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帕望明月
他拉着姜五郎去看了个究竟,之间那田野两端各立了一个人形的架子, 中间以绳索相连,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架子边的人一挽那辘轳上的木柄,犁便自个儿动了起来。
“这物什太神奇了,姜胖你见过没?”蔡二郎激动得狂拍姜五郎的肩。
姜五郎也满肩水泡,痛得跳起来大暴粗口,蔡二郎道了歉才消停,摇摇头:“我也没见过。”
他们离开后又转回之前干过活的村子,想再碰碰运气,却发现那些村庄里,竟然也有了这农具。一问老乡才知是宋菽送的。好几个原先愁眉苦脸的村庄变得喜气洋洋,他们的地本是耕不完的,又没钱去请壮劳力,要不是有了这架子,今年的田地可又要荒废许多。
*
“庞六郎,麦子可磨好了?”崔五娘从馒头坊的灶间出来,里面刚又蒸上三笼豆沙馒头。
“快了。”庞六郎一边赶着拉磨的驴子,一边往石磨里加着未脱壳的麦子。
庞六郎十多岁便到处做小买卖,大字认不得几个,跟人签个契约也看不懂,未免被人坑便只做些沿街吆喝的小生意,并不敢接大单子。
相河村那学堂要开时,跟他一起的小贩们多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每天到悦行市那儿叫卖蚕丝被已经能赚许多,用不着再额外费力气认字,他们周围的农户和小贩九成九都是文盲,不也照样过。
庞六郎跟他们说不通,干脆不理,自己跑去宋菽那里报了名。
宋菽的学堂不收束脩,但需做活抵偿。他被安排到了馒头豆油坊,每旬干上一天即可。那做馒头或榨豆油的活都是要技术的,自然轮不到他,他多做些磨面、劈柴、搬运豆油的力气活。
每天傍晚,他干完活或者做完买卖赶回来,便与另外二十多人聚在馒头豆油坊的院子里听严先生讲课。
这二十多人里小郎君更多一些。如施家俩儿子都被他们阿娘拎来了学堂,还有谭家的谭力,村长家的阿小。这些小郎君多是家里人替他们把活干了,让他们来好生读书的。
庞六郎这样半路出家的,都感叹小郎君们好运气,虽出生于乱世,却碰上了宋四郎这样的人,小小年纪便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宣布开学堂时,宋菽虽说了男女老少皆可,可真正来的女子却很少,日日到的更只有崔五娘。另外,就是宋家的三娘、五娘、六娘和程二娘了。他们本是有些犹豫的,但是宋菽坚持,把他们几个都叫了来。宋河也天天陪着程二娘一起。七郎还小,跟着阿兄阿姐们似懂非懂得听着。宋阿南则从来都不出现。
严卓讲课很有趣,深入浅出,还常有经典之语,引得全场发笑。
学堂里不仅教识字写字,也教一些简单的算术。严卓跟着宋菽学习阿拉伯数字和现代数学符号颇有进益,在学堂里便直接用这些教授,这些学生都是第一次接触,觉得这些个符号简单便利,学起来可比认字轻松多了。
“请问大家,三十二加九等于多少?”严卓问。
下面的人掰手指的掰手指,望天空的望天空。六娘的十根手指都用完了,却毫无头绪。五娘左右看看,眉头微皱,眨眨眼,浮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严卓默默数到三十,却无一人回答,有些挫败。只好又说:“那三十二文钱加九文钱等于多少?”
“四十一文钱!”庞六郎带头喊。
“那么,既然三十二文钱加九文钱等于四十一文钱,那三十二加九又等于多少呢?”严卓循循善诱。
“四十一。”五娘轻声道。严卓刚出题的时候她就算出来了,这几乎不需要时间,可周围这些人好奇怪,掰着手指数了半天。
五娘一说,庞六郎等人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天天尽想着买卖了,以后咱做算术题,直接把数字读成铜钱,保准算得快!”
谭力坐在后头不说话,阿小还掰着手指头,六娘从怀里掏出一根油条,被三娘瞧见,没收了。
傍晚的课结束后,各回各家吃饭,饭后才是严卓最爱的时间。宋菽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最近为了代耕架的事,还常常要见各村村长,各乡乡正,直到晚上才有个把空闲。
“宋四郎,你再跟我说说那XY的用法,还有那几何题也颇为有趣。”饭后,严卓像一条尾巴似的,跟着宋菽回到正屋。
当初把他留下当先生时,宋菽以为教他个阿拉伯数字,再教点加减乘除之类的符号也便罢了,还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可谁知严卓聪明好学,宋菽一激动就多讲了些,还与他讨论起了鸡兔同笼的问题。
这道题出自《孙子算经》,可谓古今名题。
题面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严卓的算法利用了两种动物足数不一的特点,将足数除二,减去头数,便只剩下那四条腿的兔子的数量了,最终得出兔有十二只,鸡有二十三只。
这算法没毛病,古时候的算经上就是这么解的。可宋菽一时手痒,搞了个代数方程式,将兔子的只数设为X,最终得出了与严卓一样的答案。
这代数法一出,严卓傻眼了。
汉字和字母不同,每个字、每个偏旁部首都是有意义的,很难像字母一样做无任何意义的指代。所以在代数这块儿,汉语文化圈的发展先天不足,这个世界也还没有代数的概念。
这样一个还未产生,却用途甚广的概念一出,简直令严卓痴狂。他对算学研究甚深,这代数法有多大潜力,他一眼就看了出来,立刻如获至宝,催着宋菽给他讲。
可怜宋菽一个八百年没再碰过数学的文科生,为了教他,天天啃着初高中数学课本入睡,眼圈都快掉到下嘴唇了。
“宋四郎,你看这些是我昨晚上算的,”严卓展开一张大纸,上面用毛笔写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还有几幅草图,“我觉得昨天你给我讲的那道题的解法有点问题,它……”他一沾数学就忘乎所以,压根没发现宋菽已经躲到了床上,而他面前挡着的,是宋阿南。
“睡觉。”宋阿南说,一把揪住严卓的衣领,把他拽到门外。
“等等,我还没说完,这道题……”严卓契而不舍。
“逸之,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讨论!”宋菽的话从里面传来,话音未落,宋阿南已经关上了门。
严卓看着自己的演算纸,有些落寞,好容易算好了,怎么不看一眼呢?自从那纸坊开始运作后,他再也不缺演算纸了,天天算啊算,连觉都不想睡,昨天宋菽给他讲了一道很有趣的几何题,但那解法的辅助线不是最优,他又找到了另一种方法,解起来更快呢。
严卓抱着自己的演算纸,有些落寞的回房了。
“睡觉。”宋阿南关上门,跟坐在床上的宋菽说。
“你下次客气点,人家只是一文弱书生,该吓到了。”宋菽一边说,一边解起外衣的扣子。
“哼。”宋阿南冷哼。
“别生气啊,我知道你为我好,对了,明天我要去桑园村你陪我一起不?”宋菽脱下外衣和裤子,钻进被子里准备睡。
“嗯。”宋阿南说,几下爬上梯子,在上铺躺下。
宋菽道了声晚安,也没管宋阿南回不回,合上眼准备睡了。快睡着时,他突然听见有人说:“不准再喊逸之。”
*
“昨天那话是不是你说的?”第二天一早,宋菽问阿南。
昨天他都要睡着了,突然听见有人说“不准再喊逸之”,把他吓了一个激灵。当时他喊了两声宋阿南,可是没回应,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早上起来,他越想越不对,那话他一定是听见了,当时房里只有他和宋阿南,这不可能是他的梦话,那一定就是宋阿南说的了!
宋阿南竟然说了六个字?
宋菽简直想放鞭炮庆祝一下。
可惜,宋阿南死不承认,宋菽问他,他就当没听到,逃不过了便摇头。
一直闹到进东屋吃早饭,宋阿南也只字不回。
“四郎,早。”严卓如今就住在东屋,每日吃饭也跟着宋家的人一起,见宋菽进来,立刻打了招呼。
“早,逸之。”古人有喊对方字表亲近尊重之意的习惯,宋菽难得遇上一个有字的,便也入乡随俗了。
“不准喊。”宋阿南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严卓去帮三娘五娘摆饭了,没听见,宋菽捂嘴笑了起来:“果然是你。”
宋阿南的表情有些扭曲。
之后,宋菽再问他为何要说这话,他更是抵死不从,嘴紧跟蚌壳似的。宋菽饭后要去桑园村,问他去不去,宋阿南还是不说话,但一眨眼就钻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9章 第四十九桶金
因为常常要来回县城或者运货, 宋菽家买了几头骡子和一匹马,他前些日子叫木匠坊的木匠们打了一个车厢, 今天便用上了。
骡子的体型比马小上许多, 但胜在耐力好, 拉车也很稳当。宋菽坐在车厢里,阿南赶着车, 他赶车的手法很熟练。
与桑园村的蚕茧买卖一直都挺顺利,不久前新一季的蚕茧陆续到, 宋菽还是以跟之前一样的价钱收了那些茧子。大批茧子一到,这晒蚕兜的活便也多了起来,有好多外村的也过来拿活,一下子便派出去许多。
今年桑蚕的销路不好, 所以宋菽还能以低价买到蚕茧, 也不知那不得穿绸缎的法令能坚持到何时,若那法令无效,这蚕茧的价钱就得上来了, 这对那些蚕农是好事,对他却未必。
宋菽看阿南一个人赶车怪无聊的,便坐去了他旁边。
宋阿南看他一眼,也不言语, 只是调整了坐姿,给他让出更大地方。
一进桑园村的地界, 宋菽却发现有些不对,原本连绵不绝的桑树林似乎稀疏了许多, 有几亩地上是成片的树墩子,光秃秃的。
“怎么了?”到陈老伯家门口,宋菽跳下车,问迎上来的陈蕙娘。
“有好些个乡亲想砍掉一些桑树,改种粮食,那些树墩子明日便要都烧了。”陈蕙娘说。
陈老伯也从家里出来,还有好些乡邻们。宋菽是他们的大主顾,又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们,这些人也不跟他藏着,都说了出来。
原来有人得了消息,关中那儿的禁令越发严苛,据说还因此死了人。
“我那表兄说,杨家势大,借这政令打压了许多对头。”其中一个乡邻道,他表兄在帝都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吏,俸禄没有多少,消息却很灵通。这回过年回家,便告诫他们,这桑蚕丝的营生可能得放放,不如也种些粮食。
“宋四郎,不瞒你说,如今你以往年八成的价钱收这蚕茧,我们虽不至于大亏,却也是生计艰难。”另一人道,这人常去相河村,有时也背点豆油出去吆喝,应该算是这村里最勤勉的一波了。
见他都这么说,宋菽也品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话就别对宋四郎说了,人家帮了我们大忙呢。”有人扯那人的袖口,小声提醒。
“无妨,说出来兴许我能帮着想想办法。”宋菽道。
他这么一表态,剩下的人也放心说了起来。往年他们村卖蚕茧那价钱就已经被压到了最低,统统加起来也就几厘的利,还好当时蚕茧颇有销路,一些种粮食的人家也会来跟他们买桑叶,养点蚕贴补家用。
“你以八成的价收蚕茧,咱们的大部分本钱都能拿回来,再卖卖豆油啥的,也算过了个好年。可不能年年这样啊,这法令越来越严,眼瞧着后面几年这蚕茧更要卖不动,那些养蚕贴补的人家也不养了。咱们的桑叶卖不出去,这钱就亏得更厉害了。”陈老伯说。
“我家这回养的蚕不留神还冻死许多,这养蚕的营生啊……”另一人摇头,脸上的悔恨之意甚是明显,“我这破脑袋怎么就会忘了关门呢。”
“总之吧,”陈老伯抹了把脸,“咱们也不是彻底不养蚕了,只是少养一些,宋四郎你放心,你那儿要的茧子咱们仍旧会送过去。当初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是你救的,咱不会忘了这恩情。”
“陈老伯无需如此,你们的茧子甚好,我买来也是挣钱的,谈不上什么恩情。”宋菽说,当时帮桑园村那一把不过是个巧合,要不是陈老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想不到蚕丝被这回事啊。要真算起来,他还得谢谢陈老伯,蚕丝被的买卖他可也没少赚。
宋菽看了圈周围的那些树墩子:“你们砍掉的这些地,打算种什么?”
“粟米。”
“麦子吧。”
“听说你们那儿有一种粮食叫红薯,可还能买到种子?”
“红薯我知道,黄金果呀,那可不便宜,你别想了。”
“要不种些菜?”
这些养蚕户们多没什么种地的经验,也就会打理个桑树林,这会儿说起来五花八门,比较靠谱的也就是种些粟米啊麦子什么的。
这些东西附近不少农户都在种,也就能赚些辛苦钱,唯一比较欣慰的是,就算那些东西价钱太贱,也还能自个儿吃。但这怎么看也不是个比养蚕更好的出路。
“不如你们养些鱼试试看?”宋菽提议。
“养鱼?”陈老伯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菽,鱼这东西不都是从河里捕的,怎的还要养。而且鱼虽算不上大肉,也是金贵的东西,他们普通农户连吃都吃不上,如何能养。
“你们可以在田地里挖鱼塘,鱼塘周围种上桑树。桑叶养蚕,蚕蛹喂鱼,鱼塘底下的淤泥营养丰富,可以肥田养桑。如此一来,既减少了养桑的面积,省了施肥的钱,还多了许多鱼。这鱼的用途可广了,可做丸子,还能切片涮火锅,煮菜。”
“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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