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如睡
那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屋子,隐蔽地躲在刚刚那间佛殿一旁。
老和尚站在门口:“这盏灯,已经燃了足足二十年了。施主去。”
容瑾心头一颤。他知道这是谁的灯了。
这是,容芜的灯。
她含冤横死,所以容怀松为她点了一盏长明灯。
容瑾曾经跟容怀松说过,想去拜祭生母的坟茔,被容怀松喝止。容瑾不禁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容芜根本没有坟。容怀松为了保护容瑾,将容芜的过去抹得一干二净,怎么会给她设坟?但她的哥哥,终究还是偷偷给她点一盏长明灯。盼着她,怨气能消,早日投胎,来生平安喜乐。
顾如琢看着牌子上空荡荡一个“阿芜”,低声问:“这是哪一位长辈的灯?”
容瑾摇摇头,拉着顾如琢走到灯前:“我们给她磕个头。”
顾如琢听话地跟着容瑾,在蒲团上郑重地叩首。
容瑾跪在蒲团上:“如琢,你出去走走,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好。”
门被关住,容瑾一个人坐在这昏暗又狭小的屋子里,抬头看着那牌子:“我,来的迟了。之前一直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来看看您。”
“我过得很好。父亲他将我保护地很好。您不用担心我。”
“刚刚那个人,是我的心上人,也是您的儿媳妇。虽然最近吵了点,但是一直待我很好。”
……
顾如琢一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小和尚正守在院中,见状热心道:“我领着施主去寺里转转。”
“好,多谢。”
顾如琢跟在小和尚身后,在寺中闲转。小和尚高高兴兴地跟他介绍寺中的景物历史,他微笑地听着,神思却早已飞出去八里地了。
刚刚那个,被容怀松供奉了二十年的灯的主人,是谁呢?会不会,就是容瑾和容家的联系所在。二十年,实在很容易叫人想到,容瑾去世的双亲啊。
容瑾的父亲叫卢见素,那这个叫做“阿芜”的人,是容瑾的生母吗?
可容瑾的生母,不是魏无书的女儿吗?
还有,容怀松想出来的理由是,护国寺有高僧为他批命,说命中无子。这事做不了假,因为护国寺在给人批命上非常谨慎小心,都有记录,若是有人起疑,只要来护国寺一问就知道了。总不能刚好那么巧,容怀松就被批了命中无子。护国寺里一定有帮忙的人。
顾如琢看着前面叽叽喳喳的小和尚:“岳父每过一段时间都来吗?”
小和尚一愣,半天才恍然大悟:“您是那位容施主的女婿啊。是呀,听说容施主很忙,却还是每半年都来,从没有间断过。”
顾如琢皱眉:“岳父为什么会到护国寺供灯呢?”
小和尚有点不高兴:“怎么不能来我们寺里供灯了?”
“我只是有点好奇,容家一直在淮南城。淮南城也有名声在外的庙宇,为什么特意跑到护国寺来供灯?”
小和尚嘟嘴:“当然是因为我们寺的灯灵验!”
“其实最开始来护国寺供灯的,是那位容施主的母亲。她有一个女儿走失了,因为听说护国寺的灯灵验,这才特意那么远地跑过来,为她走失的女儿供了一盏灯。”小和尚绘声绘色道,“据说当年她一步一磕头爬上护国寺,到佛前点灯的时候,都快晕过去了。但她刚刚点上灯,佛前就有莲花虚影盛开。是佛祖感其诚心,特意现兆。方丈告诉容老太太,就算找不回女儿,她的女儿也一定过得很好。”
“打那儿之后,容家就一直在我们护国寺供灯了。”
“这事当时可震动了,到现在还有信众偶尔提起呢。”
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份身世,除非她被收养了。
看来这护国寺是挺灵验的。
容家的女儿走丢,被魏家夫妇收养,多年爱若珍宝,养的如珠如玉,最后嫁给了父亲的得意弟子,卢见素。卢见素出身高门;听戴师兄讲,也是翩翩儿郎;年纪轻轻位至四品,又能力卓越。两人感情还极好。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容家找到了丢失的女儿,却从未声张过,也从未想过要认回她。
因为魏家能给她的,远远比容家更多。
顾如琢感叹道:“竟有佛祖现兆,难怪寺中香火这般旺盛啊。”
小和尚得意道:“那自然。好多人家都在我们这里供灯呢。”
顾如琢逗他:“你说说看,都有什么显赫人家啊?”
小和尚开始掰指头:“京里面李家,程家,方家,卢家,莫家……”
说着说着又叹气:“唉,可惜陛下如今更信道教方士,要不然我们护国寺……”
顾如琢脸色微变,制止了小和尚:“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和尚被提醒,也面色煞白地住了嘴。
他们如今到了一个偏僻处。顾如琢弯下腰:“小和尚,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和尚还挺不好糊弄:“那得看你想问什么。”
顾如琢和善道:“就一个特别小的问题,你随口就能答我。”
“我刚刚听你说,皇后母族卢家,也在护国寺供了灯,对吗?”顾如琢声音微低,“我想问问,那里面,有没有一盏给卢见素的灯?”
小和尚挠挠头,他还挺喜欢这个年轻施主的:“这个我不清楚。我没留意,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去给你看看。”
小和尚答应了帮顾如琢看看,转身离开了。
顾如琢站在原地等他。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身旁响起,顾如琢猛地看过去,脸色微变。
一个女子缓步从一旁的灌丛后走出来,她今日穿了绿色的裙衫,站在灌木后,顾如琢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三公主神色冷凝地看着顾如琢:“这可真是太巧了。”
“本宫就是想问问,小顾大人闲着没事,打听卢家的事做什么?”
第38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38
顾如琢最初确实慌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公主上次是去买点心, 这次是来吃素斋?听闻公主喜好金玉,出入必仪位开路。如今一看,果然传闻不可轻信。”
她若是穿的锦衣玉带, 摆的公主仪位, 顾如琢绝不可能发现不了她。她一身素淡衣裳,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护国寺的偏僻后山里, 甚至身边一个婢女也没跟。他心中有鬼, 她也未必光明到哪里去。
女子冷声道:“是本宫先问你的话。”
顾如琢淡定道:“之前整理卷宗,看到卢见素大人死后, 曾得‘文忠’二字。后面二十年,再无人能得如此谥号。微臣心中仰慕,便想为卢大人点一盏灯,聊表心意。但微臣不太懂这个,怕有什么忌讳, 故提前一问。若是不小心惊扰了公主凤躯, 还望公主恕罪。”
三公主原本神情非常尖锐,她闻言突然怔了一下, 渐渐有了笑容:“小顾大人, 你这个人实在很会说话。本宫今日心情不错, 就提醒你一句。这人想要活得长,好奇心就不能太重。”
她当然不信顾如琢的这番说辞, 可就冲他今日这番话, 冲他话里对那人的推崇, 她穆云升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微臣谨遵公主的教诲。”
顾如琢低着头的时候,注意到三公主的鞋跟处,沾着什么东西。
那日在点心铺遇到三公主之后,顾如琢也留心过她的消息。
这位三公主,在朝野之中,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她生母出身极卑,名声不显,她却极受帝宠,当年嫁了大皇子一脉的一位心腹。后来丈夫病逝,她便一直守寡。虽然是守寡之身,她并不低调,反而性情奢侈,喜锦衣玉食,出行动辄仪位开道,耗费巨大。有不少臣子弹劾她,但陛下宠爱她,现在最得势的大皇子也维护她,最后都不了了之。好在她虽对陛下很有影响力,却一心玩乐,除了偶尔帮大皇子说说话,并不怎么插手朝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这样一位公主,怎么可能亲自去一家小胡同里的点心铺买点心?又为什么一身素装,身无钗环地出现在护国寺呢?
她是,偷偷来见什么人吗?不对,这一身打扮,更像是偷偷来拜祭什么人。
三公主似乎今日真的心情不错,她眼中难得带了一点真诚:“顾大人,你年少才高,又得父皇的青眼,只要踏踏实实做事日后自然前途无量。可若是掺和进什么不该掺和的事,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罢了。没事在家陪陪娘子,读读诗书,不是挺好的吗?”
顾如琢躬身道:“多谢公主的教诲,微臣定会铭记于心。”
公主远远看到那小和尚回来了,她耸耸肩:“希望你确实能记在心里。”
这年头,有才华的人很多,但恃才傲物或浮躁莽撞的人也很多,大部分打起个水花就沉了。这位小顾大人看着还挺顺眼的,希望他是个聪明人。
顾如琢目送公主转身离开,然后走了两步,弯下腰,悄悄将什么东西收进了手心。
小和尚蹦蹦跳跳地从后面过来:“施主这是做什么?”
顾如琢自然地直起身体:“没什么,鞋不太合脚。”
小和尚高兴道:“我去看过了,卢家供着的灯里面,是有个写着卢见素牌子的灯位。不过不是一盏,有三盏。”
是卢见素夫妻,以及他们的孩子。为去世的亲人供灯,少有一供二十年的,除非是横死。所以,至少卢见素并未被卢家驱逐。卢家是太子母族,他应该和太子是站在一起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太子死的。毕竟二十年前,应该正是陛下厌弃太子,太子日渐式微之时。
顾如琢和小和尚边往回走边聊:“小和尚,我看寺中满目青葱,难道就没有赏花之地吗?”
“有啊。寺中有不少花的。最出名的,就是前山的莲花池,好多人都来求;在后山,有大片的野山茶,不过这会儿也谢得差不多了。”
小和尚欢欣道:“对了,离这儿不远,就有两棵海棠,如今也正是花季。我带施主去看看?”
顾如琢掩在袖子下的手里,轻轻捏着一片沾了泥土的粉白色花瓣,笑道:“还是下次,我出来有一会儿了,我娘子也差不多该寻我了。”
小和尚很是热心,劝道:“真的不远的。施主若是下次来,可能就错过花期了。”
小和尚说着一拍脑袋:“这样!我带着施主从另一条路回去。虽然不会到树边,但是在山道上,往下正好能远远看到花树。顺道就看了。”
其实顾如琢今日本不想再多做什么。他之前刚刚碰到三公主,若是再在其他微妙的场合碰到,三公主再怎么心宽,也不能放过他。他是想查容瑾的身世,但没想过要给容瑾和容家惹麻烦。
但是这样好的时机和借口,他没什么理由拒绝。
两人从其他路上绕回去,走到一条山道上,小和尚给他指:“施主快看!”
两棵海棠树很高大,满树的粉白,风一吹就散得到处都是。果然很美,难怪小和尚极力劝他来看。
顾如琢看到海棠树边,是一大排小房子,问道:“小和尚,那房子也是佛殿吗?瞧着不像啊。难道是僧房?”
“不是僧房,也不是佛殿。额,是祭祠。有些施主家中无依无靠,怕死后无人供奉,就会来到寺中布捐。待施主们离去,寺中会将他们的牌位供奉在里面,洒扫祭祀。虽不如家中子孙供奉,但也算是一些藉慰。”
也许三公主只是路过这边,脚下才沾了海棠花瓣,并不能说她一定是来了这里。但顾如琢却直觉,秘密就在这排小房子里。他之前无意窥探三公主的秘密,但此刻却又不同。
三公主刚从灌木丛后出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惊了一下,心中狂跳。但他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三公主孤身一人,素衣荆钗来到这里,不说秘密不秘密,她一定是不想被人发现的。要不然,他和小和尚刚到那里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出声。她一开始没打算出来。
直到顾如琢问了卢见素的事情。
她不顾隐瞒自己的行踪,立刻出声质问,面容冷厉。可顾如琢说完那一段仰慕卢见素的话后,她的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
三公主混迹朝野这么多年,顾如琢直觉,不该是如此喜怒形于色的人物。顾如琢能感觉到,出声质问的那一刻,她明显忍不住失态了。
是卢见素的名字刺激了她吗?
她一定知道卢见素,甚至认识卢见素。以她的年龄来猜,卢见素身死之时,她大约也有七八岁,是可以记事的年龄了。而且,从她后来的反应来看,她不仅对卢见素并无恶感,甚至,她是在关心卢见素。卢见素是她很在乎的人。
可卢见素是太子的人,三公主不是众所周知的,站在大皇子身边的吗?
卢见素当年的事情被人扫过尾了,知情人都闭口不言,顾如琢查不到。可十几年前,和太子斗得风生水起的人,不就是今日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大皇子吗?
顾如琢回去的时候,容瑾已经在门口坐着等他有一会儿了:“你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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