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猫团
也幸亏这楼背后的主子是季家那位,即便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过来刺探,也只能止步于此。余锦年最厌烦这些事,今日闵懋不知去哪鬼混,季鸿去公办,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忙头,只他看起来最是闲,自然是找了借口往外溜,省得人家把他当做个野猴儿来围观。
从三余楼到城南,他边走边逛,拿脚丈量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肉行一条街,老大远就闻到了一股带着血气的肉腥味,满眼里更是各种各样倒挂着的血淋淋的肉件儿,还有兼买血豆腐的,一盆盆的红汁摆在街边,一条条的白肉悬在头上,是要如何血腥就如何血腥。
但在这一片血腥之气中,还隐约飘来一阵艾草的芬芳,将街道上的腥味冲淡了一些。
既然来了这肉行,便顺道也买些其他,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金幽汀里气氛不同往常,家里那些小丫鬟们往日里一个个儿都活泼得不行,偌大个园子,全靠她们打打闹闹才觉得有些人气儿。这些日子小丫鬟们都噘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人难能不在意。
恰好过不了几天就是五月初五浴兰节,即端午,是阳气汇聚之日。余锦年便想着到时包些角棕,让府上的人都高高兴兴过个重五。
肉行乃是百行中杀气最重的,也最容易招致疫病,因此当下就已有不少屠户提前在家门和铺前悬上了艾叶,以冲淡血煞、抵御疫邪。又有说端午这日,诸天五帝会对世人后代考察功绩,定罪量福,所以卖福烛元宝的铺子也红火了起来,五毒灵符更是供不应求。
五毒灵符说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便是将蜈蚣、蝎子、毒蛇、壁虎和蟾蜍五种毒物的纹样或画印或裁剪于红纸上,还有画葫芦的,贴在门前床头,以避毒虫。余锦年瞧着热闹,也在街头买了厚厚一沓,还买了几只彩丝线编成的蟾蜍络子,图个吉祥兆头。
街上两个小娃娃围着余锦年唱道:“麦儿黄,杏儿黄,插艾草,香满堂!”
他见小孩子们可爱,便一人送了一只蟾蜍络子,这下倒好,随之就跑来了更多的孩子,将他团团围在了里头,等回过神来,篮子里的络子已经送空了,有几个没能送到的孩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是最受不得缠的人,尤其是小孩子,就又去买了几个,刚转头要与他们分发,忽然胳膊一沉——
一只手牢牢似攥住了他的腕子,将他从层层人堆里揪了出去。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南城?!还这么闹腾!”
一声呵斥在耳边炸起,余锦年纳闷地抬头去看。来人一身素色长衫,身形清瘦,旁边跟着个憨厚的老仆,他一时没转过脑子来,困惑地眨了几下眼,半晌才想起他是谁,嚯地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来人,笑道:“哎呀,这不是校书郎严大人吗?这么巧,你也来买灵符?”
此人可不就是那位“正人君子”严荣,若不是今日遇上,他早都将这人给忘了。
严荣与当初在信安县有些不同,更清减了些,只是依旧皱着眉头看他,倒让余锦年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了,他拽着余锦年走到一个僻静处,才开口道:“你好端端的不在你的三余楼做菜,不叫那季叔鸾好好罩着你,你跑到南城来干什么?”
余锦年愣了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三余楼,你去过了吗?”
“……”严荣忽地一哑,支吾几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管我怎么知道。”
余锦年嘿呀一声:“你这人,我们虽然谈不上是旧友,也能称得上是故人罢!故人相逢,怎么说话这样的呛,吃了辣椒一般。我楼里新上了酸梅浆,和别处的不一样,你该去喝几碗消消火。”
严荣别扭道:“不过是多了佛手陈皮,还真当是什么好东西了。”
才说完,余锦年就笑弯了眼睛,严荣才发觉这小东西贼精贼精,一句话将误引自己说漏了嘴,神情顿时懊恼无比,将他胳膊一丢,沉下脸色道:“我作甚么管你!干脆被人捉去,剥了你这皮。”
余锦年忙追上去,忍住笑意:“严大人,严大人!你不要走嘛,再多说几句,你说我为什么不能来南城?南城是有什么妖怪要吃了我不成?”
严荣站住脚,回头看他:“不是你做的?”
余锦年奇怪:“我做什么了?”
严荣道:“富贵斋的小少爷前几日被人刺伤,他家的下人正拿着画像满大街地找凶手。”他说着一伸手,身后的老仆便从袖子里摸出张薄纸来,抖开了给余锦年瞧,“你看看,画的可不正是你了。”
提起了富贵斋,余锦年便知道说的是薛定那小子了,但听说还有画像,忍不住凑上去掌了几眼,顿时道:“瞎了吧严大人,这哪里像我了!瞧不见他脸上好大一块黑斑?”
严荣轻轻“啧”了一下,又叫老仆拿出另一张画像来。这张便与上一张不同了,虽是前一张的临摹,但明眼人便看出这张笔法更细,且刻意没有摹那人脸上的黑斑。先前有那么显著的斑干扰视线,反让人忽略了此人真正的样貌,如此一来,这才叫人将注意力放回到画像原本的五官上去。
这时画像都是画师手绘,本就与真实相貌有极大出入,刨去这几分差异,放远了去看,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他。
余锦年陷入沉默。
严荣抱臂道:“怎么,无可抵赖了?用不用我与你指一指去司衙的路?”
余锦年扬起脸来,不服气道:“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好生奇怪,方才还好一副怕我被抓的样子,转脸就要嘴里冒刺儿。红馆姑娘们的心都没有严大人这般善变……那薛小少爷横行街坊,有人看不惯不是很正常么。怎么,真要是我干的,你还能将我扭送了不成。”
严荣听他这口气,仿佛这事真跟他有关,顿时将手放了下来,瞪直了眼睛盯了他好大一会,又突然环视四周,将他三推两扯地弄进了附近的茶楼包厢。两人坐下,屏退闲人,他刚要张嘴质问,余锦年才慢悠悠开口:“行啦,放心啦,不是我。”
“……”严荣正盘算该怎么办,听这一句,气得被茶水噎住,“余锦年!你究竟哪句是真?”
余锦年品着新上来的花茶,道:“真,真得不能再真了。那薛定还是我亲手治的,总不至于我没事先在脸上弄个斑,跑去将他刺伤了,再花心思给他治好,我是闲的蛋疼么?”
严荣呛了一口:“……你说话斯文一点。”
余锦年笑眯眯道:“成,忘了严大人是个斯文人。那严大人,既然这坏事不是我做的,请问我能走了么,还得去买肉,回家包粽子,过端午。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大人也快回去陪夫人罢,与我这种三流伙夫吃什么茶。”
严荣顿下茶盅,歇在椅背里,无语道:“亏我瞎操心,我这好心好意的,全被你们当做驴肝肺。快走快走,省的叫人心烦!”
余锦年原本要走的,又回过头来问他:“除了我,还有旁人烦你啦?”
“可不就是你那季世子的青梅竹马。”严荣气郁道,“前几日御书房,他当众为一个臭名昭著的权宦说情,天子的雷霆大怒,愣是被他那七寸不烂之舌给说得烟消云散,竟只罚了人三十板子,禁足暗房一月。如今朝野上下,人心动荡,都猜测他是不是投了阉党。我只劝他几句要爱惜羽毛,反被好一阵奚落。”
严荣又奇怪道:“闵雪飞此人虽游刃圆滑,但向来清正。如今季家突起,季叔鸾被天子重用,正是施展拳脚的好时候,他怎么反倒去跟那宦官勾扯!他不是与季叔鸾形影不离么?”
余锦年怔了一会,道:“我不知道。”
“也对,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严荣嘀咕了几句,摆摆手,“算了,走罢走罢,别叫薛家的人真把你错抓了,我可不去给你通风报信!”
余锦年挽起自己的小篮子,笑了笑:“那你有空去三余楼罢,这茶钱记着,到时候还你顿饭。”
严荣咕哝着:“谁家还少你一顿饭了……”
一回头,那少年已经走了,只桌上留了一只蟾蜍彩丝络子。
——
余锦年迷迷糊糊地买了一堆东西回去,今日与严荣一番话,看着似乎没什么大事,可细细一想又桩桩都不算小,足够他琢磨一阵子的了。于是直到进了三余楼,才发现自己忘了买粽叶,只得再叫伙计去跑一趟。
他到了后厨,将羊肉洗干净拆件,腌制起来。另抓了少许姜椒、草果、陈皮等调料,与之前吩咐厨娘们备好的杏泥松花粉一块儿,中火翻炒出香气,再用盐和酱汁调味。
酱料炒好,余锦年又忙了几道前头食客要点的菜,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准备做盏蒸。
这道菜也极具西边的粗犷风情,比中原一个萝卜都恨不得雕出千百种花儿的细腻风格来说,简直是对厨子的宽容了。切好的羊肉码在碗盏里,上头铺些简单杂菜,浇上之前炒出来的松花杏泥酱,放到屉子里去蒸。
半个时辰出锅,肉酥烂,汁香浓,羊膻气被松花香所中和,肉块也嫩而不腻,加之余锦年也并未完全按照原谱一丝不苟地做,多了些改变,这菜便更符合大夏人的口味了。
待他将后厨的事都料理好,雅间也都收拾齐整了,正窝在后院里淘豆子,由忍不住怀念起当初在信安县,季鸿委屈地抱着木盆给他捡豆子的时候,那才算得上是清闲呀……前头伙计忽然来叫,说是贵人到了。
余锦年忙放下豆盆洗干净手,出门去迎,却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位着干练骑装的魁梧中年人,气势非常,乍见便觉得眼熟,一时又有点想不起来。
“余小先生,上次吾儿多亏你!”对方进门二话不说,先行了个大大的谢礼。
经他这么一提醒,余锦年才恍然记起来——原来这位喜食羊肉的贵人,竟然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卢将军。
第137章 蜜黄蜂糕 上
雅间里清香袅袅,新酒淡淡,卢尉用小瓷盏舀了几勺羊杂羹的汤水,泡上撕碎的软饼子,递给一旁乖巧坐着的三岁小儿。虽说那杂羹中的物料已被余锦年处理得精细干净,几无腥臭,但羊肉本身总还是带着一点膻味的,那小儿被爹娘夹坐在中间,一手捧碗,一手持勺,一口一口慢慢地扒着里头泡软的小饼吃,乖极了。
这孩子乳名阿喜,生得也喜人,如今病愈,脸色白里透红,可爱得紧。
卢尉是军营出身,没有那些娇矜习惯,边疆的腥风血雨吃多了,自然不爱饮茶,只爱吃酒,且对酒的品相也没什么要求,唯一个爽利滑喉而已。余锦年便给他打了一壶今春才酿的新酒,虽不够老辣,但滋味醇美甘甜,既能过了酒瘾,也不至于叫酒气熏坏了孩子。
卢将军饮了一口酒,又用了些盏蒸,立时眼睛一亮,点头道:“许久没吃过这样好的盏蒸了!想起上次吃盏蒸,还是在三汤关,才咬了第一口肉,便闻敌袭之声……可惜了、可惜了,之后竟再也没想起去吃那盏蒸。”
他那夫人笑话他道:“老爷又提这陈年往事了,可不就是老了。”
余锦年正好从后厨来,听见自己的手艺被人赞美了,他自然也高兴,忙又端上一份盏蒸,并一碟新炒出来的肉沫茄丝,他正要回谢,那桌上便有人替他答了:“将军若是喜欢,就多吃些,以后常来。”
卢尉好容易提起来的食欲,又被打回了肚子里,一脸厌倦地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抬起眼睛朝桌对面看去,道:“季世子,今日是卢某的家宴,缘何季世子却在此处?”说罢又转头瞧了余锦年一眼,“余小先生不必忙进忙出,快一起坐下说说话。”
先前卢尉进门,余锦年才将他引到楼上,季鸿便不知打哪儿得了风声,驱车而回,不请自来,莫名其妙地就要加入这场庆生宴。余锦年猜测他是想与卢尉修好,凑着上菜时还贴在他耳旁飞快地笑了他一句“狗鼻子”,后便觉得他有自己的考量,也就不用他多管,他不方便多说多话,就只当个跑腿的就是。
奈何宴会的主人并不领情,只想与他这个“跑腿的”叙旧,反而觉得某千娇万贵的国公世子才是个大大的麻烦,恨不得他下一刻就起身离开才好。
余锦年笑了笑,卸下最后的一盘蜜黄蜂糕,也不由朝季鸿看了一眼。
季鸿安之若素,朝他招了招:“既是将军盛情,锦年,莫要忙了。”
“……就来。”余锦年将用不着的零碎杯碗交给伙计,叫他退下,也只好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此时小桌旁还有三两空位,一则是那卢将军身侧的,一则是季鸿手边的。他想了想,还是闷头挨着季鸿坐了,又将股下木凳朝男人处瞧瞧挪了挪,也不夹菜,只捧着一碗杂羹清汤啜饮。
这饭吃得尴尬,卢尉和季鸿好似都有话说,可又都不愿率先开口。卢尉更是没话可聊,只不停地感谢余锦年救治阿喜,又叫阿喜给他叩个头。余锦年吓得立刻阻止,清咳两声,用新筷夹了新出屉的蜂糕,给那个乖得不行的孩子,哄他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行这大礼可是要折我寿了。来,阿喜吃这个,热乎着呢,又香又甜!”
这蜂糕乃是用他之前发好的鸡蛋糖水湿面团,一股脑地倒进铺好棉纱布的屉子里,铺匀了,上面点缀些葡萄干、金糕丝之类,阖盖去蒸。笼屉下头的热水气会将面团内部顶出一个个细密幼小的空泡,同时也将面顶得蓬松,宛如蜂窝状,所以叫蜂糕。
蜂糕金黄软绵,又易消化,小儿是最爱吃的,一会儿就吃去了一小碟,末了还意犹未尽,许是家教严格,他心中虽馋,却也不敢张口再要,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余锦年。余锦年笑着看他,又向门外瞥了一下,那孩子古灵精怪,很快与余锦年对上了暗号,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拽着卢尉的衣角,小声地唤:“父亲,父亲,阿喜想去更衣……”
卢尉尽管疼爱他,但到底是个粗人,养孩子也并不精细,低头看了他一眼就说:“自己去,莫出门乱跑。”卢夫人也要起身,卢尉便责了一句,“这么大的孩子,不能总惯着他,叫他自己去。”
卢夫人只好又坐了下来,仍一脸忧虑地看着孩子。
小阿喜立刻从对他来说过于高了的凳子上跳下来,小短腿摇摇晃晃朝外面跑去,余锦年也随后起身:“我领阿喜去罢。”说罢,余锦年回头朝季鸿眨了眨眼,意思是你们有话快说,便一大一小两个牵着手溜出去了。
他把阿喜领到后院,另寻了一间暖和的小屋,到厨房新切了一小块甜甜的蜂糕,并之前洗好的桑葚一块端过来,给他开小灶,还拿来一把专门打造的小叉子。小阿喜用小叉叉着蜂糕啊呜一口塞进嘴里,撑得两腮鼓鼓像是只小仓鼠,两只小脚丫高兴地在桌下晃。
余锦年两手托着下巴看他,掐着桑葚吃着,时不时叫他慢点吃。
但因为蜂糕毕竟是面食,孩子吃多了难免胀腹,便早早吩咐了厨房用焦三仙煎些药茶。约莫有一刻钟,他从厨房取了药茶回来路上,突然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前厅当中叫“年哥儿”,他在后头亮嗓应了一声,须臾,闵懋便从前后相通的小门里钻了出来。
一见是他,余锦年便知是来混饭吃的,不必他张嘴,就让后厨随便端些菜出来。
前后折腾了好半天,回到小屋时,阿喜已经吃光了蜂糕,正趴在桌上犯食困,余锦年唤了几声,小阿喜唔唔嗯嗯地耍赖就是不睁开眼,他废了好大劲让阿喜多少喝了一小盏消食茶,又遣伙计上楼去给卢夫人禀了一声,这才将他横抱在怀里,任他眯眼打盹去了。
闵懋跟进来,嗬得一声:“你什么时候生的!这么大了?”
“屁话,你能生?!”余锦年瞪他一眼,“这是卢将军家的公子。”
闵懋嘿嘿笑着坐下,看他哄孩子别有心得,又忍不住在贫嘴:“你若是真生了一个,肯定是要把孩子惯坏的。”等伙计给他布好菜,他当即拿起筷子毫无形象地扒。
“去去去!”余锦年呿了他几声,“怎么,你哥是饿着你了么,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小心噎着。”
“唔唔……他?他三天两头往宫里跑,鬼知道今儿个又去哪儿了,哪里还管得着我。”闵懋咽下一块馒头谴责道。
余锦年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我听说,他给一个权宦说情。”
闵懋哐哐点头:“可不是?现在到处都在传他是阉党,把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搞不懂他到底是要干什么,以前他和那连枝最是不对付,今儿个反倒护起来了,莫不是被人下了蛊!”抱怨完,他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一脸的生不如死,“等等,你一个厨子都听说啦?那完了,那岂不是传得满城风雨?我家可真成阉党了……”
“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余锦年咕哝道,“况且也不一定。”
闵懋叼着鸡骨头问:“什么意思?”
余锦年说:“你哥能成阉党,那权宦自然也能做闵派。”或许你那二哥哥努努力,还能给你挣个二嫂嫂回来呢,只不过这后半句他只是腹诽,并不会真说出来罢了,毕竟谁知道八字到底有没有一撇。
闵懋双手合十,将筷子顺手夹在掌心里,朝他拜了拜:“小菩萨,承你吉言!救救我家罢!”才放下手,又挑着脖子往外撒量,兴致勃勃地问,“哎,季三哥来没来,我新得了一把扇,想叫他给提个字。”
余锦年还记得他当初想叫季鸿给提什么“葱油饼赋”的事来,立刻后背生寒,没等他掏出扇来就回他道:“他在也不会给你提的,死了这条心罢!”
闵懋:“……”
两人互损了一会儿,楼上传出动静来,紧接着便听见卢夫人唤阿喜的声音,余锦年忙抱着孩子出去,将睡熟的小阿喜在楼梯下亲手交给了那位夫人。卢将军见状又忍不住说了句“孩子不懂事”,但眼睛却诚实地追上去瞧了瞧阿喜的睡颜,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余锦年将他们送到马车前,卢尉从下人手里拿过一只扁窄的木盒,递给了他:“承小先生的恩情,上次吾儿急病,还未来得及与先生付诊金,今日又享先生一场美宴,这盒中之物便当做先生的酬劳罢。”
他若是不提,余锦年早就忘了诊金的事,更何况今天季鸿横插一脚,与卢尉宴谈,他自然更不可能再管人要钱了,正要拒绝,季鸿又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替他接过了木盒,还轻声斥备他道:“还不谢卢将军?”
余锦年回过神来,忙低头去谢,卢尉只深长地看了季鸿一眼,意味不明地撂了一句什么“这是我送先生的,世子可不要鸠占鹊巢”,便登上马车,告辞而去。
待他们一家离开,余锦年边往回走边打开了盒子,却见里头躺着支套着银角的翠羽,他翻来覆去也没再见盒中有其他值钱物件,更不明白这羽毛是何物,不由奇道:“什么东西?”
季鸿道:“绥远军的急羽。”
余锦年知道绥远军,却仍然不解这羽毛有何意义,季鸿牵他上楼,将他抱在身上轻轻揉弄着,才慢慢解释道:“当年绥远军横跨西北战场,战线极长,军令繁多,传送只能分轻重缓急来一一理办。一则以朱笔于信口书封字,视为一般信笺,可酌情处理;二则以火漆封口,快马加鞭,视为紧急信笺,须立刻处理;三则便是在信前附此翠羽,意为十万火急,重中之重,视为军中头等要务。”
“因是急中之急,便被人叫做急羽。后来西北平定,急羽不再用作紧急军令,但业已是卢氏军的象征,成了卢家的信物。”季鸿说至一半,听见怀里人小声哼哼两下,正脸色微红地从他身上偷偷地往下溜,他不客气地将人抓了回来,摁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