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酲
抵达剧组的时候导演正在开着空调的休息室里睡觉,被吵醒有些烦躁,言语中夹枪带棒:“我还当是谁呢,咱们的影帝回来了。”
周晋珩是整个剧组上下名副其实的大咖,在拍摄期间除工作外不与任何人交流沟通,剧组饭局更是一个不参加。他自己行得端走得正,却在剧组里落下了个瞧不起人的高傲印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误解和嫌隙一旦产生,哪怕本职工作做得再好,难免落人话柄,被那些早就眼红嫉恨他的人诟病夹击。
于是周晋珩的擅自告假离组成了导火索,脾气不好的中年导演就他不守规矩这一点唠叨半天,见周晋珩不回嘴,只坐在那儿默默翻剧本,更来劲了,指着他的脸道:“在拍摄期间保证形象妥善也是写在合同里的内容,周影帝还是太年轻,不晓得‘契约精神’几个字怎么写。”
其实伤可以用粉底遮瑕盖住,再不济还有后期,并不是难以克服的严重问题。前两天周晋珩已经让小林主动报备了这件事,承诺赔偿剧组耽误的时间和可能多消耗的工时费。
按说这事已经谈妥了,没必要再多费口舌,导演来这么一出无非是仗着周晋珩不敢毁约借题发挥,端着前辈的架子想挫挫他的锐气。
奈何周晋珩入圈四年,虽栽过不少跟头,原本的脾气却一点没被磋磨掉,不吱声已经是他出于尊重做的最后的让步。他继续翻看剧本,直截了当地说:“不会影响拍摄。”
“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导演看不惯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借题发挥道,“哼,现在的年轻演员,把演戏当过家家,当挣钱的工具,不守规矩,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连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要不是因为你这张脸……”
话说一半,只听“啪”的一声响,周晋珩把剧本拍在桌上,腾地站起来,抬脚就往门口走。
导演急了:“马上开拍了,你又去哪儿?”
周晋珩一脚踩在门外,想了想还是停住,冷冷道:“不拍了。脸都没了,还拍什么?”
导演瞪大眼睛:“你、你这是违约!”
“违约费算好了告诉我经纪人。”周晋珩侧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现在的年轻演员,都是这么体现责任心的。”
他本就不想拍这烂片,自掏腰包解决了这件事后只觉得舒坦,面对蹲守在机场的记者也罕见地没摆臭脸,随便回答了几个问题。
下飞机后刚坐上大巴车,接到经纪人的电话:“你骂李导是三流导演?”
“没骂啊。”周晋珩道,“陈述事实而已。”
经纪人在那头气得头顶冒烟:“说了多少次让你在人前收敛一点,关起门来随便骂。这部片子是接得委屈,可你也在这圈子里混了这么久了,不至于……”
“是不至于。”周晋珩在大巴车的摇晃颠簸中道,“我就是不想拍了,违约金我付,责任我担,损害到谁的利益了吗?”
电话那头无言半晌,问他现在在哪里,听说他早离开S市了,经纪人无奈道:“到底有什么事着急走?脸还没好呢……那么高的片酬说放弃就放弃,现在连对外的口碑形象都不顾了?”
违约这件事用钱解决之后,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后续必然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光是媒体发酵就足够让公关部忙一阵子了。
到底为了什么呢?
有这么一瞬间,周晋珩自己都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又来这里干什么,他只是突然闲下来,就买票过来了。
可能处于条件反射,也可能是习惯使然,他像个游离于真是世界之外的孤魂,飞机升到高空中时才恍然找回一点意识,想起自己正在前往哪里。
还是想见他,只有见到他,心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不管他是谁。
抵达小镇的时候太阳刚落山,江家院子里的灯亮着,厨房的窗户却漆黑一片。
晚上也没见到人,平时都是易晖出来扔垃圾,今天晚上是江一芒出来扔的。她很谨慎,十几米的距离也不忘把铁门锁好再走,扔完垃圾回头时手电筒的光束猛地打到一张脸上,吓得差点叫出声。
等确认是周晋珩,又恢复镇定,板着脸绕开他往前走,装不认识。
周晋珩追上她:“你哥哥呢?”
江一芒不予理睬。
周晋珩加快步伐,行至她身前拦住去路:“他去哪里了?”
江一芒没办法,咬了咬嘴唇,道:“都说了我哥不是你要找的人了,你还来干吗?”
周晋珩忽略前半句话:“我来看看他,他去哪里了?”
江一芒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加上脸上那隐没在阴影中的疤,越看越让人心惊,紧接着又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心酸难受。
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她把手电筒的光移开,梗着脖子道:“他去哪里,我干吗要告诉你。”
沉默延续几秒,周晋珩的声音更加低沉:“他是在躲我吗?”
“对啊,就是躲你。”找到突破口,江一芒忙道,“他搬走了,不会回来了,你不要再来这里找他了。”
生怕说服力不够,江一芒瞪圆眼睛扮出很凶的样子怒视周晋珩:“他讨厌你,再也不想看到你,所以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估算失误,下章开始狗血。
第四十三章
(上)
惊醒时易晖猛然抬头,墙上的时针刚走过数字十二。
他扭头朝身后看,夜深了,隔壁床的阿姨正在睡觉,窗外偶有蝉鸣,并没有人叫他。
兴许是这阵子睡眠不足,易晖想,难得能睡个整觉竟然在梦里被不知打哪儿来的声音唤醒了。
趴着睡觉腰酸背痛,他挺直脊背舒展了下身体,一手揉按太阳穴,一手伸过去摸了摸江雪梅的额头,温度正常,他又俯身检查了下床边的保温瓶。
去医院水房打水的时候路过输液室,墙上挂着的电视在重播某档娱乐新闻栏目,戴着口罩的周晋珩被各路媒体围堵,屏幕下方打着“周晋珩罢演《山海》违约金逾千万,导演斥其无职业操守”这样夺人眼球的字幕。
电视没开声音,易晖不知道他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
易晖加快步伐,拎着保温瓶往回走。回到病房江雪梅还静静睡着,给桌上的杯子里倒满水,轻手轻脚地打开笔记本准备再画一会儿,一根线条来回重画了七八遍都不满意,他拿着笔,看着空白的屏幕,这些天来第一次得空走神发呆。
逾千万……很大一笔钱了。
从前的易晖家境优渥,变成江一晖之后才对金钱有了具体概念,知道没钱意味着要终日奔波劳碌维持温饱,意味着连病都生不起。
江雪梅的手术安排在下周,家里的积蓄刚够支付手术费,把几张存折和银行卡上的钱并一并,缴费的时候易晖紧张得数了好几遍显示器上的零。
按照医生所说,手术费用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持续用药和护理才是大头。易晖未雨绸缪,术前就开始准备这笔钱,一口气在网上接了很多稿,有个网友告诉他某漫画网站在招画手,他去投了简历,被录取后每天又多了一份给连载条漫上色的工作。
起初他不太敢接受网友的好心帮助。哆啦哼哼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没有透视眼,无法得知手机背后是谁,接受的好意可以归还,付出的感情却没办法收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易晖怕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交流方式,不想再经历这种突然得知真相的摧心折磨。
这感觉就像在明媚暖春被猝不及防推进冰冷刺骨的水里,腥咸的水漫过头顶,浸入鼻腔,他却连叫都叫不出声。
画到天亮,江雪梅醒来后易晖把手机声音打开,刚要放下,收到唐文熙的转账消息,整整两万块。
易晖给他打电话,他说:“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儿了,虽然杯水车薪,好歹也是一份心意……祝伯母早日康复!”
易晖表示感谢后,说要给他打欠条,唐文熙装傻道:“什么欠条?哦你说欠我的那幅肖像画啊,等你忙完了我亲自上门让你画,到时候一定要把我画帅点啊!”
他打哈哈扯话题的水平一流,易晖说不过他,默默在心里把这笔账记下了。对方跟你关系再好,钱债和情债都不能欠,这是他学会不久的道理。
暑假来临,江一芒即将升高三,学校安排补课,易晖贱卖了几幅画东拼西凑交了补习费,回到医院床头又贴了张新的缴费单,数目惊人。
“做完手术咱们就回家吧。”江雪梅道,“在哪里调养没区别,横竖都是躺在床上。”
易晖核对完缴费单,抬头笑道:“怎么没区别?妈你放心,我那儿还有好多存着的画没卖呢,等卖了就有钱了。”
其实哪还有什么存货,他连平时的练习稿都低价挂在素材网上卖了,整理电脑里存画的文件夹时,点开使用权还没卖出去的画稿文件夹,除了画了一半的那些,只剩一张以烟花为主题的画。
画给哆啦哼哼的烟花图,现在应该在周晋珩手上。
眼下缺钱,拿来卖也不是不行,可易晖挣扎许久都下不了手。这幅画上每一笔每一画都有他的精心设计,蕴藏了他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最终有没有达到让对方开心的效果他不知道,至少画这幅画的时候,他投入了全部的热忱。
最终还是没动这幅画。
勉强撑到手术做完,第一周的药费护工费就险些把家底掏空。
江家的房子是租的,这些年江雪梅独自抚养一双儿女,每月的收入都够呛用,一场大病后哪还有余钱。
也不是没想过问别人借,街坊领居你一万他五千的,愿意帮忙的都主动出力了,这些加起来,离后续需要的治疗费用还是差得远。
易晖甚至想过去找哥哥,他知道哥哥一定会帮他的忙。可他既已顶替江一晖的名,成了别人的家人,就没资格再回去叫他“哥”。
上辈子他已经给哥哥添了许多麻烦,这辈子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易晖开始考虑贷款。
他不是学生,没有正当职业,办理不了正规贷款,而网贷额度都很小,撑不了几天。
他循着在镇上看到的小广告,打电话给一个民间放贷组织,对方约他在一个偏僻的小饭馆见面,易晖只身前往,半个小时后等来两个打扮社会的人。
其中一人公事公办地让他抵押房产,他说没有房子,让他押车,他说家里只有一辆开了三年的五菱宏光,那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问他:“那你有什么?”
易晖放在桌子下面双手绞紧,鼓足勇气道:“我会画画,我可以画画还债,给你们打欠条,一定可以还清。”
那两人又笑了。其中一个说:“还清?小弟弟你怕是对我们这个行当有什么误解,利息能按时按点还咱们就能笑脸相迎了。”
另一个更不留情:“会画画?儿童画还是什么画?这年头借钱还有卖艺的呢?啧,我看你长得白白净净,不如收拾收拾去卖身吧,来钱快又轻松。”
易晖落荒而逃。
两辈子加起来,易晖接收到过的恶意大多来自嫉恨,它们表现在眼神上、言语上,由于家里人把他保护得很好,他不仅没有受到太多实质的伤害,至今仍旧不谙世事。
所以头一回经历来自命运赐予的、化出实体的恶意,令不谙世事的他惊惶无措,却又毫无办法。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节骨眼上又碰到新困难。
之前有一副参加过比赛的作品被易晖打包卖素材库的时候不小心一起上传了,虽然及时撤回,由于原稿已被下载多次,比赛主办方理由充分,发申明说要对易晖追责。
法院传票寄到家里时,易晖正在家里拾掇能卖的东西,江一芒问他严不严重,他还笑着说“一点小事没关系”。
晚上拿着卖废品得来的三百块钱走在路上,突然一声惊雷炸响,雨滴落在他扬起的脸上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因睡眠不足干涩通红的眼睛里一片空茫。
真的下雨了。
他站在大雨中,睁大眼睛看着乌沉沉的天,心中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整个人出奇的冷静。
或许这就是经历过两辈子的好处,受挫的次数多了就麻木了,区区一个走投无路又算什么?
可还是渴望能有个人能在他无助的时候帮他一把,不笑他无能,不轻贱他的努力,真正出于心疼或者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足够支撑着帮他一把就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许久,易晖才摸出来按下接听。
那头半晌没声,开口便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问候:“下雨了,带伞了吗?”
易晖摇头。
那头仿佛看见他摇头了,又问:“宁愿淋雨也不要我帮你?”
易晖再度摇头,有雨落进眼眶里,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的意义到底是“不要”还是“不是”。
他想了想,说:“我不是他。”
那头短促地“嗯”了一声,像是怕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易晖像个静待审判的人,仰着头,大雨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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