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第38章

作者:余酲 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HE 穿越重生

  他用手指捏盐,一点一点往蒜臼子里面加,捣了一会儿江一芒就兴奋地跳起来:“出颜色了出颜色了,红红的好漂亮!”

  捧着几片洗干净的树叶走出来的江雪梅笑她大惊小怪:“我们小时候都用这个当指甲油,不出颜色还得了?”

  纵使易晖喜欢花,也第一次听说花还有这么个用途。见他满脸好奇,江一芒抓住他的手就要给他涂:“我看差不多了,哥快来帮我们试个色!”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易晖自是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他乖乖把手伸平,由着江一芒把刚捣好的敷料往他指甲上抹。

  “手指好长啊。”江一芒边抹边羡慕,“你们画画的手都这么漂亮吗?”

  江一晖的手继承自去世的父亲,白且修长。易晖知道江一芒口中的“你们”包含了上辈子的他,认真地回忆了下,说:“以前我的手很丑,手掌小,手指也挺短的。”

  江一芒撇嘴:“我不信,别逼我去网上查你照片啊。”

  易晖笑了笑:“那会儿我手上有疤,轻易不出门,应该找不到照片的。”

  一不留神提到他的伤心事,江一芒机灵道:“我就是不信。你总是过分谦虚,以前还说自己画画不好,结果随便参加个比赛就拿了金奖。”

  说的是刚来到这里时去首都参加的那次现场绘画比赛。

  易晖道:“真的不好,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趁江雪梅不注意,江一芒附在易晖耳边悄悄问:“那副画……画的是不是他啊?”

  易晖知道“他”指的是周晋珩。既已坦白一切,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他点点头:“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一芒扼腕道:“亏了,亏大了。”

  易晖不明所以:“亏什么了?”

  江一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一幅真迹值钱着呢,就白给他画了?”

  “谈不上什么‘真迹’。”易晖道哭笑不得,“也不是故意画他的,严格算起来是我侵犯了他的肖像权。”

  江一芒仍替他忿忿不平,涂了两根手指,给包上树叶,又忸怩地凑过来问:“那你……还喜欢他吗?”

  易晖愣了下,聚在绣布上的目光稍有失焦。

  他没有在心里问过自己,顺着本能回答:“不喜欢了。”

  怎么可能还喜欢?

  早就不喜欢了。

  江家母子三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消磨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周末下午约好了要去见刘医生,出门前江一芒拿出口罩给易晖,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妥,把压箱底的墨镜找了出来,踮脚往他脸上戴。

  易晖觉得她紧张过头了,摘下墨镜放到玄关的桌子上:“这个就不用啦,戴了看不清路。”

  他的本意是不想家人为他担心,谁知出门一抬眼,就把某个人连同他脸上结痂后依旧狰狞的伤口瞧了个真切分明。

  强忍住掉头躲回家里的冲动,易晖目不斜视地绕过周晋珩,径直往路边停着的面包车走去。

  刚走两步,就被一只手拽住。

  “我有话要说,给我一点时间。”周晋珩道,“五分钟就好。”

  易晖深吸一口气,扭头示意江一芒和江雪梅不要掺和,让他自己处理,随后把胳膊从周晋珩手中抽出来,转身面向他:“说吧。”

  周晋珩的手还维持着握住手腕时的姿势,现下握到的只有一团空气。他捏紧了另一只手心里的戒指,也转动身体,和易晖正面相对。

  易晖注意到他还穿着前天的衬衫,下摆松垮地塞了一半在裤腰里,引着人去看他不到两天就瘦了一圈的身躯,加上面容憔悴唇色发白,像是生病了。

  他低低开口道:“用其他身份接近你,是我的错。”或许是因为病了,他的气势比平时削弱不少,那些咄咄逼人的锋芒好像都收了起来,“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两天两夜,周晋珩又把这大半年的经历重新回顾了一遍。不管从理智的角度还是感性的范畴,哪怕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

  他的小傻子不让他靠近,他只能这么做。

  周晋珩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如果你能接受他,不讨厌他,就把我当成他,好不好?把我当成他,一辈子也没关系。”

  易晖从未想过“一辈子”这个词会从周晋珩口中说出来。可这假设太荒谬,比周晋珩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死死缠着他还要荒谬。

  他不知道自己藏在口罩后面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有可能在笑,也有可能麻木不仁。他说:“你不是他。”

  被易晖当成朋友的哆啦哼哼不是被他亲手杀死的,而是从未存在过。

  就算哆啦哼哼还在,也该知道他多么痛恨欺骗,尤其是像这样用他最渴望的东西诱惑他,又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残忍撕开真相。

  上辈子他被那未曾品尝过的甜香诱惑,心甘情愿地走进牢笼,匍匐在地被踩进泥里,直到生命的尽头才知道这甜蜜的牢笼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谎言堆砌的幻象。

  但凡稍微了解他,就该知道他能忍受寂寞,能忍受疼痛,唯独不能忍受欺骗。

  周晋珩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好似被掐灭了最后一抹生机。

  易晖说完便要走,周晋珩像走进死胡同的人,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曾经的一句承诺上,急道:“你说过会跟我回家,你答应我的。”

  随口的一句假设,哪里算得上承诺。易晖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台风夜,在黑暗中那段隐秘的交心,当时心里有多柔软,现在就有多冷硬。

  “可是,我不是他。”易晖抬手掀开口罩,让整张面孔暴露在空气中,迎着周晋珩锋利得能将人刺穿的目光,木着脸,事不关己地质问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刚入圈那会儿,为了磨练演技,周晋珩一个人做过许多无实物表演练习。

  面包车开已经开走很远,掀起的尘嚣都尽数落定,他才忽而发觉刚才自己就是在做一个无实物表演练习,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情绪充沛,将怀揣希望到心如死灰这个过程表演得淋漓尽致。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他面对的是堪比空气的毫无感情的人。

  那个人用冷漠的声音念着不属于剧本上的台词,像个不愿配合的旁观者。

  旁观者……这个比喻让周晋珩没来由地慌乱。

  如果那人是旁观者,那么本该和他待在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呢?

  他的小傻子呢?那个会为他哭为他笑,说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小傻子呢?

  S市的家里空荡荡,本该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在他手心,他的小傻子去哪儿了?

  茫然环顾四周,周晋珩好像陷入一个幽深梦魇,又好像终于醒了。

  都说人在面对足以威胁生命的困境时,会激发出前所未知的能力。周晋珩想,原来这是真的。

  他劈开道路上的荆棘,踢走脚下的碎石,一心循着发光的方向奔跑,到头来才发现那光是假的,是海市蜃楼,沿途那些被他忽略的、阻止他前行的障碍才是真实存在的。

  被警灯照亮的荒山、人来人往的灵堂、白纸黑字的死亡证明、黑白照片上与那人无法完全重叠的面孔……

  周晋珩慢慢蹲下,双臂抱住脑袋,手指插进蓬乱的头发里,随着握拳的手掌松开,捏在手心的戒指从发丝间滑了下来。

  仿佛松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一堂表演课,老师就说过——演得好能骗别人,演不好只能骗自己。

  他出道至今斩获无数演技奖,还被誉为本世纪最年轻的影帝,可现在,他却连自己都骗不了。

  作者有话说:“演得好能骗别人,演不好只能骗自己。”——化用自苏童《妻妾成群》喜欢BE的到这里可以打住了,接下来的剧情会比较的狗血套路。

第四十二章

  晚上到家门口空无一人,江一芒把院前院后都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在,蹦跳着进家门:“好啦,哥可以继续在院子里画画啦。”

  易晖看了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挠头,说:“去年那阵子他是有经常在门外转悠,后来我开始帮他送礼物,他就走了……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帮他了!”

  易晖其实能猜到是这样,不然解释不通为什么每件礼物都是他需要的,还刚好戳在他心坎上。

  接受了江一芒的道歉和誓言,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易晖却没有轻松的感觉。深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面向窗户时望着路灯下的院墙,无论睁着眼还是双目紧闭,那个在墙根下徘徊的身影总在眼前挥散不去。

  一会儿双手抱臂靠墙站着,一会儿缓慢地垂头蹲下,外面天大地大,那人却固执地守在小院外不肯离开。

  肩膀佝着,身形疲惫不堪,若是凑近了看,面容兴许与白天见到的一样,形容枯槁,瞳孔暗淡无光,那些在鲜花和掌声簇拥下的意气风发好似都随风蒸发,全然不见踪迹。

  次日早上在微博头条刷到“周晋珩深夜回剧组疑违约”的消息,易晖竟也没什么他走了的实感。

  他经常上热搜头条,说不定又是为电影造势的噱头。易晖滑过这条新闻,切到通知界面,惯性地要去点某个对话框,扫了一圈没找到,才惊觉今时不同往日,随后垂低眼帘,无所适从地退出微博,按灭屏幕。

  习惯总是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生活,并在不经意间填满周遭的每一寸空间。不过既然能够养成,那一定也能改掉,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在这个想法的指引下,易晖再次忙碌起来,每天唯一要思考的便是如何用别的生活琐事填满时间的空隙,让自己忙到什么都不记得,任何人都无法侵入他的梦境。

  看似不容易,真正做起来并没有很困难。毕竟有否极泰来就有祸不单行,尤其江雪梅因突发心脏病晕倒住院,一场仓促的抢救后病人元气大伤,易晖既要赶稿又要去医院照看母亲,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连睡觉的时间都被挤占。

  江家祖上没有心脏病史,医生说江雪梅的突发症状是过度悲伤和操劳引起的。

  那天她晕倒在画室里,手里还紧紧捏着江一晖留下的那幅江家小院的画,易晖心知她作为母亲没那么容易过心里那一关,即便嘴上不说面上不表露,她还是惦记自己死去的亲生儿子。

  也正因如此,易晖越是毫无怨言地悉心照料,江雪梅越是过意不去。

  这天江一芒上学,易晖带着笔电和数位板来医院边守夜边赶稿,江雪梅一觉醒来见他头抵着墙打盹,抬手摸他头发,虚弱道:“回去睡吧,妈妈没事。”

  易晖支起脑袋,揉着眼睛道:“我就眯一会儿,今天还要通宵赶稿呢。”

  隔壁床的中年女人看了羡慕,对旁边自己的丈夫道:“同样是亲生的,瞧瞧人家儿子,再瞧瞧我们家的,真是不能比。”

  江雪梅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拉着易晖的手,眼中隐隐有泪:“妈妈真觉得好多了,咱们别在这儿待着了,出院回家画吧。”

  做父母的总会为了安抚孩子把身体上的不适忽略或往轻了说,这一点易晖有经验,所以没全听江雪梅的,在出院前给她安排了一次全身检查。

  这一查,又发现其他毛病。做核磁共振时发现肺部有阴影,再做进一步的专项检查,拿到确定肺部存在肿瘤的化验单时,易晖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重物轰然砸下。

  上辈子他的妈妈就死于癌症,肿瘤这个词就像天降巨石,沉重到让他几乎无力招架。

  医生劝慰道:“发现得算早,还没病变,及时手术切除说不定能得到不错的控制。”

  易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涉世未深的傻子,当即问了治疗方案和所需费用。

  “有医保的话,手术费用还好。”医生如实告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后期治疗和护理费用是个问题,而且术后必须长期住院观察……你们家是只有病人江雪梅一个家长吗?”

  同一时间,首都,周晋珩从医院里出来。

  门口围着一群闻风赶来的记者,不知从哪里得知他破相的消息,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提问,长枪短炮恨不得怼到他脸上拍。

  幸好出门前戴了口罩,周晋珩在小林的保护下上了车,从医院到车上的一段曝光在镜头下的路程,他一声不吭,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车子发动起来,小林问他接下来去哪儿,周晋珩摘了口罩,抬手摸了摸刚涂了消毒药水的伤口,说:“剧组。”

  “你现在这个状态……”小林为难道,“不如先去医美机构咨询一下把,说不定用点药就能恢复。”

  周晋珩拿起手机当镜子照了照,虽然伤到了皮肤组织,但他认为并不严重,等疤掉了就好。

  病后的憔悴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前几天为了工作上的事不得不回首都,他以为自己撑得住,结果下飞机几乎是被抬着走的,随后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发了几天烧,今天才有力气爬起来处理正事,顺便来医院看脸上的伤。

  放下手机时不慎点亮屏幕,看到锁屏壁纸上笑得明媚的人,眼前不期然浮现起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面孔。

  他闭上眼睛,强压住肆虐的幻觉,轻叹一口气,道:“还是去剧组。”

  周晋珩最近在拍的是一部玄幻题材的电视剧,公司在他埋首工作来者不拒的时候为他接的,片酬高,剧本烂,若不是合同签得早,依他的性格已经罢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