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满庭
废弃的仓库里，空间空荡，空气里浮动着黄褐色的尘埃，在昏暗的灯光下，特里斯坦俯视着他的瞳孔是浓重的深灰色，瞳仁瞥了一眼那条死蛇：“你觉得我是什么？”
“……什么？”
“你看我像是会因为血缘而难过吗？”
哈瑞什嘴唇微微的抽搐。
“普通蛇一年会产二十几枚卵，而巨蛇一年能生产成百上千枚蛇蛋，在地下洞窟中的存活几率不足千分之一，只有最强壮的才能活下去。”特里斯坦一出生就在与生存作抗争，他有众多兄弟姐妹，每天都在目睹他们的衰弱和死亡，蛇蛋破壳的气息会诱使其他的生物来捕食刚刚破壳的蛇崽。
但洞穴法则就是如此，他一刻也没有时间为同胞而哀悼，只能抓紧机会活下去。
即使那条刚刚被他处理掉的蛇是他的同胞，或是他的兄弟，但也很难激起他的一丝怜悯，毕竟那条蛇选择和哈瑞什站在同一战线，就已经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今天也并非没有收获。
他曾经非常疑惑自己对于人类价值观的认同非常淡薄，他的同情心非常有限，直到确认了自己的来历，更加没有了人类的认同感，也就更加不会自责。
他决定大发慈悲给哈瑞什一条活路：“炼金XVIII矿场人手稀缺，你在高层指挥了这么多年，也该深入洞窟亲身体验一下矿石采炼的工作。”
“不，不，等，等一等……”
哈瑞什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仓库，没想到特里斯坦要把他发配到矿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矿场的艰辛和残酷。
矿坑里到处都是落石，即使侥幸躲过了落石，洞穴里到处都是毒气，正常人在里面没过几个月就会遍体生疮，那样的场面他只见过一次，就令他恶心的忍不住吐出来。
正因为开采炼金矿石太过于消耗人力，所以财团最近将大部分人力都替换成了机械人。
保镖们走过来架起了他的肩膀，哈瑞什慌张大叫，试图说服特里斯坦：“……不，不，我的腿断了，没办法在矿坑里工作的。”
“我会安排一位很出色的医生。”特里斯坦站了起来，整了整领带：“即使你的腿断了一条，也能给你缝得漂漂亮亮的。”
哈瑞什一边挣扎一边高喊着“不，别把我扔过去”，保镖们则毫不留情的拖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向门外，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像是待宰的牲口被生生的拖了出去。
人被带走处理掉。
回到财团大厦，电梯门开了之后，秘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电梯门口。
特里斯坦走进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洛瓷坐在靠窗的弧形沙发上，正和秘书聊天。
特里斯坦在沙发面前蹲了下来，“今天和朋友们到游乐场玩的开心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就像之前处理哈瑞什的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一般。
“开心……”洛瓷自然没听出什么不同，他用力点头，把包装好的一捧鲜花递给特里斯坦：“这是我为你挑选的，你喜不喜欢？”
“挑得真好。”特里斯坦接了过来，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哥希望你在外面玩的开心，没想到你还想着哥哥。”
洛瓷晃晃小腿，理所当然的说道：“哥哥想着我，我当然想着哥哥。”
“对了，我还给秘书哥哥带了礼物。”他又从兜兜里翻出另一个包装盒，是秘书最喜欢的菠萝味布丁。
特里斯坦顿了顿，用一种十分自然的语气说道：“给我吧，他不吃这个。”
洛瓷歪了歪了脸蛋，“是吗？我记得是哥不吃这个吧，说有股古怪味。”
秘书对上特里斯坦深灰色的视线，连忙开口：“小少爷，您记错了，是我不吃的。”
洛瓷唔了一声：“……那可能是我记混了吧。”
他没怎么纠结，既然秘书不喜欢吃这个，那就把菠萝味的布丁交给了特里斯坦。
特里斯坦把花束递给了秘书，给了他一个眼神。
秘书理解那个眼神。
大人对于小少爷送的东西都极其看重，就连过期的巧克力都不舍得丢掉，更别提送给他的鲜花，他得找个方法把这束鲜花永久保存起来。
洛瓷之前有点热，就把领口敞开了，特里斯坦蹲下来帮他把扣子重新扣上：“今天中午在哪里吃的？”
“在游乐园里。”
“玩了一个下午，现在饿不饿？”
洛瓷点头，“有一点。”
“那哥带你到酒店吃饭。”
“嗯。”
洛瓷被特里斯坦带到附近一家豪华酒店，一进大厅，笑容甜美的前台便将他们请进贵宾室。
特里斯坦没有多做停留，拿走了酒店磁卡，带着他进入预定好的酒店房间。
虽然酒店大厅也可以用餐，但特里斯坦更喜欢和洛瓷安静的享受晚餐不被任何人打扰，所以往往都会特地订一间房间。
此时已经是开春的季节，房间里的暖气开的非常充足，洛瓷觉得有点热，便把围巾和外套摘了下来。
特里斯坦也脱掉了外套。
“我去洗个手，”洛瓷打了个招呼走进洗手间，在冲水的时候，他听到房间门被敲响。
他从洗手间出来，特里斯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旁边站着服务生，正在点餐。
服务生是个年轻的青年，洛瓷走过来的时候，他微微一怔，有点像是看呆了。
其实他在酒店工作有一段时间了，见过好看的人也不少，但像少年这么漂亮的依旧非常少见，少年穿着休闲裤和米色羊绒针织衫，脸蛋就像工艺品人偶那样精致，一双湖蓝色清透的瞳孔，在灯光下闪动着几乎猫眼石之间的颜色，唇瓣像是果冻肉一样柔软粉嫩，他望着他，抿着软软的嘴唇问：“点了几个主菜了呀？”
青年服务生脸红的厉害，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磕磕巴巴的回答：“五，五个了……”
“哦，”洛瓷估算了一下，“那再点一个甜品就差不多了。”
“花生巴斯克怎么样？”青年服务生脸红红的建议道：“这是我们酒店的招牌。”
“换成这个吧，我的宝贝对花生过敏。”特里斯坦朝他伸出手。
洛瓷绕过服务生，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手又没烘干，就出来了。”
洛瓷想把手往后藏，但还是被特里斯坦发现了，特里斯坦从口袋里掏出手巾，细致的将洛瓷手上的水都擦干。
青年服务生看着这一幕，指尖蜷了蜷，表情有点黯淡，他并不清楚少年和男人的关系，只觉得过于亲密了，根本没往兄弟那个方面去想。
“……好的，给您换成这一份甜品，请问还有其他需要吗？”
“没有了。”
青年服务生失落的夹着餐板离开了。
门被关上后，洛瓷把身子靠进沙发里，开始和特里斯坦说今天在游乐园的见闻。
其实这些事情特里斯坦早就知道了，但洛瓷亲口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他听的很认真。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在游乐园多玩一会儿？”
洛瓷托腮说：“想哥哥了。”
“想我了，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嗯，反正游乐园还可以再去嘛。”
但人其实也是天天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粘着特里斯坦。
尤其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不安。
在游乐园也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但这些他没告诉特里斯坦。
正说话，餐被送了进来，这次送餐的不是刚才的青年服务生，而是另一个年龄比较大的服务生。
洛瓷扫了一眼桌面，托盘上的餐点都是他喜欢的，而且敏锐的避开了他会过敏的东西。
特里斯坦总是这样，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哪些东西会过敏，但特里斯坦帮他记得清清楚楚。
特里斯坦比自己还要更在乎他……
等到吃完了晚餐，点点繁星已经缀满了漆黑的夜空，坐在轿车的后座上，洛瓷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街景。
他能感觉到特里斯坦很在乎他，很喜欢他，即使特里斯坦没有明确表示露出来，但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反正时间还长，他可以慢慢磨，特里斯坦一定是担心他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才不敢答应他，只要他乖乖把身体养好，特里斯坦一定会同意和他在一起。
不知不觉轿车开进了家里，然而和往常宁静的氛围不同，整个城堡里一片熙攘乱糟。
洛瓷心神不宁，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心口涌上一种强烈的不安，肩膀上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重量，他扭过头，是特里斯坦搂住了他的肩膀。
特里斯坦：“怎么回事？”
佣人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是夫人……夫人她……”
第156章
洛瓷抱着膝盖蹲在别馆的楼梯下。
这几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就像做梦一样。
他的母亲在傍晚时分停止了呼吸, 随后整理仪容，最后下葬。
他每次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总是闭着眼躺在病床上。
但这次, 母亲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就像平常一样, 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知道有的时候他去看母亲，母亲是故意闭上眼睛，没有看他，不希望他在病房里久留。
但这些他都知道, 因为当他侧身转过去的时候，总能看到母亲眼角是湿濡的, 被角还有沾湿的痕迹。
所以当他看到母亲躺在棺材里, 他下意识扑过去，想要看母亲的衣襟有没有湿润, 这样就会知道，这只是母亲在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但特里斯坦抱住了他。
他蹬脚挣扎着, 越过宽厚的肩膀，目光落在棺材里。
这几天，几乎整个纽贝特市的上流阶层的人都来吊唁, 别馆的门槛都要被踏破，洛瓷收到了很多的安慰，但他谁都没有理睬。
他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 一直没有哭。
他只是在等。
只要他守在母亲的棺材前, 这样母亲睁眼的第一时间他就能知道。
然而直到棺材被埋入湿润的泥土，他所期盼的场景依旧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