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生千叶
百官跪迎,山呼“天子万年”,梁苒一步步登上龙座,俯视着太极殿中每个臣子,他的目光一动,却没有看到大宗伯。
大宗伯的班位分明是空的。
梁苒挑眉:“大宗伯可在啊?”
负责监察官员朝议的大谏之臣走出来,恭敬的说:“大宗伯抱恙在身,今日告假了。”
好嘛,梁苒险些笑出声来,但是笑容不达眼底,一双黑色的眸子冷冰冰的,透露着寒意。
怪不得进城之时,大宗伯没有为难他们,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大宗伯乃是大梁的肱股之臣,权威极大,如果他不上朝,很多事情都会耽搁下来,换句话说,梁苒今天在朝议之上,什么事情也干不了,都要堆积在大宗伯处。
以为这般,便能难住寡人么?梁苒不屑。
梁苒心中冰冷,面容上却亲和,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天子,什么也不懂,说话软绵绵的,慢条斯理儿。
“大宗伯乃是我朝重臣,忠心耿耿啊,”梁苒感叹:“先皇还在的时候,便总是与寡人提及大宗伯的忠勇,如今大宗伯年事已高,患了病,抱恙在府,寡人虽身为天子,却也是个晚辈,这样罢……”
他终于说到了重点:“寡人便携文武百官,亲自前往大宗伯府,探望大宗伯的病情。”
什么?
朝臣一个个震惊的抬起头来,天子要带着文武百官去探病?大宗伯到底是多大的面子啊!
自大梁开朝一来,还没有一个臣子,可以让天子带着百官去探病,这面子岂非比土地还要厚,比苍天还要高?从今往后,大宗伯在朝廷里,还不是横着走?
臣子们不知年轻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狐疑却不敢吱声,谁也不敢做这出头鸟。
御辇很快准备好,梁苒坐着轺车,百官跟车,浩浩荡荡的出大梁宫,一路大宗伯府邸而去。
历代的大宗伯都住在这处,这算是朝廷分发下来的官邸,只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大宗伯,府邸被扩建了好几次,已经并吞了旁边好几个官员的府邸,因而大宗伯府邸几乎赶上了半个大梁宫的占地面积。
门前十几个府兵把守巡逻。
大梁的兵权是集中于天子的,但偏偏大宗伯承受先皇恩典,可以豢养自己的府兵,如此一来,上京城除了虎贲军和禁军之外,还有这样一群嬴氏府兵。
嬴氏府兵黑甲粼粼,腰挎宝剑,一个个高大威猛,一看便不是庸俗之辈。
府兵看到天子的队伍,竟然抬手拦下,看似恭恭敬敬,却透露着一股傲慢:“拜见君上!君上有所不知,伯爷府有规矩,入府之人必须卸下兵刃,搜身检查。”
“什么!?”旁边的臣子断喝一声:“大胆!这是天子!大宗伯竟敢叫天子解剑,竟敢搜天子的身!?”
那府兵并不惧怕,还是如此傲慢,说:“君上,天下有天下的法律,宗族有宗族的法定,若是规制被破坏,便是江河决堤,后患无穷!因此还请君上见谅,凡入伯爷府之人,都需解剑、搜身!便是连天子也不能例外!”
“你……你们……”臣子们气得发抖,瞧瞧、瞧瞧,都说的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拿这些来压天子呢!
哪知梁苒却一点子也不动怒,微笑说:“大宗伯如此重礼守度,乃是我大梁的幸事啊,不愧是大梁之楷模。不过是解剑,不过是搜身,寡人使得。”
梁苒亲自解下腰间代表天子权威的宝剑,啪嚓一声扔在地上,展袖微笑说:“如此可以了么?”
府兵拿不准梁苒的心思,还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搜身,其他臣子虽然有怨言,但天子都被搜身了,轮的到他们说不么?于是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搜了身,这才放入大宗伯府。
众人进入府邸,瞬间便被那富丽堂皇所震惊。从外面看,这里的占地面积并不及大梁宫,可一走进去,那辉煌,那奢靡,简直远远的把大梁宫给比下去了。
怪不得国库一直空虚,臣子们心中腹诽,都被大宗伯这个硕鼠掏空了库银,来营建他的“宫殿”了!
“咳……咳——咳咳……”大宗伯的嗓音从舍内传来,听那咳嗽声,完全是在装模作样,底气十足的说:“天子见谅,老夫重病在身,无法……无法起身相迎,实在失礼了。”
梁苒挑眉,走进屋舍之内。
大宗伯便卧在榻上,真真儿的像那么一回事儿,头上绑着白色的绷带,榻前跪在一溜儿的医士侍疾,不过大宗伯的模样不像是生病,他那肥胖的大肚子将被子顶起来,倒像是要生产。
梁苒收住冷笑,装作关切的模样:“大宗伯快别这么说,寡人一回来便听说大宗伯病了,心中好生焦急,是一刻也难安,便携着威武百官,前来探看大宗伯。”
大宗伯“虚弱”的说:“君上抬爱,老夫实在惭愧,诚惶诚恐。”
梁苒自然“抬爱”他。若是梁苒独自前来探病,大宗伯或许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闭门不见,眼下整个朝廷都来了,他怎么可能托大不见?
更何况,梁苒带着文武百官前来,便是要将太极殿的朝议,搬到大宗伯的病榻之前,看他如何躲闪!
“大宗伯,”梁苒笑盈盈,他的笑容却充满了森然,与往日不一样了,幽幽的说:“寡人今日,特意带来了三副良药,希望能对大宗伯的症,药到、病除。”
大宗伯狐疑,不知梁苒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怪怪的。
啪啪!梁苒抚掌,赵悲雪与苏木押解着数个被五花大绑之人走进来,咕咚扔在上。
“哎呦——”
“饶命啊!”
“大父!!救我——”
这三副良药,可不正是行刺的马匪、负责作为眼线的内监,还有大宗伯的干孙子嬴广才么?
臣子面面相觑,不识得他们,但大宗伯恰好全都认识,他的眼睛快速旋转,“咳咳咳”的咳嗽起来,装作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说:“君上,咳咳咳……老夫病体严重,今日还是……”
梁苒打断他的借口:“正是因为病情严重,寡人才要给大宗伯下猛药,大宗伯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罢了冷冷的说:“把你们招认的,当着朝廷百官的面子,当着大宗伯的面子,完完整整的,再说一遍。”
这一路上,苏木负责审问囚徒,加之梁苒的吩咐,一天只给三个人饭吃,若是什么也不说,便什么也没得吃,说得最多的人,才会有饭吃。
起初谁也不愿意多说,嬴广才是大宗伯的干孙子,内监帮大宗伯做过很多坏事,而马匪收了大宗伯好处,还等着东主来救他们,若是把大宗伯的事情抖落出去,恐怕就没有人救他们了。
可他们架不住肚子饿,一天还可以,两天也挨得住,一直到三天、四天,便是身强体壮的马匪也受不了,更何况嬴广才娇生惯养,那内监体魄又不怎么好。
人一挨饿,真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只是出卖大宗伯,这区区尔尔的小事儿呢?
马匪头一个招认,磕头说:“我说我说!是大宗伯!是大宗伯!是他给了我们财帛,要我们扮作刺客,袭击天子的扈行队伍!只要我们能杀了天子,他就给我们更多的好处!”
“你!”大宗伯急言瞪眼:“你胡说!!!”
他底气十足,也不显病态了。臣子们面面相觑,暗暗咋舌。
梁苒微笑:“别急,还有呢。”
马匪又说:“大宗伯说了,我们只管行刺,他会派人给扈行的马匹下毒,一个人也跑不了……还……还让我们杀了所有姓梁的,晋王和秦王一个不留,如此大梁的江山便再没有姓梁的宗室正统,他就可以……可以……”
“一派胡言!!!”大宗伯怒吼,要不是身边的人按住他,卧病在床的大宗伯就要蹦起来跳脚了。
梁苒再次微笑:“别急,大宗伯急什么,这才刚开始。”
他的目光一划,冷冷的凝视着那个内监。
内监是跟随秦王梁深一起入扈行部队的,是大宗伯身边的老人,名义上是监军。自然是因为大宗伯不放心梁深,派了一个耳目过来。
内监已经饿得皮包骨头,战战兢兢的哭诉:“是……是大宗伯……大宗伯派遣老奴到军中,挑拨晋王与秦王的干系,让他们内斗不止,好从中获利……”
“住口!!”大宗伯呵斥。
内监吓得哆嗦,干脆破罐子破摔,语速比方才快了不少:“老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是大宗伯,都是他!派遣老奴在秦王身边,作为大宗伯的眼目,大宗伯还让老奴偷偷在扈行的马厩中下毒,配合刺客袭击!”
臣子们纷纷低语:“刺客竟然是大宗伯找来的。”
“还要下毒,简直是里应外合。”
“不可谓不歹毒啊!”
最后是嬴广才,嬴广才筛糠一般跪在地上,哆嗦说:“大大大大、大父救我啊!我我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我只是负责带着府兵,乔装改扮成商贾,走小路前去接收菰泽精锐,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啊!!!”
“咳——”大宗伯真的咳嗽起来,这次不是假的。
朝臣们终于轰然喧哗起来,好一个大宗伯啊,真是处心积虑,不只是要刺杀天子,连晋王和秦王也不放过,谁见了不说一句三管齐下?
秦王梁深走上前两步,指着大宗伯咬牙切齿的说:“亏得本王以前认为你是个好人,原是你一直在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你还要置本王于死地!呸,本王真是瞎了眼目,错信了猪狗!”
梁苒的目光扫过众人,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当然,还有大宗伯的焦虑。
梁苒笑起来:“大宗伯,你看看,寡人这三副良药,可管用?”
人证物证俱在,文武百官全都看在眼中,虽然有一半都是大宗伯的爪牙和门生,但也有另外一半早就看大宗伯不顺眼,今日这个场面是他们幻想多时的,不由喧哗起来。
“这些事情当真是大宗伯所做?”
“大宗伯不妨站出来说一说!”
“正是啊,谋害天子,这分明是畜类作为!”
大宗伯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收敛了所有的病态,幽幽的抬起手,待命的府兵立刻动弹起来,介胄的声音整齐划一。
一瞬间,方才让大宗伯给一个说法的官员纷纷后退,不敢再吱声,藏入人群之中。他们险些忘记了,即使那些不法之事都是大宗伯干的,可是大宗伯终归是大宗伯。
这里是大宗伯的府邸,外面是大宗伯的府兵,更何况众人还都是经过搜查,卸去了兵刃这才进入府邸的,换句话说,文武百官和天子,都是剥洗干净的羔羊,只要大宗伯稍微不顺心,随时都有可能当场屠宰。
大宗伯冷笑一声:“天子,方才您的话,老夫没有听清楚……”
他的话音里,满满都是威胁。
就在大宗伯志得意满之时,踏踏踏,一阵跫音冲来,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到大宗伯耳边,低声耳语。
“伯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许多官兵,是菰泽的精锐,将伯爷的府邸,团团的包围起来了!”
“什么!?”大宗伯不是没听清楚,他是不敢置信。
原来梁苒早有准备,他是做好万全的谋算,这才带着文武百官前来探病。
菰泽的兵马,可比大宗伯的伏兵要精良,且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勇士,与养在上京的府兵是不一样的,说起来这些个府兵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三岁的奶娃娃,上不得台面,不堪一击。
大宗伯的眼珠子急速旋转,菰泽精锐虽然精良,却被拦在府邸外面,隔着厚厚的府邸大门,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有什么本事,等菰泽军冲进来,一切为时已晚……
“嗬!”就在大宗伯安慰自己之时,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痛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在他的腰上。
隔着厚厚的肥肉,大宗伯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疼得他浑身打颤,侧头一看,是赵悲雪。
北赵的四皇子,送往大梁做质子的赵悲雪,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什么,抵在大宗伯的后腰之处,只要微微一用力,便可直接将大宗伯对穿。
大宗伯一身冷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疼的。
赵悲雪的嗓音幽幽的说:“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大宗伯颤抖:“不、不可能……你们都是被搜身解剑才放进来的!”
大宗伯平日里树敌太多,因而也担心自己的安危,府中的规矩颇多,但凡进入府邸的人,必须要解剑,以防有人刺杀于他。
赵悲雪笑了,他的笑容冷酷淡薄,说:“谁说我手里拿的是兵刃?”
大宗伯忍着剧痛低头一看,一双浑浊的眼目睁得犹如牛卵子,真的不是兵刃,而是一截树枝!
并不锋利的树枝,甚至脏兮兮的,应该是赵悲雪跟随百官进入府邸之时,随手折断的树枝,根本没有人会注意这一点,毕竟那只是一段树枝。
赵悲雪又说:“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兵刃?”
大宗伯颤抖的更加厉害,梁苒一唱一和的说:“大宗伯你怎么了?看起来着实病的不轻,赵皇子,快扶着大宗伯。”
赵悲雪冷冷的说:“大宗伯,我扶着你。”
那截树枝仍旧抵在大宗伯的后腰上,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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