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邓父不赞同地挡在刘局长面前:“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学生没有疏散,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局长抬起胳膊怼开他:“那你说怎么办?让那群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大摇大摆逃跑?邓局长,到时候责任追究下来,谁承担?你承担?”
邓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那万一他们开枪,伤到了学生,到时候怎么办?”
刘局长脸色阴沉,他也确实担心这一点。但这种担心与办下这个大案自己将会受到的表彰稍一碰撞,就显得尤为苍白无力。
眼下正是升迁的当口,也是他人生中相当重要的转折,这一步上去了,未来就一片光明,若是上不去……
君不见隔壁几个城市的兄弟单位里,临近退休还冠着这个“副”字头衔的人有多少,这些人的今天,就是他的未来。
一想到此,他心中的摇摆不定便猛然扎下了根。他看了眼手表,又回首看向身后已经蓄势待发的队伍,最终还是下达了最终命令:“实施抓捕!”
邓父又惊又怒:“ 不行!刘局长!!!我绝不同意你你这样冒进的决定!”
“我冒进?不然呢?像你一样婆婆妈妈吗?你这样的做法,只能助长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刘局长针锋相对地呵斥了回去,又压低声音,冷笑一声,“邓局长,我带我的人办事,好像跟你无关吧。这是我的案子,你可以离开了!”
他说罢,砰地一声便踹开了院门。
邓父焦急不以,赶忙带着自己的几个弟兄要去阻拦,却不料被刘局长带来的一大帮人转瞬间挤到了包围圈外。只不过眨眼功夫,又一声巨响,小楼的大门也被踹开了。
屋内响起学生们的惊叫,但并没有枪声,方老喝住几个要去抵抗的保镖:“住手,你让他们抓!”
刘局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脚揣在被制住双手的一名保镖的侧腰上,同时举枪得意洋洋地对准了方老的额头:“你再牛逼啊,有胆子再跟刚才那样骂几句?”
方老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刘局长大有大获全胜的喜悦,挺直腰杆利落地吩咐道:“带走!!”
正当明晃晃的手铐铐上方老双手的同时,屋外又传来了一阵异常的喧闹声。
此起彼伏的刹车声尖锐而起,很快的,外头跑进来一个小警员,凑到了刘局长身边耳语。
刘局长的脸色一下亮了起来,转身拼命摆手:“让开让开!”
又朝着大步流星进来的一群人露出一个无比喜悦的微笑,迎了上去:“哎呀!居然惊动了几位领导,实在是惭愧,好在现场已经控制……”
他半句邀功的话还在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啪的一声,为首走来的杜康直接照着他的脸扇去一道耳光。
“刘局长,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杜康说完,脸色便忽然一变,面带上抱歉的笑容,微弓着腰朝被他铐住的方老走去,语气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方老爷子,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敢向您保证,我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刘局长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愣在那里,视线下意识跟随着杜康的动作而转移,看见这一幕,瞬间呆滞。
第十三章
老爷子巍然而立,定定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行人,一语不发。
他不开口,就没人敢先说话,现场就像是砸下了一颗液氮球,几欲凝固的冷气冻得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杜康的问候没得到回答,紧张得额角都渗出汗来,一抬眼又看到方老手上的手铐,腿一软,险些跪下。
刘其实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闯下大祸,最后却要自己来顶雷!
杜康这会儿简直恨不能直接夺把枪过来把那个站在侧后方的罪魁祸首崩死。他的背弓得越发厉害了,一把将刘局长挂在腰间的钥匙扯下来,亲手为方老解开了手铐,同时嘘寒问暖道:“方老,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方老面无表情地问:“你也要请我走一趟吗?”
这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呐!杜康猛咽了口唾沫,强笑着回答:“方老您说笑了,我不是担心这里人太多,万一冲撞到您嘛。博物馆考察团的其他同志也都很担心您的身体,这会儿都在下榻的招待所等您呢,一直交代我务必要将您毫发无伤地请回去……”
“毫发无伤,哈哈!”方老反背过双手,闻言深沉的目光在现场缓慢地扫了一圈,出口的话像极了夸奖,却听得杜康后背都潮湿了,“这一家的户主,一名自愿向我们博物馆捐献祖传文物的,具有极高思想觉悟和奉献精神的年轻人,已经被你的得力下属‘请’回去协助调查了。我还得感谢你来得及时,否则再晚到个几分钟,我估计也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杜康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只能不住地重复“是我管理上出现了疏忽”。
方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背着双手越过人群出去了。
与刘局长擦肩而过时,他瞥都不瞥,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透明人,而这个透明人连在他余光停留半秒的资格都没有。
现场僵持的状态终于被打破,四个保镖迅速跟上方老,并挡住了杜康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被这样不客气地拒绝,杜康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儿的负面情绪,他反倒非常客气地让开了路,让这几个保镖走在了自己的前头。
胳膊一紧,他转过头,便立即看到了刘其实那张煞白的脸。
刘局长眼神发虚,他在郦云工作那么多年,也算是跟杜康这群人打过不少交道,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所见的就都是杜康沉稳威严的领导姿态,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
这得有多大的来头,才能让对方谨慎客气成这样?刘局长从刚才挨打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不好,往后每过一秒,他的心就越沉一分。直至这一刻,他的心脏已经重若擂鼓,血压飙升至巅峰,却又有一种由衷的畏惧,压得他后背手脚阵阵发凉。
“杜,杜书记……这……”
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抓着杜康胳膊的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对方就这么走,潜意识里的直觉告诉他,杜康这一走,他往后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
直觉没有出错,杜康目光落在刘局长身上的瞬间,原本面对高老时脸上恭敬有礼笑容就骤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神情阴沉,双眼瞳孔里跳跃着愤怒的火焰,简直像是恨不能下一秒就亲手将刘局长给掐死。
“刘其实。”杜康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刘局长的名字,绷着脸抓住对方拽住自己胳膊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了。
他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离开之前,只用手指朝刘局长轻轻地点了点:“你记着,这笔账且还有得算。”
沙丁鱼一样挤在屋里的人又潮水般涌了出去,就连那群刚才毫无反抗能力的学生也走了,只留下刘其实和他带来的一众跟班,被突兀地留在已经乱七八糟的客厅里。
刘其实缓缓地摘下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倚着沙发茫然无措地蹲在了地上。
他知道库房的位置,也知道自己想尽办法要替上头弄来的文物就放在那里,然而此时此刻,屋里已经没有任何看守的人,他却再借两个胆子,也不敢朝那里靠近。
他像是一个溺了水的人,挣扎在无尽的后悔和惶恐里无力求生。
他的跟班们也都慌了,既不敢跟着离开的人一并出去,也不敢靠近他询问根由。他们面面相觑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完蛋。
屋外,院子里,杜康总算找着了机会靠近方老。他捕捉到方老看到院子里的绿化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模样时微微蹙眉的动作,极有眼色,立刻提议:“您看这院子里乱的,草地都踩秃了,刚才我发现就连屋里的茶几都破了,这都是我们的过失。方老你放心,我这就安排人过来善后,一定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将户主在此次事件中的损失降到最低。”
方老闻言,可算正眼瞥了他一眼,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虽然仍没什么好脸色,但依然让杜康安心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安抚方老怒火的方向,他赶忙就想弥补过失,一边使眼色让跟随的秘书赶紧去落实,一面迅速上前两步,为方老打开车门。
“方老。”他打商量道,“那咱们现在就去招待所……?”
方老坐进车里,面容冷肃:“去你们市局,我要亲自去把那位被你们带去‘配合调查’的年轻人接回来。”
杜康闻言一愣,刚想劝阻,示意保镖关上了车门的方老却又突然降下了车窗,目光在车外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而后他找到了,手指轻描淡写地在人群里划过一道:“那个黑脸的同志,你上前面的车里去,带路。”
正在安抚高胜他们情绪的邓父被点到名时心头猛地一跳,待到再想细看时,车窗却已经摇了上来。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响应的动作就慢了些,站在车边的杜康却立刻意识到什么,对着邓父的脸色立刻变得柔和了。
“邓丰收同志,既然叫你了,你还愣着干什么。”他一脸鼓励而信任的笑容,朝这个以往连汇报工作时都不怎么正眼看过的下属友好地招了招手,“快过来,同我一辆车挤一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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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蛰这边,审讯室外,同样前来“配合调查”的周局长(文物局副局长)靠在门外,透过小铁窗看着里头全无进展的情况,眉头紧皱。手上搪瓷茶缸的盖子划了又划,他看了眼时间,还是觉得不应该让这群人再拖下去了,靠干熬,这得熬到什么时候?林惊蛰到这会儿连上厕所的请求都没提过呢。
他摸了一台办公桌上的座机,给省城拨了个电话。
省城,王科长家中,江恰恰夫妇已经由饭店请客改为了登堂入室,且带来了一个相当精巧的小礼物。
王科长拆开礼盒眼睛就亮了,他拿出盒子里那台方方正正的大哥大,翻来覆去地看,又拉开天线,凑到自己耳边感受打电话时的手感。
这实在是很合乎他心意的小礼物。
“哎呀,你说你们来就来,带东西干什么。”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却又作势不肯收下,“这礼物太贵重,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江恰恰夫妇对了一个眼神,脸上都有笑意。齐清来前就发愁该带什么东西才好,按照他的作风,最好就直接给钱。还是江恰恰拦住了他,说这样太没趣儿,反从家里找出了这么个前些日子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稀罕礼物,谁知道一送,居然就送到了财神爷的心坎儿里。
江恰恰开口,声音温柔而有力,带起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王大哥,您这是哪里话,一点小东西而已,跟咱们的交情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王科长笑眯眯地把大哥大放回放回盒子里:“我在群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型号的机子,买下来怕是得好几万吧?这可不是什么小东西啊。”
江恰恰道:“甭管它值多少钱,都也只是个给人用的工具,您说是不是?”
王科长哈哈大笑起来,最终还是把盒子递给了坐在一旁的老婆,他态度变得热情极了,甚至还催促老婆道:“愣着干嘛啊,去去去,赶紧去给咱们齐老弟和弟妹倒杯茶来,就用我昨儿刚拿回来那盒雨前龙井。”
齐清心中蹙起的担忧一下子舒展了开,家有贤妻夫祸少啊。他这会儿对老婆已经佩服得不行,她不仅帮他跟这么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靠山搭上了关系,而且往后一次次关键时候的小意见,都起到了相当出色的成效。只要能跟这位手握命脉的王科长建立良好基础,齐清地产的发展必然会不可限量,甚至不需展望未来,单这一次的新规划,他们估计就能受益匪浅。
双方喝着醇厚甘香的雨前龙井闲聊磕牙着,周局长的电话便打了进来,汇报了这边不太理想的进展。
见王科长脸色不太好看,江恰恰敏锐地关心道:“王大哥,出什么事了?”
王科长捂着听筒道:“不太好办呐,说是事主已经控制起来了,但对方不肯签那份自陈。”
听到前半句话,江恰恰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跳了跳,但随即迅速掩饰住了不太自然的表情。她身边的齐清冷哼一声:“这乡下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啊。”江恰恰微微垂首,她以往也被公婆这样称呼过。
成功就在眼前,只差临门一脚,那批古董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王科长想了想,觉得自己对付一个生活在郦云这种小城市,家里还没有长辈会出头的小孩,估计问题不大,便大胆地吩咐道:“不用他自愿签字,要是实在不肯签,他按手印也行,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己解决。”
周局长那边松了口气,迅速答应了,电话挂断后,笑意重新回到了王科长的眉梢。他搓着手舒了口气,眼神悠长地望着桌上茶盏里澄澈的茶水:“这次应该能成。”
“那就提前恭喜您了,宝剑遇英雄,我还得恭喜我父亲的那批古董,终于找到了真正了解它们的好主人。”江恰恰脸上温柔的笑容看不出一点不对,一出口就是将王科长哄得通体舒泰的甜言蜜语。眼见将对方哄得眉开眼笑,再不是刚见面时那样爱答不理的模样,江恰恰趁热打铁,提出了来意:“王大哥,还有一件事,那块六号地……”
“哎!好说好说。”王科长笑眯眯地倒进了沙发里,“你明天带着文件去我办公室一趟,咱们再详谈。这会儿不说这个,来都来了,我带你们尝尝你嫂子的拿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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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云市,闭目养神的林惊蛰突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同样混乱的争执逼近而来。
“我们邓局长说过了,一切程序都要按照规……”
阻拦那几人被团团围住挤了开,伴随着大门被踢开的重响,林惊蛰睁开眼睛,迎着刺眼的光线,就见刚才在家中碰过面的那位“周局长”迎面走了进来。
“赶紧的赶紧的。”周局长站在门边指挥,“赶紧按完赶紧完事。”
便有两人拿着一盒鲜红的印泥并那叠始终没有签字的纸朝林惊蛰走了过来,这两人对了个眼神,默契配合,一人按着纸,一人伸手抓住林惊蛰的胳膊。
“你们想干什么?!”林惊蛰双目一厉,抬脚便踹了过去,正中那抓手人的肚子。
“哎哟!”对方挨了一脚,吃痛地弯下腰,等缓过来,眼神立马变得相当狠戾。
“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等着!”他放了句狠话,又在一旁的同伴“正事要紧”的催促中,不甘地按捺住了怒火。
他重新抓住林惊蛰的胳膊,这次的力气用得格外足,啪的一下便将林惊蛰的手按在了印泥里,随即盖在了那叠纸的签名页上。
在行动受限的情况下,林惊蛰根本抵不过这一左一右的夹击,但他也同样不甘愿就这样让对方如愿,因此手掌按上纸张的瞬间,他的五根手指在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将那个原本清晰的手掌印瞬间拉扯得模糊不堪。
这样根本就不能用!方才被踢了一脚的那人越发怒不可遏,他拿着那叠纸看了又看,怒火不由自主地烧上了脑门。
视线锋利如刀地钉在了林惊蛰挂着嘲讽笑容的脸上,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一字一顿地说:“等办完了正事,我让你知道一时冲动是个什么下场。”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不知为什么突然安静许多的大门方向吩咐:“去!再打印一份,不!打印十份过来!我们慢慢来,让他一份一份地按!”
“呵呵。”只是他却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回答,大门方向,一道毫无情绪的笑声在他发号施令完毕后忽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