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从音
端明崇轻轻松了一口气,保证道:“肯定不会有下回的。”
岁晏含着山楂,偏头看着端明崇认真的神色,不知怎么,到嘴的话突然不想说了。
端明崇看岁晏一直盯着他,笑道:“怎么了?”
岁晏将木签放在一旁,想了想才轻轻靠在了端明崇胸口。
端明崇本以为自己还要再受一阵冷落,乍一被岁晏这么亲昵贴近,他愣了一下,才受宠若惊得回抱住他。
岁晏听着端明崇缓慢的心跳,心想:“再等一等,等一等再说。”
端明崇在侯府陪了他半日,才被宫里的人给叫走了。
知道宫里还有两个皇子的封地之事要端明崇定夺,岁晏也没使性子留他,入了夜便乖乖喝药上床睡觉了。
昨天君景行被气着了,一整天都没来寻他,但是虽然生气,君景行还是能察觉出岁晏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他在偏院的客房翻来覆去了半夜,才不情不愿地披衣起身,打算去看看那不让人放心的小祖宗。
君景行举着烛台到了偏院,岁晏房间的灯一如既往地亮着,床幔层层罩下,只能瞧出来里面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似乎正垂头坐着。
君景行皱眉,小声道:“侯爷,还没睡吗?”
里面的人微微动了动,才从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撩开床幔。
岁晏长发披散着,一只手抱着膝盖屈膝坐着,脸色苍白得几近可怕,夜深人静时宛如重回人间的幽魂。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君景行,眸子里全是虚无,似乎有些认不得人。
君景行被他这般盯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举着灯走了过去,小声道:“做噩梦了吗?”
岁晏收回手,双手抱着小腿,下颌放在膝盖上,歪着头茫然地看着他,道:“月见?”
君景行坐了下来,看着岁晏有些涣散的眸子,放轻声音道:“是我。”
岁晏声音又轻又柔:“我方才去寻你,你怎么不在啊?”
第124章 混乱
君景行呼吸一顿, 回想起前几天岁晏说的他有时好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话,试探着道:“侯爷, 你现在……已经醒了,不再做梦了。”
他伸手在岁晏冰冷的脸上一贴,温声道:“是暖的, 能感觉到吗?”
岁晏呆呆地看着他,呢喃道:“我醒了?”
君景行抓着岁晏的手, 在他指腹上轻轻扎了一下,道:“疼吗?”
岁晏摇头, 声音有些发抖:“不疼,一、一点都不疼, 你在骗我……”
君景行回头看了看, 确定无愿不在,才手上用力掐了岁晏手背一下,道:“这样呢?”
刺痛从手背顺着手臂传到脑海, 岁晏愣了半天,才轻轻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君景行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 醒来忘了便好了, 不用担心。”
岁晏只是摇头。
君景行道:“被梦魇住之人, 有时刚醒来时会分不太清楚梦境和现实, 这不是很严重的症状,等上片刻就会好了,你不必多想。”
岁晏肩膀微颤, 半晌才小声道:“我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
君景行一愣,神色有些骇然。
岁晏抬手指着桌案上的残烛,声音有些颤抖:“我看着它一点点烧完,绝不会记错的。”
蜡烛顺着烛身缓慢往下滑,岁晏甚至能记清楚总共到底落了多少滴蜡泪下来。
君景行看着他脸上恍惚都浮现了绝望之色,不知怎么安慰,也不敢再走,便重新点了蜡烛,将被子拖到了内室,打算今晚睡地上。
岁晏一直抱着头将脸缩在膝盖里,时不时地微微颤抖,浑身上下仿佛都笼罩在满满的恐惧之中。
君景行去扶他的肩膀,小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这里,你睡吧。”
岁晏看了地下的被子,半天才有些乞求地抓着他的袖子,哀声道:“你会走吗?”
君景行承诺:“我哪儿都不去,你什么时候想找我唤我一声便好。”
岁晏怔怔地看着他,被君景行承诺了许多句随叫随到,才讷讷松开手。
但是当君景行一转身欲走,他又立刻扯住他的袖子。
君景行没有不耐烦,回过头来,再一次道:“不要怕,没事的。”
岁晏这才将手指一根根卸了力道,缩回了被子里躺着。
他宛如惊弓之鸟,浑身蜷缩成小小一团,满眼都是惶恐不安。
但是岁晏之前本就大病一场,自那后十分嗜睡,他没撑上一炷香便疲倦地再次睡去。
君景行等到他呼吸平稳了,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翌日一早,君景行将被子收回去,听到床幔中有动静,连忙掀开帘子进去。
“侯爷?”
岁晏不知何时醒了,呆呆地看了半晌。
“我醒了?”
君景行忙道:“是是是,醒了醒了,天都亮了,你看。”
他将床幔挂在两边金钩上,让岁晏去看外边的光亮。
岁晏看了半天,才恍惚点头:“我、我知道了。”
自从前天晚上岁晏记起来梦中之事后,君景行便一直觉得奇怪,昨日起来时有端明崇在还好,今日倒是让君景行看出了些端倪。
岁晏是真的分不清楚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这种转变应该并非一夕之间可以有的,应该是他上回梦醒后无缘无故落泪便已开始循环不断地做那种最令人恐惧的噩梦,只是他记不起来,白日里便不觉得有多恐惧崩溃。
日积月累,饶是个正常人,每晚置身那种孤独到令人发狂、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现实的地方,也早该发狂了。
君景行试探着道:“太子应该很快就要过来,要不同他说一说吧。”
无论君景行怎么探脉,都探不出任何端倪来,而前晚端明崇宿在这里时似乎就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思来想去,许是端明崇能给岁晏似乎缺失了一大块的安全感,让他不再做噩梦。
但是哪知岁晏一听,立刻抓住君景行的手腕拼命摇头:“不、不能告诉他!”
君景行皱眉:“可是你这样熬着,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可要如何是好?”
岁晏撑着酸软的手下床穿衣服,轻声道:“总之你不能告诉他。”
若是太子知道,十有八九会将他送出京城。
岁晏虽然惜命,但是却总是觉得这种噩梦并不能直接将他害死,便总是存着侥幸的心理,能拖一天是一天。
君景行:“可是……”
“没有可是。”岁晏勾住一旁的衣服披在肩上,苍白的脸上强行撑起一个笑容,“你不要告诉他,我没有事,一点事都没有。”
君景行看他强颜欢笑的样子,欲言又止。
岁晏将衣服穿好,轻轻扶着手腕上的佛珠,道:“都这个时辰了,药煎好了吗?”
君景行一愣,接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这是他认识岁晏以来,头一回听到他主动要药。
君景行眉头紧皱:“你这副样子看着像没事吗?就算是之前发病时脸色也没那么难看。”
岁晏还是那句话:“没事。”
这事就这么瞒下了。
端明崇每日都会过来侯府看岁晏,起先也瞧出来了岁晏脸色似乎很难看,但是岁晏硬是说没事,被追问得急了便赖到君景行煎药太苦了上。
而君景行被岁晏再三勒令不准告诉端明崇这点破事,他只好强行忍着,咬牙背了锅。
端明崇还是心存疑虑,询问了侯府下人,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直到端执肃和端如望的封地定下来后,也已过了半个月时间。
端执肃被分到了极其繁华之地榕城,而端如望则是被打发到了前世端执肃待了整整七年的庸城。
端执肃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分到哪里便去哪里,十分随遇而安。
端如望在临去封地前,在端篱束的宫殿外硬生生站了一晚上。
端篱束的殿中早已被端明崇悉数换下了守卫的士兵,端如望就算是等到死,也定是等不到端篱束出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翌日一早,他没有同任何人告别,满身露水,踏上了前去庸城之路。
皇帝曾问他:“你恨朕吗?”
端如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漠地看着他,觉得这个高高在上了数十年,现在却苍老得连路险些走不动的君王又可笑又怜悯。
但是在出了繁华京城时,他突然觉得可笑值得怜悯的人是自己。
他在这繁华京城活了一辈子,因仇恨将自己硬生生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疯子,就连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也被他亲手推开。
而临到最后,他竟然连一句“你恨我吗”都没敢问端篱束。
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到。
端如望坐在摇晃的马车中,撩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京城,许久后才伸手虚扶住了眼睛。
这一生,咎由自取,不由命。
直到端如望离开京城后,端明崇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接到亲卫的回禀时已经入了夜,端明崇沉默片刻,才将一旁的披风拿起,道:“备马,去侯府。”
宫人早就习惯了太子殿下有事没事便往侯府跑,也没诧异,立刻飞快去备马了。
端明崇赶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宫,直往侯府而去。
·
侯府。
入夜后,君景行如往常一样宿在岁晏房中,床幔只垂下半边,一抬头便能瞧见床榻上的场景。
岁晏这几日消瘦了不少,白日里都有些心不在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