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第8章

作者:凤九幽 标签: 穿越重生

  管家顺口接话,被自己出口的话吓了一跳。所以……他要被灭口么?!

  “可我不知道他们是死士,也没撞破任何事!”管家心如擂鼓,舌根发麻,终于聪明一回,急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死士!”

  崔俣笑了,修长指尖拎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他们身上有牌子,你没看到?”

  管家只是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以他训练有素的眼睛,的确注意到很多东西,但是牌子好像没有……不对,那些人腰间微鼓,的确像放了什么东西!

  冷汗爬上脊背,头皮发麻,管家发挥此生所有智商,心思急转,细想眼下形势。

  少年话中隐隐提醒的关键词有:大雨,灾难,朝廷,赈灾,死士,灭口……以他多年经验,这些词组合起来,形成一种可能。

  此地离东都洛阳不算特别远,这里大雨连绵,别的地方也会。今夏雨水增多,朝廷必要提前着手赈灾安排。赈灾之事,素有油水,高坐庙堂哪会真正在乎百姓死活,多少人会想伸手挑一笔。所以有人派了死士,谋赈灾银或者其它!

  极速思考时,又听得少年清润话语:“这些人,是户部仓部侍郎的人。”

  户部!

  自家柳老爷与户部尚书有仇!

  两边本就有嫌隙,朝堂上互相攻讦,恨不得攥住对方小辫子把人搞下去,他是柳家下人,在这里遇到户部的人行秘事,怎么可能不被杀人灭口!

  管家心中大骇,嘴上仍然忍不住问出:“你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这些人是死士,还是户部仓部侍郎派出的死士!

  崔俣微怔,忽的目光流转,笑容越来越大,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仿佛管家说了句笑话。

  见管家半晌回不过弯,他好心重复了一句:“我姓崔。”最后一个‘崔’字,他加了重音,微微拉长。

  管家眼睛睁大,猛然想起,姓崔,是崔家!

  当朝尚书省有左右两位仆射,官至二品,各领三部,是为左相右相。其中右修射领刑部工部户部,三部俨然是小团体,一致对外,而这个小团体中的刑部尚书,姓崔!

  崔家的人,熟悉户部,再正常不过!

  “你是崔尚书家的公子!”

  崔俣笑而不语,微微点头,似乎在肯定管家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早前特意说了姓氏……

  管家暗恨自己太蠢,心中越来越沉,“可我只是个下人,如今业已陪房至温家,他们不会杀我吧……”他仍然心存侥幸,希望能躲过一劫。

  “你也说,你极得柳家老爷看病,甚至数次柳家老爷因你,化险为夷。”

  “可我到底是温家人……”

  “你欲对温家兄弟下毒之事。”

  管家猛然抬头:“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崔俣眸梢微敛,墨色双瞳看向窗外,“重要的是不仅我知道,别人也知道。你并不与温家同心,一心为柳家,你说……他们会觉得你得知如此隐秘,会不与你主子提?”

  “可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谋赈灾银,都是你说的!要灭口也是灭你的口!”管家心惊之下,眼神狠戾,他是无辜的!

  “哦?是么?”崔俣一点也不介意管家放肆之言,仍然神色淡淡,“我同你说了他们要谋赈灾银?”

  管家心下一凉,没有,都是自己猜的。可若没这人提醒,他也想不到!可若想不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面临什么危机……他应该感谢崔俣提点真相,可性命重要,若能推人出去替死,当然最好!

  “是我进了东厢房间,看到要命证物?”

  管家心下又一凉,没有,进东厢的,只有自己。可他也很冤枉,并没看到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是东厢不会信!东厢那么小心,六人行,每天只一个人进出,怎么会允许任何泄秘可能!

  “这里无人知晓我身份,你出去说,也不会有人信。”

  管家彻底心死,少年替不了他!没人能替得了他!

  几息之间,管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死状。

  良久。崔俣拿银签挑了挑烛心:“我唤你来,倒不是想你死。”

  短短一句话,管家又燃起希望,殷殷看向崔俣。

  “我有一法,你或可一试。”

  管家觉得少年真像个神仙,很想立刻下跪相求,可理智上觉得,还有一点……

  “你为何要帮我?”

  崔俣眉梢微拧,面上第一次出现微笑淡然以外的神色,仿佛略苦恼:“我需要一辆马车,你家少爷不像能做主。”

  管家立刻心生得意,疑心尽去。这小客栈里几处厢房,只有他这里家伙什多,可以匀借,少年要是马病车坏,只有在这里借,而且这话说的的确没错,温家出行,怎么动怎么走,全部他说了算,但凡聪明一点,就能看出来!

  再看少年,虽单主仆上路,身上财物不多,但观仪容气度,非世家不能有,纵弱不胜衣也难掩华彩!世家,尤其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喜欢特立独行别出心裁,以他这双观尽百态的招子,必不会认错!

  管家心服口服,下跪磕头:“求崔少爷教我!勿说马车,便是金钱财物,您说一句,小的绝无二话!”

  崔俣也没叫起,声音一如方才,清清淡淡,不喜不悲:“我只是提个想法,做不做由你选,成不成功也不能保证。”

  他要打包票,管家反倒不信,现下这么表态,管家十分激动:“崔少爷无需担心,前因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

  崔俣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管家,唇角无声扬起:“很好。”

  很好,忽悠成功!

  什么户部赈灾谋银,全部是他根据形势瞎编,故意引导的。要想编一件事让别人相信,夸夸其谈保证这事是真的,别人不一定信,不如营造气氛,适时引导,让别人自己想到。

  至于刑部尚书崔家?

  他当然不是,人家是鼎鼎大名的清河崔氏,正经世家嫡枝,他只是凑巧与人同姓,爹只是小官,大伯在洛阳勉力经营,也登不了崔尚书的家门。

  可这又如何?

  弄面大旗,拉作虎皮,此为厚黑“威严”策。人微言轻,总是不能服众,借用别人面子抬高自己威名只是一种策略,只要脸皮厚,敢说敢借,别人就会觉得你不同寻常。用好了,你能吓退他们,亦能让他们敬服自己,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

  大家都姓崔,往上数几代,没准就是一家!

  再说……他没自己说是崔尚书的家人不是?

  素指挑杯,眼睑微垂,烛影轻摇,映在少年俊秀侧脸,不见其眸底狡黠,只显公子如玉,优雅高洁。

第10章 挑衅

  管家离开房间良久,温书权仍没从极度震撼的感觉中回归,呆呆端着茶杯,看着缝隙外的崔俣。

  他出身世家,生下来就是扛鼎宗子,两岁拾笔,幼承庭训,得长辈悉心教导,自认见识不少,尤其父亲迎新妇过门,短短三年所感所得比以往十数年更甚,可他第一次看到崔俣这样的少年!

  琅琅如玉,华华其才,却温润内敛,丝毫不张扬,让人只惊艳于他的外表,并不觉得荏弱少年有半点攻击性。可方才一遭——

  引人入彀,丝丝入扣,逻辑缜密……崔俣每一个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每一个随意简单的动作,始终不急不徐的声音,话语停顿的时机,甚至看向管家的眼神,都似带着某种隐意,某种蛊惑,气氛一层层叠加,深入,使得管家不得不照着他的引导,如牵线木偶,想象出一些事,做出一些决定。

  如豆烛光下的少年,眉心一点红痣,那么俊秀,那么优雅,那么温柔,那么从容,寥寥几时,便织起一张大网,让蛾子自己往里飞。被粘住危机当头,蛾子竟还感激,竟还跪地苦求其指点明路。

  简直聪明的可怕!

  “……温兄,温兄?”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音色,温书权猛然回神,“啊?”

  崔俣指了指他的杯子:“茶水洒出来了。”

  “哦……啊!”温书权看着洒在衣襟上的茶水,手忙脚乱的去拍,拍时忘了杯子还在手中未放下,内里余茶一股脑倒出来,衣襟打湿更多。

  “呃……”温书权很尴尬,第一次面上露出略带傻气的笑,“让你见笑了。”

  崔俣摇摇头,从房间里找到张干帕子递给温书权。

  温书权擦着衣襟,看向崔俣的眼睛熠熠生辉:“你真不是清河崔家的公子?”

  “不是,”崔俣摇摇头,面上露出浅笑,“我同温兄说过的。”

  “那你刚刚诓管家……”

  崔俣反问:“温兄可是我觉得我此行不厚道?”

  温书权摇头:“别人欲加害于我,我使计谋之有何不对?只是此法毕竟相关崔兄诚信,若管家传出去……”冒充他人,脸上贴金,实不是君子所为,一旦别人知晓,声誉怕是会大受影响。

  “他传不出去。”崔俣话音笃定,眉目间全是自信。“不过你所虑不错——”他转头,静静看着温家权的眼睛,目光肃然,“遂此计只可对小人,不可对君子。”

  温家权微怔。

  只可对小人,不可对君子……

  是啊,如果以此计骗君子,君子坦荡,不一定入你的局,对付势利小人,却是正好。比如他家管家,一向逢高踩低,把世人身份地位,背后靠山看的比什么都重,明明身契已至温家,却从未把自己当温家人,自觉柳家官大,从柳家出来的他地位也高,奸狡成性,蝇营狗苟,猜忌多疑,此计对他正好合适。

  “而且我刚刚——并没有多说什么。”

  温书权心内一动。是啊……崔俣又没自己拍胸脯喊我爹是谁我爷爷是谁我是什么身份,只是引导管家猜想,没有摇头反对而已。

  一念通百念通,眸色流转间,温书权想到,某些事好像也可以用类似方法解决,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想到过呢?

  是他太笨,还是眼前少年太聪明?

  “那你答应他——”那些承诺,也不要紧吗?

  崔俣微笑摇头:“你且看着。”

  今日之事都太突然,温书权本就生病未好,脑子还混沌着,既然决定跟着崔俣的计划走,稍有不理解也没太问,只点头道:“我那边你放心,基本所有下人都能控制,如果有人不听话,死了正好。”不听他的,肯定是柳氏的人,他一点也不心疼。

  崔俣点点头,好像也并不关心温家下人们的生死。

  “只是——”温家权看着窗外雨线,“这雨,能停就好了。”

  ……

  丑时初,雨势依旧。

  房顶传来瓦片轻响,好像风吹的太大,又像夜猫落到了上面。很快,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是门窗被打开的‘吱呀’轻响。

  一切声音都很轻,如夜轻拂,怕惊扰了人们美梦。

  蓝桥心里有点打鼓,默默看向自家少爷。

  少爷端坐桌前,衣衫整齐,并没有上床睡觉,当然,也没有点灯。两人就这么在黑漆漆的房间中对坐,少爷还不让他说话……虽然少爷一如既往俊秀无双,看着就能下两碗饭,可这样气氛也着实令人害怕了些。

  似乎注意到蓝桥视线,崔俣很犀利的看了他一眼,摇头示意他乖乖的,不准说话。

  蓝桥立刻双手紧紧捂住嘴,以动作表示自己坚定的听话程度。

  只是惊慌的眼神,泛白的指尖……看起来不太舒服。

  当眼睛习惯了黑暗,对坐之人的眼神表情真是一点也漏不过。崔俣无声叹了口气,指尖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等。

  蓝桥其实知道,他们这样坐着,就是在等,主要是……等到什么时候?

  崔俣眸色微垂,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马上。

  写完这两个字,崔俣唇角微扬,眼睛似乎也弯了起来,眸底迸射的神采,如熠熠星辉,如月华大胜,蓝桥一时有点懵,自家少爷长的实在太俊了!