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第12章

作者:阿堵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长生无声的咧嘴笑笑。李子释说天气太热,夜夜讲狐鬼花妖生凉消暑。情节固然千变万化,结局却永远大同小异。偏生俩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赶上一个有新意的,居然不依不饶。心想,今天这个故事倒不吓人。

  只听他懒洋洋的道:“你若要那样想,也无妨。”

  女孩尚不肯罢休:“大哥,那个书生看到美女的变化,会不会又回到画里去呢?”

  “我怎么知道。”

  “大哥——”女孩儿不乐意了,看大哥懒得搭理自己,自顾自兴致勃勃往下幻想,“我看他一定舍不得,要回到画里头去找那个美女……”

  子释被这故事无意中触动情怀,有点惆怅,心不在焉的道:“你想他回去,当然也可以。问题是,他要如何回去?回去了又当如何?讲故事嘛,钻牛角尖做什么?真是小孩子……”

  ——要如何回去?回去了又当如何?

  李子释这两句话好似定身法。长生在心头颠来倒去反复念叨,忘了抬腿。

  因为天热,门窗都敞着。子释瞧着他进了院子,一副莫名其妙失魂落魄的神情,半天也不见进来,已经嘀咕了一回。这会儿注意力彻底被他引过去了,撇开心中那点惆怅,饶有兴味的等着顾长生。

  这边厢子归仍然没有放弃:“可是,大哥,不兴这么讲故事的——没头没脑不清不楚,吊得人好难受。”

  子释摆摆手,表示就此结束。拿起桌上砚台敲几敲,扬声冲外头那人道:“顾少侠何事徘徊而不入?”

  长生被他一唤,弹指间魂回梦醒。猛抬头,入眼是屋内桌上油灯跃动的焰芯,灯光里一张素白的脸正对着自己,格外清晰。只见两道蓝鹊尾羽般修长润泽的眉轻轻舒展,一双水底乌晶般光华流转的眼微微敛起,唇边一缕微笑,恍若月色下初绽的石生花……顿时陷入更深的疑惑之中。

  如何回去?回去又当如何?

  这两个问题忽然变得无限神秘深奥起来。

  “……给你留了晚饭,是就这么吃呢还是热一热?”

  先头几句完全没听着。总算捞着一个尾巴,忙道:“不用热了,就这么吃好。”

  直到饭快吃完,长生才慢慢从恍惚中走出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真假难辨的感觉。更不明白的是,那感觉让人慌张又让人沉迷,情不自禁想拿出来在心底回味,越回味越糊涂,狠狠心放下,转而寻思容易想明白的问题。

  如何回去,回去又如何,权且不说。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自己还没有想清楚,就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子释坐在长生对面,手里一叠毛边纸,是子周和子归今天的抄经作业。

  即使在他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两个孩子的文武功课也未曾落下。每日上午练功,下午由子周带着子归复习从前学过的内容。后来身体好些,就增加了讲经和抄经。再后来,又增加了晚上“消食讲古”的娱乐项目。

  长生被差遣去买文房四宝那天,曾经问子释,可要买什么书。双胞胎一同笑道:“长生哥哥,不用了。”子归又调皮的加一句:“你不如问问书肆老板,缺什么书,叫大哥抄出来卖给他。”

  有这么夸张?

  子释淡然一笑:“大概讲讲经史,自小背熟了的。书是不用,毛边纸多买几沓。”他这副表情,配着病中苍白的脸色和底气不足的声音,反而生出强大的说服力来,教人瞬间感到深不可测。

  长生本来听他讲的多数是自己读过的篇章,有一搭无一搭在旁边干别的。没两天就发现,他竟是把经与史完全揉在一起讲,以经论史,援史释经,厚积薄发,妙趣横生。别说两个孩子,就连自己也觉得十分有意思,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倾听。

  这一听之下,才惊觉同样一段圣人文字,被李子释讲出来,竟别有广阔天地。从前自己的书算是白读了,忽然就明白了前人所谓“融会贯通”是怎么回事。

  子释教弟妹,求精不贪多,每日只讲一篇,却深究细探,旁征博引,多方阐发。又惯于启发诱导,常常有意激化矛盾,不给定论。有时候说着说着,兄妹三个就争吵起来。特别是子周,常被他哥整得悲愤郁闷忧愁痛苦,脑子一片混乱。长生有时在一旁实在看不过眼,禁不住出言相帮。

  他因为特殊身份和生长环境,逼出了深沉的性子,城府自生,却并不十分喜欢浮华诡谲的阴谋机巧。就这一点而言,和子周耿直的脾气颇为相投。子周跟大哥论辩,着急在道理上逻辑上压倒对方,往往顾此失彼,自曝漏洞。长生则直奔主题,不管其余,稳守阵脚,不屈不挠。虽然不一定能说服对方,但对方也常常拿他莫可奈何。

  每每此时,子释就会想:这顾长生也是块璞玉,大将之才。

  子周和子归抄经的原文,都是子释自己书写,一笔“温氏还真楷书”,为的是让他们打好底子。字体清圆端正,筋骨疏朗挺拔,大方雅致。长生也想练练,子释叫他写了一篇字,看了看,道:“提转之间虽然有些生疏,却自成体势,很有看头。若经常写的话会更好,没必要临帖。”

  子释翻了翻手里的作业,见长生只顾低头吃饭,样子实在有些不同寻常,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之前街上吵吵好一阵,出什么事了?”

  长生放下筷子:“打北边来了好多难民。说是……西戎军队正在清理沿江两岸。”把镇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慢慢讲到西戎要打通水道,听闻有水师大将投降这些事。

  子释站起身,愣了半晌,又坐下。望着长生,决然道:“咱们明天一早就走——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东南只怕差不多全完了。有水师相助,练江彻底被控,楚州早晚不保……”忽然轻声惊呼,“啊呀!糟了!这样一来,无法过江,要进入蜀州,可真的难于登天了。这下子怎么办……你回来一直苦着脸,是不是为这个犯愁呢?”

  长生还能说什么?当然配合的点点头。

  子周子归早围了过来。听出形势严峻,见两个哥哥表情凝重,乖乖的坐着不说话。

  良久,子释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开口:“顾长生。”

  这一声叫得郑重。长生有点奇怪的看向他。

  “明天一早,你自己走吧。”子释顿一顿,“我给你画一张地图,凭你的本事,没有拖累的话,多半不会被西戎兵抓到。若是运气好,也没准能伺机过江,从封兰关入蜀……”

  “李子释!”长生霍的站起来,一股莫名火气霎那涌上胸间,无处发泄,憋得不知如何是好。

  “顾长生,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应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当初救你,也就是顺便。这么长时间蒙你多方照应,实在仁至义尽。此刻我劝你走,并非无私。不是不想拖累你,而是不该拖累你……”

  子释语调平平淡淡,姿态悠悠闲闲,好似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明天早上吃什么。

  “生逢乱世,只可怨天,不能尤人。何必大家绑在一起自蹈死地?能有人活下去,总是好的……”

  长生低头看他。清瘦文秀,才华横溢。这样漂亮,这样聪慧,这样柔弱,又这样坚强。脑子里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如果自己走了,这个人,一定会在战火兵刀中尸骨无存。

  “李子释,你看着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要走一起走。这和你们救不救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人多热闹。我喜欢子周和子归——不想他们陪着固执愚蠢的大哥等死。”

  子释仰首瞧他一会儿,笑笑:“随你。”又问,“你不是出去买东西,东西呢?”

  “呀,忘在王老头的铺子门口了……”

  第〇一〇章 百姓刍狗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向房东胡三娘辞行。

  “李哥儿身子还没好利落吧?怎的突然这样急……”

  “不碍事了。这些日子多谢三娘关照。”

  母女俩对这几个温文有礼模样俊俏的房客很有些舍不得,直送到大门外。

  临走,子释正色道:“三娘,西戎兵不定什么时候会来,三娘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不是说只在练江两岸……”

  “看他们的势头,可不是抢够了杀够了就走人的样子……这锦夏江山多半要保不住了。来是一定会来的,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三娘,我看,早点儿给喜妹找个好人家,危难之际,也能有个照应。”

  喜妹红了眼眶:“李家哥哥,顾家哥哥……”

  胡三娘本是精明能干的女子,听了子释的话却有些发懵:“李哥儿,你是说……当真要改朝换代?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又能躲到哪里去?”

  “深山老林,荒郊野岭,穷乡僻壤,异土他乡……天下这么大,只要运气不太差,总有地方能躲一躲。若真是改朝换代,熬过兵荒马乱的头几年,等改完了换定了,小老百姓还照样做小老百姓好了。”

  三娘强笑道:“说的也是。”擦擦眼角,“多谢你了。你们都是有见识的哥儿,这番话三娘记下了。”

  烈日炎炎,长生担心子释受不了,只肯早晚赶路,中午找背阴的地方歇息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于是成了四个人的学习时间。

  因为走得慢,很多难民赶上并超过了他们。越来越多的逃难者从北边而来,逃往更靠南的地区。起先的那些人神情虽然狼狈,模样还算齐整,偶尔还有人赶车代步。慢慢的,路上难民的样子渐渐凄惨。成群结队,相携负重,蹒跚于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老人拄杖跣足,儿童牵衣啼泣,叫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这一日,四人在路边大树下午休。正说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子释道:““安”者,使其安也。民安而后国安,国安而后君安……”

  一群难民大约十几个,男女老少都有,人人面黄肌瘦,衣裳破烂不堪,也过来歇脚。其中一对母子似乎是中了暑,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摇摇欲坠,被其他人扶着躺到树下。

  子释在背篓里翻翻,找出装药丸的盒子,拿了两颗 “七草丹”。看他们当中一个男子像是头领,走过去行了个礼:“大叔,我们兄弟恰好带得有解暑清热的丹药,不知……”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中年人已经把药接过去,看了看,又闻一闻:““七草丹”?太好了,正要这个东西救急。”

  头领模样的男子起身抱拳:“多谢小兄弟。”

  “大叔不必客气,不过是恰好能帮上忙而已。患难之中,本该相互扶持。”

  之前说话的中年人把药递给一个女子,又拿来了水囊。看中暑的两人吃了药,这才走过来:“小兄弟,话是这么讲,不过这患难之中,可不是谁都肯出手帮人的。”

  “大叔这是打哪儿来?看样子走了不少路。”

  “唉,说来话长,我们是从江北过来的。”

  “江北?”子释惊问,“不是都封锁了么?”

  一席话谈下来,才知道在西戎这场沿江“拔城清野”运动中,北岸百姓的命运远远惨过南岸。同样是由北往南烧杀,南岸尚且有地方可逃,北岸却只能逃往江边。

  说到一路艰辛,难民们七嘴八舌讲起来。

  “……大船早已经叫黑蛮子抢走,小船也被砸被烧得差不多。成千上万人逃到江边,命好的,力气大的,抢到小艇筏子过江。没抢着的,只能等死。眼看黑蛮子兵马上要杀来,一群群“扑通”就往江里跳哇……四五里水路,不是年轻力壮水性好的,怎么游得过……”

  另一人愤愤道:“游得过又怎样?黑蛮子拿人头当活靶子,比着赛射杀游水过江的人,整个北边浮尸成堆,江水全成了红的……”

  “多亏我们村得到讯息早,又事先在芦苇荡里藏了一些小筏子,没让他们发现,总算过了江。”

  “过江还好办,上岸才叫一个险。没想到南边黑蛮子动作更快,差不多全封上了。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一直等到夜里,终于逮着空子上了岸。想尽办法慢慢往南挪,不断有人失散掉队……”

  说到这,一群人都沉默下来。好几个开始掉泪。

  一个小伙子轻轻道:“也不知其他人上了岸没有。”忽又愤慨起来,“黑蛮子恁般凶残可恨!”

  那头领模样的男子叹道:“黑蛮子固然凶残,想出这丧尽天良主意的,却是咱们夏人。”

  子释想起仙霞镇上长生听来的消息,问道:“大叔说的可是投降西戎的水师将领?”

  “不是他是谁?听说那白祺做到水师中郎将,官位高得很,竟是这般鲜耻寡廉不仁不义的小人!”接话的却是那小伙子。

  “要说鲜耻寡廉不仁不义的高官小人,又岂止姓白的一个?”先前从子释手里拿药的中年人愤然道,“黑蛮子打下来那么些地方,哪里有足够的军队守着?替他们看着这些地方的是什么人?都是堂堂锦夏朝廷命官哪!这些人,早早投了降,为了在新主子手下接着享用他们的荣华富贵,杀起自己人来,只有更狠……”

  又说了一阵,中暑的母子俩缓过来了。小男孩不过八九岁,醒是醒了,却十分萎顿。中年人过去看看:“没什么大事,饿的。”轻轻拍着男孩的背,“小然,再忍忍,到前边镇子就好了。”

  子归看见了,捅捅子周。这一路上她始终做男孩打扮,因为一把嗓子太娇柔,子释不让她随便在陌生人面前开口说话。

  子周把留作晚饭的一包米糕捧过来。

  “小兄弟,这怎么敢当?”那中年人却不接。

  子周把米糕直接放到小男孩手里:“哥哥送给你的,收下吧。”

  男孩看看身边的大人。

  “小兄弟,多谢你了。”他的母亲要站起来行礼,被子释拦住了。

  “谢谢哥哥。”男孩十分懂事,拿出一块自己吃,其余的都递给母亲。

  子释走回长生身边,无奈的笑笑。后者朝天望一眼,仰面躺倒。

  两个小的善良心软,把自己等人口粮往外送不是一回两回了。今天这善心一发,晚饭又要另外设法张罗。

  那边子周和他们聊得开心。子释看着长生,轻笑道:“你别有意见。当初要不是我架不住他俩软磨硬泡,你如今只怕已经成了积翠山上一堆白骨了。”

  头一回听说这事,长生“咦”了一声,坐起来:“我说呢,看你也不像那滥好人……”

  子释斜眼瞅他:“我一瞧,这小子虽然半死不活,身板儿倒好,救活了是壮劳力一名,救不活还能当一个月口粮,怎的也不亏……”

  长生笑骂:“李子释,你积点口德行不行?”

  不一会儿那头领过来再次道谢,他们着急赶路,要动身了。

  等人走远了,长生忽道:“这伙人不简单,里头好几个会功夫的。”

  子释沉吟:“有老有小,还带着弱女子,能顺利过江,突破沿岸封锁,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你说他们好几个会功夫,宁可饿肚子,不偷不抢,倒像是侠义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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