清楚,这个雌虫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他似乎是看清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即使活下来也会面对无尽的崩溃风险,而每一次的崩溃都会将今天的折磨重现。
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彻头彻尾的崩坏机器。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坚持活下去呢。
夏盖想不通,索性不去想。
无数雌虫活下去的目标,对于他而言都是如此遥远和不切实际,任何一个他都不感兴趣。
一时间,唇亡齿寒的沉默氛围笼罩了在场所有雌虫。
能和夏盖在一个特战队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自身强大却出身底层的雌虫,夏盖的今日或许就是他们的明日。
雄虫在帝国到底有多稀少他们不是不知道,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到精神海崩溃的地步,毕竟除了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地挣军功,人生对于他们而言没有第二种模样。
“你杀了多少个传道士?”阿缇琉丝突然问道,他微微俯身去看笼子里一心求死的雌虫,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夏盖。
刚刚才被阿缇琉丝安抚过精神海的雌虫下意识无法抗拒他的提问,沉默片刻后回到:“39个。”
单从作战能力而言,夏盖确实是阿缇琉丝所听闻过的最强战士。
“我可以彻底治好你的精神海,但是我不救想死的人。”阿缇琉丝少见地没有顾及仪态,索性直接曲膝坐在地上,和夏盖隔栏交谈。
夜色深沉,年轻的雄虫姿态洒然地给出生路:“活下去,成为我的副官,献上你所有的忠诚。”
“你治不好我的。”夏盖疲倦地半阖着眼,流光溢彩的、祖母绿般的眼眸也随之被遮掩一半,他歪头对着阿缇琉丝一笑,那笑容里却只有残酷与野蛮,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平静地说,“这里坏掉了,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从来不对任何人袒露心声的雌虫笨拙地描述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像枯萎许久的槁木已经感知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
“就像憋着一口气跑了很久以后,突然泄气了一样。”
就像每次训练完以后迎面扑来的孤独冰冷的房间,就像每次休息日前往首都星最大的娱乐中心却只是沉默回家,就像每次濒临崩溃时军部说的再忍一忍。
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个人了。
帝国急速扩张的领土之下,是无数个这样的雌虫士兵,他们虽然活着却也只是活着,以雌虫为主体的军队天然地忽视心理健康,在高度统一的集体里,个人很容易失去个性从而被异化成社会机器上的小小螺丝。
因此近年来军部也在试着推行一些政策来解决雌虫的高自杀率和高崩溃率,可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
只有雄虫,只有稀少珍贵的雄虫可以安抚雌虫的精神海,这个矛盾从根本上就无法解决。
“那就尝试慢慢地走,站不起来的话就在原地坐会,虫族的寿命如此漫长,眼前光阴也只是短短一瞬。”
姿容美丽的雄虫军官将左臂上洁白的绷带解下,垂眸去看夏盖鲜血淋漓的双手,生平第一次为他人拭去血迹。
“两百多年的时间足够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无论是思考还是寻找,甚至停在原地任由时间流逝,这都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形式,只要生命向前流淌,任何可能发生的故事都有机会让你感到惊喜。”
“为了我,请坚持寻找活下去的意义。”
微光为阿缇琉丝高挺的鼻梁投下阴影,纤长如蝶翼的浓密睫毛微微下垂,光影像最具匠心的雕刻家偏爱着他,哪怕地狱也因他的存在变得不再可怖。
登峰造极的精神力被用在它最典型的应用场合,最后一句话伴随着雄虫柔和的精神力一起暗中影响了夏盖的精神海,令他短暂失神,愣怔地看着阿缇琉丝为自己拭去鲜血,仿佛拭去他灵魂上的苦痛和疲惫。
阿缇琉丝必须给夏盖、给这些雌虫活下去的希望,个体的隐痛埋久了终究会成为社会泥沙俱下的洪流,每一个群体、每一个阶级都是如此。
但在成为洪流之前,注定经历无数的挣扎与血泪,而在成为洪流之后,也会裹挟诸多身不由己的人。
阿缇琉丝永不会被裹挟,所以他要去掌握洪流,利用、领导、保护自己可以掌握的每一个虫族,这是贵族所学的第一课。
第10章
对于夏盖成为阿缇琉丝的副官这件事,唯一不满的虫族只有佐伊,他向罗萨蒂亚元帅打了无数个报告才得以调到阿缇琉丝身边,现在又得调回去,面对那些无趣的雌虫。
“亲爱的上尉,千万要记得向元帅申请把我调回来。”佐伊惆怅地挥舞着小帕子,在离开前仍不忘瞪一眼站在阿缇琉丝身边的凶恶雌虫。
被佐伊仇视的夏盖完全没把前者放在眼里,这种水平的雌虫他一指头下去可以摁死好几个。
“你的军籍已经调到第一军团,明天下午去提丰城堡报到,那里的管家会教你很多事情。”阿缇琉丝随意扶正军帽,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夏盖嘴角的淤青,他若有所思地轻笑,“看来你已经提前见到了很多同僚。”
“一群废物而已。”
夏盖像条吃饱喝足后收起攻击性的大型犬,持续了一周的精神力安抚让他这段时间一直处于晒太阳般的懒洋洋状态下,他自然无比地为阿缇琉丝推开办公室的门,嗤笑道,“所有人一起上都撑不过四十个回合,就这样还想和我抢你。”
阿缇琉丝脚步一顿,为这雌虫大胆的言论感到些许无奈,他表面仍旧是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的副官,耳朵却有些微红:“不要发表歧义性言论。”
夏盖所谓的抢夺,是针对阿缇琉丝的副官一职——成为大贵族的亲信能让无数虫族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还是一位单身雄虫。
自从阿缇琉丝成年后进入第一军团,平均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自荐信,多数还伴随着内容火热的情书,而在阿缇琉丝接受了某个雌虫作为副官这一消息传出后,更多的自荐信如雪崩般朝着这个雄虫军官涌来。
“和同僚打好关系,否则你将在第一军团寸步难行。”阿缇琉丝警告性地轻叩桌面,冷淡的面容带上审视意味,这一刻上位者气息尽显,“下周表彰会之前,你必须让这些贵族心服口服,你现在是我的副官,是厄喀德那的亲信,必要时学会——”
“狐假虎威。”夏盖懒懒地说。
“……”阿缇琉丝拧眉,在心里把让管家先生好好教导夏盖的紧急性又提上一个等级,“是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
在看到夏盖碧绿眼眸的那刻,年迈的雌虫管家隐约明白了小伯爵选择这名雌虫的隐秘心理。
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
精致繁复的栏杆往两侧滑去,夏盖刚踏入城堡前的花园就被一只体型硕大的恶犬袭击,他下意识锁住这只狗粗壮的咽喉,用身体力量压制住不断试图挣扎的猛兽,左手已经按上腰间的配枪。
“先生,请最好不要打死它。”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带着侍从出现,他笑眯眯地说,“碧眼的刻耳柏洛斯,目前全帝国可能仅有这一只,您如果再把它打死,少爷说不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夏盖认出眼前恶犬是虫族最负盛名的三头犬,虫族尚在母星挣扎求生时,三头犬是虫族最好的伙伴,它们强健的躯体和绝对忠诚的性格,为虫族开拓宜居地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严冬纪过去后,过于凶恶的三头犬也逐渐退出了虫族大众的视野,转而在军事领域继续发光。
刻耳柏洛斯多为红目,这是夏盖第一次看到碧眼三头犬。
仅一眼,老管家就看出了夏盖的种属并判断出他的出身。
允许这个雌虫前往提丰城堡,小伯爵并不仅仅把他当成副官培养。
老管家在前方引路,在穿过无数个绘满壁画的走廊和楼梯后,最终在一间客房前停下来:“您暂时住在这里,日后可能会有变动。”
说是一间客房,其实是规模齐全的套间,卧室、客厅、书房、盥洗室、娱乐室,甚至有一个陈列室。
“您可能无法接受我接下来的话,直到现在,您还有反悔的余地,虽然从来没有一个踏入此地的虫族拒绝过厄喀德那。”老管家表情和善地说着令夏盖瞳孔骤缩的话语,“我的任务是把您培养成和我一样的,厄喀德那最忠诚的走狗。”
“副官?部下?不不,您可能误解了什么,厄喀德那不需要部下,整个第一军团的虫族还不够多么?对于贵族来说,只有最死心塌地的鹰犬走狗才是他们最信赖的,东窗事发后可以撇清关系的部下凭什么和我们这些人一起享受主人同等的恩宠?”
“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只是副官的话,少爷凭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安抚您的精神海呢?所谓亲信,其真相就是如此,阿缇琉丝少爷年纪还小,他不知道的事情,大公会教他,那不是我能涉足的领域,而教导您,则是我的任务。”
第一次给雄虫做狗的夏盖明显还没反应过来,那双野兽般森然的眼眸罕见地露出一点迷茫,似乎没明白自己只是当个副官,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阿缇琉丝的狗。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条橄榄枝。
如果选择转身离开,那他和第一军团的其他雌虫便没有什么区别,即使阿缇琉丝已经选择自己作为副官,厄喀德那的长辈也会告诉那个小雄虫其中差异。
这一刻,微光下那明暗分明的冷艳面容驱使着他在此地驻足。
老管家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满意地点头:“您有天然的优势,少爷从小就钟情绿眼睛的狗。”
为夏盖量身定制的忙碌训练让他甚至无暇参加表彰会,他被教导着贵族的礼仪和社交,以及如何为阿缇琉丝打理产业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高强度的学习让他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军事大学的期末月。
“最新消息,列昂少将也会出席这次表彰会。”阿缇琉丝对佐伊日常发送的大量轰炸消息习以为常,却在看到这条讯息时微怔。
此刻,他已经位于举办表彰会的演讲堂,在场所有虫族都身穿标准军礼服,他作为此次歼灭计划的一等功臣,和其他在各个战场立功的军官坐在第一排,他没有左右张望,而是凝眸看向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雌虫。
仅仅是片刻失神的功夫,台上的人就换了一个,似乎是第九军团的军长,没有听到自己期待中的名字,他不甚在意地转移视线,正巧和佐伊撞上目光。
佐伊疑似面部抽搐般疯狂向他示意,阿缇琉丝假装不认识他,却听到一阵低哗从会场后方传来。
有人迟到了。
姗姗来迟的虫族身穿象征着将官的黑金色礼服,不紧不慢地走向阿缇琉丝这一排。
端正军帽上的金色军徽,熨帖领口上的月桂枝,还有黑底肩章绣着的金色“neuf”。
靴底与地面碰撞,如黑金的丛林在阿缇琉丝面前横生,冷漠出挑的雌虫就是丛林中信步的野兽,他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领带,是众人眼里流动而尖锐的存在。
然而他低头的动作,使得军帽暂时掩去那双望之便如坠冰洋的冷眸,垂下的长睫在鼻侧投下阴影,洗去几点冷峻,添上几分慢条斯理,于是显露出经过修剪的狰狞锐厉。
阿缇琉丝有一瞬与其对视。
他听到身边的同僚低嘲:“这就是列昂·阿列克?贫民窟爬出来的雌虫就是这个德行,是少将又怎么样,藏不住的下等虫气息。”
原来这就是列昂·阿列克。
列昂在阿缇琉丝旁边原本留给夏盖的空位坐下,他似乎是才注意到阿缇琉丝,对着后者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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